看着秦晖老师远去
我为清华学生感到惋惜
文:张宏杰
2012年,我成了秦晖老师的博士后。
做博士后,甚至读博士,都要帮导师打工干活儿,这似乎已经是中国社会的一个“常识”。因此很多博士、博士后公然呼导师为“老板”。
但是秦老师一开始就开宗明义:“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任何事。我对你只有一条要求,来听听我的课就可以了。毕竟师生一场,这样你可以多一点对我的了解。”
这其实不必他要求,我正求之不得。读书和听课不同,书写得好,课不见得讲得好,秦老师口才之雄辩却是有名的,听他讲课,是一种享受。在复旦读博的时候,我就听过一次秦老师的讲座,座无虚席,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整个讲座没有一句废话,直揭问题,深入要害,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因此虽然住得离学校很远,但是有整整一个学期,我一周两次,每次坐地铁一个多小时,去听他讲课。
我第一次上课走错了教学楼迟到了,等一走进六教大楼,远远就听到秦老师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周一上午同时有十几位老师在六教一楼上课,但只有秦老师一个人的声音,在教室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堂课,我对秦老师的一身打扮印象很深刻:一身黑衣黑裤,斜挎着一个黑挎包。双手插兜,在讲台上随意地走来走去。声音很大,中气十足。秦晖老师不是美男子,五官平常,一目已眇,但是在讲台上,他有一股帅气。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好学生。从中学起,很少专心听课,因为总感觉老师讲得太慢,废话太多,所以经常是只用一只耳朵听课,另一半精力按自己的进度看书。
但是秦老师讲课,你没法分神。因为他从头到尾,没有废话,完全是干货,让你一句也舍不得漏掉。用网络语言讲,就是“全程无尿点”。
在我的学生生涯中,遇到过两个对三尺讲台最敬重的老师,一个是复旦的姚大力老师,一个是清华的秦晖老师。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学术水平高,准备又极为认真,课程内容极度熟烂于心,思维的逻辑性强,这堂课结尾的一句,下一堂能准确地接上,无论如何旁征博引,都不离主题。
但这并不是说秦老师的课讲得枯燥。他在课堂上非常放松,虽然课件做得很认真,但是基本上不用看,也并不完全按照课件的顺序讲。随手抻出一个话题,就可以娓娓不断,引人入胜。也经常会逸出课程主线“信口开河”,想到哪讲到哪,但是这些“离题发挥”的部分,往往都更为精彩。
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地对学生对讲台尊重。书商贺雄飞曾写文章回忆说,有一天,他和秦晖老师等人去拜访李慎之先生,“谈至高兴处,秦先生突然说:‘我今晚七点还要给研究生上课,其时已六点了。’于是急急忙往回赶……紧急跳下车去,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校园里冲(清华的校园可是有几路公共汽车的呀)。望着这个清瘦的背影,我禁不住泪眼模糊,多好的先生啊。
并不是所有老师都能做到这样。在复旦读博期间,我遇到很多讲课敷衍的老师。一开始我按着课程表,兴冲冲地跑去听那些著名教授的课,但是大多数时候扫兴而归。因为有些老师只喜欢上讨论课,主要由学生来发言,自己只是回答一下问题。有些老师讲课准备毫不用心,内容混乱敷衍,听得痛苦乏味。甚至有的老师,临时有事取消讲课,却不提前通知,等学生都坐满了才一个电话过来。
即使是我自己,用私心去衡量,也感觉上课是一件低效率的浪费精力的事:你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准备、去讲课,其结果也不过是几十人能够听到。如果写成书,读者是几万几十万人,效率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秦晖老师却愿意慷慨地把他的时间和精力贡献给讲台,因此他的课,几乎堂堂爆满,去得晚一点,就没了座位。如果是小教室,过道里总是加满了椅子,坐满了蹭课的人。
秦晖老师显然也很享受讲课,讲到逸兴遄飞处,有时甚至会根据内容唱上一段,唱一段现在已经不为人知的“文革”中的冷门歌曲,或者一些地方的民歌。秦老师嗓子一般,但是音准很好。
可惜他今天已经准确地“到点退休”,离开正式的三尺讲台了。我发自内心地为清华的学生感到惋惜。
在当今中国舆论场,秦晖老师是非常稀缺的学者。此前,他长期在清华大学历史系任教,2018年,于清华“退休”后,前往香港中文大学任教至今。
在学术圈,有个说法是,“老辈看余英时,中生代看秦晖”在大陆史学界,秦晖老师是为人称道的人品与学养都深厚的学者。更重要的是,他不是象牙塔学究,他有坦言“主义”、直面“问题”的精神,对中国现实有极深的思考力和洞察力。
看一下他的观点就知道了:
◎当今“中西文化碰撞”的问题,不是西学还是儒学的问题,而是西儒皆灭,“秦政”与“痞风”相继、强权与犬儒互补的问题;
◎从中国现实的“问题情境”出发,我们现在不是自由主义太多或社会民主主义太多了,而是寡头主义与民粹主义太多了;
◎中国无论是左派得势,还是右派得势,得利的都是同一些强势者,而吃亏的也是同一些弱势者。左时“公权”侵夺个人领域却无心公共服务,右时放弃公共产品却不保护个人权利。“左派”建不起福利国家,“右派”搞不成公平市场。
◎道家强调无为,是权力对权利的无为,但我们的主流却在践行着权利对权力的无为。如果说前者是宽容,后者就沦于苟且了;如果说前者意味着自由,后者就意味着奴役。
……
在当下时代,秦晖老师之所以重要,不仅仅在于他学术上罕见的渊博和极度的专注;更在于面对当下争论不休的社会问题,他能够以难得的清晰逻辑,为我们守护最基本的底线——
秦晖老师学术与文字的背后,无不表明,社会少了共同底线的共识,会演变成何等的荒谬状态。珍惜秦晖,就是珍惜我们自己。
张鸣老师说:秦晖令我震惊,他是学界大人物,没有人比他更睿智、更犀利,对中国的问题剖析得更深。
刘瑜老师说:秦晖先生很像是一个思想的管道工,哪里出现了认识和观念的严重堵塞,他就常常“赶赴现场”,进行疏通清理。他传奇般的知识面、记忆力和思辨力,总是能三下五除二,将一堆杂乱无序的论争梳理得一清二楚。读先生的书,让我有豁然开朗之感。
由于某种原因,秦晖老师部分书籍已被绝版。先知书店经过多方努力争取,集全了目前尚能找到的秦晖老师六部代表作,都是最适合阅读、也最宜收藏的版本。
正如张宏杰所说:“秦晖是个颇有几分英雄气的人。他就是《皇帝的新衣》里的那个孩子,只有他有足够的清澈和‘天真’说出石破天惊的话。”秦晖作品集库存所剩无几,十分珍贵,识别下图二维码,即可抢先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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