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朋友圈都在纪念的人，很多人还不认识他

文 | 米粒妈（公众号米粒妈频道）

这两天，米粒妈的朋友圈被刷屏了，大家都在悼念许渊冲先生。

我是初中才知道许老的，那时候睡在我对床上铺的姑娘是个翻译高手，能把学过的古诗文翻译成英文，再把英文美文翻译成古文。

翻译后，意境、韵味一点不减，还能压上韵，她翻译成英文的《爱莲说》，还在杂志上发表了。

当时，我深深惊叹与她的翻译水平和见识。于是，我费了好几天功夫，也翻译了一篇古文，后来对比了一下她翻译的，简直惨不忍睹。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翻译有三难：“信、达、雅”，我连“信”的门边都没挨到。

沮丧归沮丧，我也没放弃学习英文，找机会就会搜罗英文版的古诗词翻译书，想着多看看，总没坏处。

很幸运，我借到了《唐诗三百首新译》和《中国古诗词六百首》，我第一次发现，英文可以这么美。

许老翻译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鸟飞绝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万径人踪灭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孤舟蓑笠翁
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独钓寒江雪
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

翻译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
The red beans grow in southern land.
春来发几枝。
How many load in spring the trees?
愿君多采撷，
Gather them till full is your hand;
此物最相思。
They would revive fond memories.

这些优美的文字，深深震撼到了我。可以说，我对英文的审美、遣词造句的能力，都受到了许渊冲先生莫大的影响。

“自高自大”的零零后

许渊冲先生是翻译界泰斗级的人物，但是对很多人来说，他的名字还有些陌生。

有不少人，是通过4年前，央视的《朗读者》才了解他的。

当时老先生递给主持人董卿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

董卿问他：“您不怕这名片递出去了，别人觉得许老先生怎么这么说呀？”

他摊开双手回答：“我实事求是，这是事实。”

狂不狂？但老先生确实有资本这么评价自己。

许渊冲先生的翻译之路，是有家学的。

他的父亲读过私塾，母亲受过新式教育。表叔熊式一，是那个时代著名的翻译家，曾经把《王宝钏》译成英文话剧，搬上百老汇的舞台，轰动欧美，还受到了英国大文豪萧伯纳的赞赏。

小孩子总是崇拜“行业大佬”的，把表叔作为榜样，学习英文，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熊式一签名画像

后来他考进了那所只存在了8年11个月，走出了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8位“两弹一星”元勋，172位两院院士的传奇学府——西南联大。（戳这里看：西南联大到底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

）

在这所大学里，不成为传奇也难。

那时候，西南联大流传过一段话：

“湖北朱，安徽杨，外加许二王，理文法工五堵墙。”

说的就是后来的科学家朱光亚、物理学家杨振宁、翻译家许渊冲、财政金融学泰斗王传纶和卫星与返回技术专家王希季。

他们五个跟墙一样，别人想超过他们，太难了。

虽然别人超越不了他们，也不妨碍他们自己内部“较劲”。

当年在西南联大，16岁的杨振宁英文考了80分，排第一，17岁的许渊冲考了79分，排第二。他就在日记里“酸”了一把。

年纪大了回想起来，还是不服气：“小鬼，比我小一岁，还比我高一分。”

毕业后，杨振宁先生早早就投入到物理事业中，而许渊冲投身到翻译界还是在留学回国后，真正傲视全世界是在1958年。

那一年许老出了四本书，一本中译英，一本中译法，一本法译中，一本英译中，直到目前还没有人打破这个纪录。

他说：“1958年杨振宁拿诺贝尔奖，我出四本书。”

在许渊冲先生心里，杨振宁先生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参照目标”，他拿自己成绩跟老朋友比较，像极了我们上学时候学霸跟学霸暗自较劲的样子。

1990年，许渊冲先生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2011年，中国翻译协会授予他“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2014年，他获得全世界翻译领域的最高奖项——“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

许渊冲先生翻译的《诗经》、《唐诗三百首》、《包法利夫人》、《红与黑》等等，销往中外已超过百本。

董卿这样评价他：“因为他，我们遇见了包法利夫人，遇见了李尔王；也因为他，西方世界遇见了李白、杜甫，遇见了崔莺莺、杜十娘。”

用“”诗译英法唯一人”概括他的成就，有一点点过分吗？

确实如此罢了。

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the question

我们现在看许渊冲先生，是当今翻译界泰斗，不可翻越的高峰。

但要聊起老先生学外语这件事儿，还是有些波折的。

他小时候学英语，最大的感受是头疼，根本记不住26个字母的发音，得用汉字标才能背下来。

上了中学之后，因为一直找不到英语读音的规则，一度很讨厌英文：

“一年级讲语法，我那时11岁，连中文语法都不懂，不喜欢，没兴趣。二年级更糟糕，不讲生词和语法，直接讲课文。”

中学时代的许渊冲（前排左一）

那时的许渊冲先生能怎么办，放弃不是自己性格，只能硬着头皮强背。

中学二年级，他直接把课本中学过的30篇英文课文通通背了下来，背了这么多美文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学英语的窍门，自此英文考试总是第一。

后来，他又学了俄语、法语、德语，每种外语学得都很艰辛，但也得到了一个又一个“第一”，那时候他才开始真正自信。

许渊冲中学毕业照

不过真正的考验还在后边。

大学时代，许渊冲先生跟现在的我们一样，为自己的前途迷茫。

那时候学校规定高年级男生必须参军一年，他就参军去了。经历了抗战之后，他想到的不再是穿西服、下馆子、住洋房，而是怎么为国出力。

当时他想学鲁迅先生那样，用文学的力量支援抗战，但他没有太多创作的天赋。

上课写作文，给的标题是一个有趣的人，许渊冲先生想写自己，但他却没法下笔，写一个完全虚构的自己吧，写不出来，写一个完全真实的自己吧，不知道怎么写。

他只能借助看过的书里的人物，写一个“半真半假”的自己。

他需要借助其他人，才能实现自我表达。

在西南联大读大三的许渊冲先生

他给自己的评价是：

“我观察力不强，想象力也不丰富，所以只好像大鹏背上的小鸟，等大鹏飞到九霄云外，再往上飞一尺，就可以飞得更高，看得更远了。
古今中外的诗人文人都是我的大鹏鸟，我把他们的诗文翻译出来，使他们的景语成为情语，就可以高飞远航了。”

后面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选择了翻译这条路，一走就是80年。

活了这么久

是为世界创造美

真正做学问的人，都非常简单纯粹。

许渊冲先生的妻子照君曾经说：

“他在人际关系上，还没有一个两岁的孩子懂事，非常地直，所以纯真啊，我偏偏喜欢这个。”

这话，也侧面证明他为什么得了个“许大炮”的绰号。

许渊冲先生翻译，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认为，翻译是追求两种语言的“双赢”，求真是低标准，求美是高标准。谁想撼动这个原则，他就“炮轰”谁。

翻译家王佐良先生，是许老的的大学校友，两人就曾经因为翻译法国诗人瓦雷里的《风灵》，干过“一架”。

王佐良先生的翻译是：“无影也无踪，换内衣露胸，两件一刹那。”

许渊冲先生不同意，改成：“无影也无踪，更衣一刹那，隐约见酥胸。”

因为两件一刹那，谁也不懂什么意思，而且“胸”，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没有美感。

王佐良先生也不同意许老的翻译，说他的译法是鸳鸯蝴蝶派。许老马上说，你还是外科派呢。

什么是外科派？就是打仗的时候，一个伤兵中了毒箭去找外科医生，那个外科医生把箭杆子切断就完了。而许老则是把那个箭头取出来，把伤口消毒。

这份对美的极致追求，一直没有丢失。

别人觉得翻译太枯燥，许渊冲先生却认为，他的翻译，是为世界创造美。

在老先生拿到翻译界最高奖项“北极光奖”之后，也不觉得自己可以休息了。

近百岁高龄，他还一直坚持熬夜工作，每天翻译1000字，哪怕弄到凌晨4点。

他说：“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你要使你过得每一天，都值得记忆。”

这句话，我深深刻在心里。

说实话，在翻译界，许渊冲先生的翻译，一向有争议。

一直有人觉得他的翻译跟国外的原文差异比较大，意译的成分很多。

但是，没人否认，他的翻译就是有美感，尤其是他译文版本的中国文学作品。

去年，许渊冲先生99岁，专门为孩子做了一套《古诗里的核心词》，收录了小学一到六年级课本里的109首古诗，全部配上了老先生的英文译文。

记得当时，刚一出版，我就买了两套，一套收藏，一套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看。

这是平常看的，收藏的没舍得打开

看着熟悉的翻译，有一瞬间我感觉回到了初中，体会到了第一次阅读时的震撼。

我最喜欢许渊冲先生翻译的《静夜思》，觉得比原文都美，周末经常捧着这套书看，给米粒诵读讲解，想让他跟我小时候一样，体会双语最美的境界。

我记得我给米粒讲《静夜思》的时候，说得还是许渊冲先生当年的那些词儿。

“你看，我们跟外国人文化背景不同，中国人看到月亮，就能想到故乡，但外国人没有这种文化感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要是直接翻译，就会变成‘向上望看到月亮，低下头想到故乡’，外国人不知道什么意思，也非常不美。
你看许老翻译的，他把月光比作水，英文翻译成‘月光明亮如水，溺住思乡的人’，是不是更好理解，更美了？”

米粒听得很认真，一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