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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Metro
老公是码农,人近中年,参加过的项目无数,熬过的夜无数,改过的bug无数,掉过的头发,也无数。跟年轻人相比,虽不是意气⻛发,但基本上也算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遇过的困难也不少了。
但最近快到年终,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叹气起来,上班前犹犹豫豫,半天不肯出⻔,神态有如即将奔赴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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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公司要办年会了。
我说:这是好事。说明你们公司效益不错,今年挺过去了,居然没倒闭。
他说:可是我不想参加。
我说:为啥?
他叹了口气:万一让我上台发言呢?让表演节目呢?我什么都不会,这不是要我命嘛?
那副神情,似曾相识出现在不想上学的女儿身上。
我想了想,问他:年会管饭不?有抽奖不?
他说:都有。
我说:这么好的事?去,你必须得去。提前说好了啊,那天就不煮你的饭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超脱》剧照
上周,老公从年会回来了,我询问了当时的经历,以下是他本人的讲述,来自年会的前线报道:
今年我四十二了。刚换了一家新公司。老板跟我年纪差不多,人不错,工作上没太为难过。我都这把年纪了,再加上现在这个大环境,简直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要求,我胸无大志,就想着能平平安做下去就行,公司好好的,别降薪,也别裁了我。
前几天收到人事发来一封邮件,看得我脊⻣发凉,要是发际线能动,准保吓得自己往后又挪了一寸。
人事说,公司⻢上要办年会了,请各部⻔做好准备。
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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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到头,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开年会。早知如此,就该选年初换工作,那会儿各公司年会刚办完,时间上可以完美错开整整一年,怎么忘了这一茬?
越老反而越社恐。工作这么多年,参加了多少次公司年会,我也记不清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紧张。以前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脸皮厚,也不怕折腾,反正公司人多,就算被安排上台,还能找个理由赖掉,吃饭时躲在人群里,只顾埋头吃饭,每次都这样。二十岁不爱说话,四十岁没话可说。
人事说,因为我是新员工,再准备十分钟讲稿上台发言。
还要上台发言?我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公开场合发言的听众最多只有两个:老婆和女儿。要我发言说什么呀?谁会想听我说话呀?我女儿听我说十句话,头也不肯抬一下。
老婆打断我,说你们公司安排几个人发言,还能让你讲十分钟?你是什么重要职位?你一个人讲这么久,领导得安排多少分钟?
我有点不高兴,跟她说,这不是重点。怎么说呢,公司招我的时候,肯定还是挺看重我的。
我又读了遍邮件,哦,不是十分钟,看错了,是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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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开始前几天,大数据给我推送了几个别的公司年会。什么大酒店包场啊,什么请了大明星啊,什么晚礼服派对啊,看了看日期,原来讲的是去年的事。今年冷冷清清,很多公司年会直接取消了。
知足吧,我对自己说,这年头就算叫我上台表演写代码,咬紧牙关也得去。
我们公司年会那天,没放假。白天还得继续上一天班。
出⻔前,我换上了⻄装。平时上班随意,穿的是运动鞋休闲装(为了避嫌,格子衬衫早就不穿了)。这回公司特意要求,“着正装”。
衣柜里只有一套⻄装,还是十几年前结婚买的,样式虽然有点老旧,勉强能穿得出去。领带自然也是过去的,我把它卷成一团塞进包里,打算去了再系上。
⻄裤有点薄,我犹豫了一下,把秋裤重新穿上。又勒得有点儿紧。
下班后搭地铁去会场——公司租了个场地,在一幢高楼的顶层。电梯极快,从地平线升起,一跃直升几十层楼。望着玻璃外璀璨的夜景,我意识到在这个地段租场地恐怕不便宜,倘若把这租金换成奖金发了,是不是更叫人拍手称快呢?罢了,越想越觉得自己庸俗。
来不及去洗手间系领带,我跟着别人在会场⻔口签到。放眼看去,像来到某个展览会现场,全是穿得一本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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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名牌坐下,我们这一桌开始大眼瞪小眼,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公司上下只认得四个人:老板、部⻔主管、人事和会计。
没人打算主动说话,这种情况好像也不适合玩手机,桌上更没有一杯水可以假装拿起来掩饰尴尬。
好在码农有这个优点,沉着,处乱不惊。纵然内心已经狂飙,但每个人的脸上依旧风平浪静。
可能等了有一个钟头吧,人陆陆续续来⻬了,这才开始第一个环节:老板致辞和鼓掌。
(此处略。)
第二个环节,新员工发言。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上台的,缩脖子跟在一队人后面,排队发言,汗水顺着秋裤的空隙悄无声息地流下来,透心凉。原本肚子里打好的草稿忘得精光,胡乱塘塞了几句,赶紧把话筒递给下一位。
讲完话,发现今年没表演环节。猜测可能是经费紧张,也可能因为老板年纪大了,不愿折腾这些,万一员工临时起哄把他拱上台,不表演节目不准下来,他也为难不是?但万一——推我出去,我只有现场背古诗了。就背前几天女儿背过的那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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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胡思乱想,终于听到主持人宣布开饭。中年人参加年会还能惦记什么?无非不就是吃点好的,运气不赖的话,再抽中一个奖。
沿墙⻆摆着一溜⻓桌,今年吃自助餐。我端着盘子走了一道,全是家常菜。没看中想吃的,从紧张中松懈下来,反倒不饿了。夹了一块肉、一片⻥、两三张菜叶,回到桌边慢慢吃。旁边坐了一个小伙子,来来回回端好几盘,兴致勃勃,乐此不疲。老婆说晚饭和女儿去下馆子,不知道她们吃什么了。
当我正被张菜叶塞牙缝呲牙咧嘴的时候,灯光一暗,主持人说来抽奖,顿时群情激动,纷纷放下盘子,欢呼起来。
一等奖,平板电脑——这个要不要都行;二等奖,酒店非节假日一晚住宿——给了跟没给一样,这奖白送给我都不要。
发三等奖前又发了个荣誉奖,工作三年以上的员工,一人发了部手机。望着台上寥寥数名员工,底下的群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观察附近几张桌子,算了一下,虽然今年公司年会主题明显奔着“简约简捷”去,但到目前为止, 中奖率仍保持在百分之六十至七十之间,照这个趋势,很可能人均有奖。
想到这里,我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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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前老婆特意问了一番,问我往年公司都有什么奖。我说我才来,哪知道这些,只是前阵子主管问过我要不要折价买一台彩电,他去年抽奖中的。
老婆点点头,说看来规格不低,抽到彩电也不错,咱们家的彩电该换了。
轮到我上台,众目睽睽之下,我从箱子里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掉出一张纸:
超市代金券。五十元。
超市离我们家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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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周蕾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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