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根除脊髓灰质炎的“最后一程”走了这么久,这么难,还没到达终点?
*本文作者杜珩博士系盖茨基金会疫苗项目高级项目官
对于读这篇文章的大多数人而言,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症)已经是个遥远的名词。几十年前,校园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课桌,因瘫痪而拄拐的孩子,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记忆。
早在我加入盖茨基金会的多年之前,大家就已满怀期待地说:脊灰有望成为继天花之后第二种被人类消灭的疾病。但直到今天,全世界孩子们的疫苗接种本上,依然看得到“脊灰疫苗”的接种记录。而且,今年2月,东非的马拉维报告了非洲多年来首个因脊灰瘫痪的儿童病例,基因测序显示,该病例与巴基斯坦还在流行的毒株相关。这再次证明,如果不能坚守阵地,维持疫苗的高覆盖率,这个狡猾的病毒就可能卷土重来,再次对我们的下一代造成本可避免的伤害。
为什么根除脊灰的“最后一程”走了这么久,这么难,还没到达终点?
高难度的“最后一搏”
脊灰疫苗由来已久。上世纪50年代,医生索尔克(Salk)率先研发成功注射用灭活脊灰疫苗(IPV)。1960年,病毒学家萨宾(Sabin)则成功研发了口服减毒活疫苗(OPV)
但有了疫苗还不够,要根除一种疾病,更重要的工作其实是“大规模接种”。对于脊灰这一传染性极强的病毒而言,所谓的“大规模”,不是指一国一地,而是在全球所有地方,无论是否有战乱还是有多偏远,无论有没有医疗卫生体系,都要无一遗漏地给所有有需要的人接种——而且,不是一次,是多次。
显然,对于中低收入国家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能独立完成的任务。
在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行动成立之前,中低收入国家的脊灰疫苗接种率不足20% / our world in data 
基金会一直将根除脊灰作为“头等大事”,在2008年之前,我们主要以捐赠者的身份对“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行动倡议”(GPEI)等进行重大投资。2009年2月,在比尔·盖茨的尼日利亚之行后,我们从单纯的捐赠者角色转变,开始致力于从技术到资金,全方位助力根除脊髓灰质炎。
例如,在尼日利亚,为了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让更多家庭接受疫苗,我们找到了卡诺酋长——尼日利亚北部最显赫的部落领袖之一,他专程去了一个因拒绝接种而出名的地方,喝下了一整瓶疫苗来让人们放心。此前,尼日利亚的接种员还曾使用原始的手绘地图做接种区域标记,现在,他们已经用上了高精电子地图跟进接种小组的活动。
■ 2009年比尔·盖茨到访尼日利亚为当地孩子接种脊髓灰质炎疫苗 / the lancet
在巴基斯坦冲突地区,卫生工作者甚至需要部队“开路”,安保人员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接种人员。有时,她们甚至要在暴力胁迫之下,用墨水在孩子的手指上做上接种标记,但实际上孩子们并没有接种——这种时候,就需要接种人员自己在心里有本帐,等到安全的时候再跟进。
目前,世界仅有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两个国家还有脊灰野生毒株流行,两国之间又有难民往来于国境,针对这一情况,我们还要想方设法在边境口岸和难民营开展强化免疫工作。
正是有了这些因地制宜的不同举措,以及在全球各地始终活跃着的超过2000万志愿者和难以计数的一线卫生工作者的辛苦付出,自2000年来,已有超过1600万儿童免于罹患脊灰——这些数字背后的一个个鲜活生命,让比尔·盖茨感叹“尽管前路漫漫,但始终让我对根除脊灰充满乐观的1600万个理由。”
与时俱进的疫苗策略
然而,除了协助中低收入国家推进强化免疫工作,根除脊灰还需要我们不断迭代生产更多有针对性的疫苗——因为这种狡猾的病毒虽然已经被我们“打压”的苟延残喘,但只要一有机会它就会给我们制造麻烦。比如非常罕见的苗衍生II型脊灰病毒(cVDPV2)的出就要求我们不能再一味依赖易于储运、接种方便,且价格低廉的三价口服脊灰疫苗tOPV。
但问题随之而来,作为替代方案的IPV在全球产能有限,且价格昂贵(tOPV的价格是IPV的1%),而且正是因为替代速度太慢,才导致了cVDPV2在世界各地都偶有散发。
根据世卫组织的《脊灰根除最后阶段计划》,世界需要一方面用二价口服脊灰疫苗bOPV替代tOPV以降低cVDPV2出现的风险,同时还需要研发针对该衍生病毒的疫苗作为应对;而最后,更多质优价廉的IPV疫苗在世界范围内投入使用,才能帮助我们真正走完根除脊灰的最后一公里。
然而,对于以盈利为目标的企业来说,为一个只在中低收入国家出现的疾病研发新疫苗,实在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毕竟根据估算,研发疫苗平均需要投入10年左右的时间和上亿美元的资金,同时还有非常高的失败风险。如果再加上中低收入国家购买力和购买意愿不足等因素,即便是投入较少的扩大产能生产更多IPV疫苗,也会让疫苗企业感到风险重重而举足不前。
为此,盖茨基金会选择主动承担最大的风险,投入巨资支持nOPV2的研发。目前,在合作伙伴的共同努力下,新一代疫苗nOPV2已研发成功,通过修改基因组的多个位点,保留了原本疫苗的全部优点,还使疫苗的遗传稳定性增长了数百倍,且发生cVDPV2的几率极低。它在2020年获得了世界卫生组织紧急使用批准,如今已经接种了超过1亿剂。
除此之外,盖茨基金会还在世界范围内寻找合适的疫苗工具,助力全球根除脊灰的进程。在中国,我们投入资金支持企业进行生产基地的建设改造、生产线升级,并邀请合作伙伴对企业进行持续技术辅导,先后选定并推动国药集团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的bOPV和sIPV通过了世卫组织的预认证(PQ)。
这两款疫苗的成功投产,不仅对中国脊灰疫苗转换做出了贡献,在通过PQ后,还将成为全球根除脊灰计划策略转换期的重要组合产品,让广大中低收入国家的孩子有机会得到脊灰疫苗的保护,快乐奔跑。
重重危机下的宝贵希望
百年来,疫苗一直在无形中默默守护着人们的健康和生命安全。但最好的疫苗故事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讲完: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也是普及疫苗的难点,它能发挥的最好作用,就是让人“毫无感觉”。所以,我们必须从宏观层面去看这个难以讲述,也难以打动人的故事:有了疫苗,天花得以根除,野生脊髓灰质炎病例降至历史最低水平。有了疫苗,父母不用再担心孩子们患上过去几代人都曾得过的致命疾病。过去20年,11亿多儿童接受了免疫接种,每年挽救了400万至500万人的生命,并帮助将儿童死亡率降低了一半。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平等地获得疫苗。我们始终相信,疫苗应该成为一种全球公共产品,不是买得起或者生对了地方的人才能享有。我们的工作不仅在于投入疫苗研发,更重要的是促成疫苗的人人可及。根除脊髓灰质炎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践行这一理念,找到最佳疫苗并推动它的大规模应用,完成根除脊灰的“最后一搏”。
■ 脊髓灰质炎工作者在尼日利亚 / Unicef
在今天这个依然深陷于新冠疫情和战乱等多重危机的世界,每一个希望都显得如此珍贵——根除脊灰的最后一公里,虽然难走,但我们一定会坚持到底,确保地球上所有的孩子,不再因脊灰而瘫痪,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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