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的特写,记录了俄罗斯入侵军队在系统性屠杀乌克兰人之外,一次毫无意义的个人杀戮。
上图:VOA,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俄罗斯占领布查的最后一个晚上,一个独自转悠的俄罗斯士兵,不知是喝醉了还只是喝高了,自己出去找酒。
他用枪指着一位75岁的乌克兰居民,逼着他沿街行走,去敲打私人住宅的门。
此后发生的事情,对两个乌克兰家庭来说是一个恐怖的夜晚。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首都基辅郊区的布查占据了一个月,期间发生了一系列屠杀。而这个恐怖的夜晚,则是这场杀戮一个毫无意义的尾声。
就在俄罗斯军队开始撤退前几个小时,这名俄罗斯士兵独自掀起了布查最后一次暴力高潮,留下了一摊摊鲜血和无故逝去的生命。
此人所在的俄罗斯部队,在早上把他接走,处理掉了平民的尸体,几小时后消失了。
这些事件发生9个月后,逝者的尸体大多已被找回,已经安息。当地居民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工作。
但是亲人仍无法平复,这名俄罗斯士兵和他的战友对这个小社区所造成的痛苦,仍在布查游荡。
这名士兵的暴行虽是个人所为,但并不是一起孤立事件。在乌克兰法院审理的首批战争罪案件中,来自同一部队地区,而且同一地区的9名士兵被起诉。案件核心是他们残忍地对待一名平民电气工程师,他在3月的最后几天里被反复拘留和殴打。
这名工程师谢尔希·凯布卡获释后在街上遇到了一名俄罗斯士兵,又受到重殴,他受伤并开始失去视力。
一个月内,布查有450多人死亡,大约占当地留下来的人口10%,战争罪调查人员称这一水平可能构成种族灭绝罪。
那名醉酒士兵肆意作案的地区,已经有有15人在占领期间死亡,包括一个老人院的六位成员,他们死于寒冷和缺乏药物,还有一名81岁的妇女被发现吊死在她的花园里。
和这些邻居一样,死于那名孤独士兵之手的两个人,同样是占领军无纪律和滥施暴行的的受害者。
3月27日傍晚,8点宵禁时间过了还没多久,这名俄罗斯士兵遇到了奥列克桑德·克里文科(Oleksandr Kryvenko),用枪指着他,命令他沿着街道走到高墙后面的一座大房子里。
当时的布查一片黑暗,没有电,没有网络。
克里文科是一名教师,在帮助他的妻子和残疾女儿从布查疏散后,他留下了。克里文科曾接受过飞行员培训,一生都在布查的玻璃加工厂担任调整员,因多项机械发明而备受尊重。
从那时起,他还经营着一个教育中心,与几代儿童分享他对建造船舶和飞机模型的热爱。
家人说,他希望能与俄罗斯士兵和平相处。他的妻子,55岁的斯维特拉娜·特卡丘克说:“我们从未发生过争吵。他的脾气很平和,总是想和解”。
当克里文科和士兵到达房子时,他敲打着大门,并叫来了认识的乌克兰警卫谢尔盖。
谢尔盖打开了大门,士兵指着他的突击步枪喊道:“我要酒,波亚尔!”
波亚尔是一种老式的俄罗斯贵族的称呼方式。
谢尔盖解释说他只是一个警卫,而且俄罗斯士兵已经拿走了房子里所有的酒。他回忆说,“然后他用枪指着我的太阳穴,问‘你有酒吗’?我说,‘没有’。我想,‘这就是结局了吧’。”
谢尔盖说自己为挨子弹做好了准备,但俄罗斯人突然把步枪往上一顶,向他头上方开,然后命令两名乌克兰人去找酒。当发现确实没有酒时,开始威胁说要扔一颗手榴弹。
但他醉得太厉害了,以至于无法从战斗裤一侧口袋中掏出手榴弹。
最后,这名士兵(谢尔盖说他是俄罗斯人,看起来大约35岁)带着克里文科离开了。
谢尔盖说,20分钟后,这个士兵的指挥官带着由三名士兵组成的小队前来找人。指挥官说,这名士兵(叫阿列克谢)是个麻烦,四次参战的老兵,而且很危险。
“去躲起来,不要把你的鼻子伸出来做任何事情,”指挥官告诉他。“他脑子不正常。他会开枪或扔手榴弹。”
尽管这位军官发出了所有可怕的警告,但是当晚他并没有去追阿列克谢和他的人质。
两人出现在不远处一位乌克兰退休政治家奥列克桑德·罗扎夫斯基的庄园里。63岁的罗扎夫斯基曾是乌克兰的银行家和国会议员,是一个小型政党的领导人,曾两次作为总统候选人参选。
如果当地还有人能对付好战的俄罗斯士兵,那可能也只有罗扎夫斯基。他讲俄语,举手投足间很有领导范儿。
他的家人在4月的死亡公告中写道,他的“朋友和反对者都同意一件事——他总是很真诚”,“他的目标始终是乌克兰土地上的和平与安宁”。
许多乌克兰人认为罗扎夫斯基亲俄。在战前的著作中,他支持加大政治和外交努力,以便与俄罗斯达成协议。但罗扎夫斯基对普京发动的全面入侵表示非常震惊,“为什么是现在,而且是通过公开的战争?”
3月2日,他在Facebook上发帖,“大脑疯狂地搜索着各种选择,但没有找到任何不会导致更大灾难的选择。”
罗扎夫斯基显然让这个俄罗斯人和人质进入了他的房子。据熟悉事件的邻居说,他们当时坐在开放式主生活区的餐桌旁,罗扎夫斯基给了他们酒。
据布卡市市长阿纳托利·费多鲁克说,当时屋内的两名女性,即罗扎夫斯基的妻子和他的妹妹,赶快躲藏起来,后来逃过了惨剧。
当天晚上,事情突然就发生了。
俄军士兵阿列克谢向桌边的两个人开火。克里文科的儿子尤里·克里文科说,他父亲在椅子上被三颗子弹击中死亡,罗扎夫斯基头部中弹。
这名士兵随后真的扔出了手榴弹,爆炸中还炸伤了自己的腿。
邻居奥尔加·加卢年科说,“就像是美国恐怖电影的夜晚。黑暗的房子里,两具尸体躺在那里,还有这个拿着步枪的疯子。”
她说,罗扎夫斯基的妹妹卓娅爬了出来,躲在一个衣帽间里,妻子躲在另一个地方。
到了早上,俄军士兵的部队才来找他,用一辆装甲车把他带走了,还为他的行为向妇女们道歉,甚至挖了一个坟墓,把罗扎夫斯基埋在花园里。
但是,他们没有忘记走前最后残忍一次,随手将克里文科的尸体扔在街对面的小树林里。
基辅地区检察官已经对他们的死亡进行了单独调查,根据检察官办公室的说法,他们的死因是“违反战争法和惯例,加上有预谋的谋杀”,另外还包括侵犯乌克兰的领土完整。
罗扎夫斯基的家人在4月的一篇Facebook帖子中谴责那名士兵的杀人行动,说他“醉心于自己有行凶却不受惩罚的权力”。
帖子中没有提到克里文科,4月初,当他的儿子来找来时,他们证实克里文科也当场被枪杀,但说他们不知道尸体怎么回事。
尤里·克里文科在接受采访时痛苦地说:“他们认为他是流浪汉,或者是酒鬼。”
他讲述了自己如何拼凑父亲死亡的细节。在接下来的一个半星期里,他一直在寻找父亲,抱着希望以为他能以某种方式活下来。
有一次,这个家庭变得如此绝望,以至于咨询了一位自称是千里眼的人,他说克里文科的尸体就在离他家只有两栋房子的地方,但在森林里。
当雪开始融化,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尤里·克里文科开始搜索罗扎夫斯基家对面的灌木丛。他们发现了一双鞋,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躺在罗扎夫斯基家一个帘子上。
克里文科被埋葬在他的母亲身边,他的家乡在布查郊外的村庄。
克里文科的儿子说:“18天,他一直躺在地上,身上盖着树叶。”
他讲述了不得不承认父亲已经死亡的痛苦,“起初,我觉得那不是他。如果人失踪,在某种程度上更容易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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