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owtime | 慢时光
文/猪小浅 
来源：猪小浅（ID：zhuxiaoqian0214）

赵迪指着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天天装清高，其实早就不纯了。
我坐在床上，心里的防线一下子崩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这个人，最怕被人说“不要脸”。
这三个字对我来说，非常重，非常重。
朋友说，你这是心病。
我想，也许是吧。
其实这个心病很早就种下了，早到我还是刚上学的小朋友。
我生在河北十八线的小县城。
我爸从小走路一跛一跛的，讨不到老婆。一直到28岁，相亲娶了我妈。
那是1990年，我妈23岁。
我妈是农村姑娘。家里特别穷，外婆生了6个孩子。我妈是老三。按我妈的说法，但凡有点办法，都不会嫁我爸。
当时给了2000块彩礼。等嫁过去才知道，有1500块都是借的。
婚后，还了近两年的债。92年，我妈生下了我。
我妈这人特别要强。她进了纺织厂，年年拿先进。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我妈特别保守。保守到什么程度呢？
就五年级女生发的那种生理卫生小册子，我妈看见就给撕了。
因为上面画着子宫的图。
她说我们学校真不要脸，给小孩讲这种东西。
她让我从小就觉得，性是件很不要脸的事，甚至来月经都觉得脏。
我爸是环卫工人，他是有编制的。零几年之后，就好很多。
但之前，就是扫大街。他性格很软弱，在外面总是被人嘲笑。
我妈那么强势，有时受不了他，也会骂他，废物，孬种。说各种难听的话。
所以养成了我胆小怕事的性格，做什么都没主见，在学校被人欺负也不敢说。
是我上小学6年级的那个暑假。
和同学出去玩，大家玩假结婚，把我和一个男生关在一个小凉房里，说新郎新娘入洞房。
我很怕事的，不敢反抗。他们站在窗子外面，说让那个男生抱我，亲我，要不然不放我们出去。
我没有办法，就让男生抱了我。没想到他趁我不注意，轻轻地亲了一下我的嘴。
我整个人都吓傻了。
大家都起哄说我肯定会生小孩，要当妈了什么的。
我当时就吓哭了。
那天晚上回家之后，我妈看我不对劲，问我怎么了？
我哭着说了白天的事。
我妈一听就发火了，她让我跪在地上，骂得很难听，还用鸡毛掸子打我。
她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女孩子的贞洁最重要了，宁可死也不能让男孩子随便碰，懂不懂！
而我只会没命地哭，求我妈原谅。
我爸在屋里不出来，根本不管。
我整整被我妈罚跪了一个晚上，早上站都站不起来。
有时回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又可悲。
明明受欺负的人是我，可我妈非但没有安慰我，还对我变本加厉地打骂，这直接导致我的性格变得更加胆小。
而且还留下一个毛病，谈性色变。
但凡和那方面有一点关系的话题，我都会觉得可耻。
身边的女生，早的六年级就来月经了。而我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原因影响到了内分泌，直到初三才来。
这件事，我根本不敢和任何人说。每天诚惶诚恐。
我总怀疑是不是小时候被男生抱过亲过，才导致不来月经。

初三来了月经后，我才开朗了一些。
但我也不敢和男生多来往，说话就会紧张，遇事就会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好。
朋友聚会，我一般就坐在那听大家说话。
我的学习不上不下，大学考到了保定。军训之后，有男生和我表白，吓得我连话都不敢和他说。
那时，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恋爱了。但没想到，我遇到了赵迪。
赵迪比我大一届。是学生会宣传部的，我一个要好的室友也是。
有时室友办户外活动，会拉上我帮忙。久而久之，就熟了。 
大二的时候，赵迪开始追我。
他不是很帅，也不是很高，对人对事都蛮有耐心的。他家也是农村的，但生活条件不差。平时他对我很照顾，有天问我能不能做他女朋友。
我没敢答应他，而是给我妈打了电话。
我妈先是问了他情况，十一假期又带他回了我们家。
我妈比较认可，我才和他正式交往的。
赵迪很尊重我，每一步都会询问我行不行。
他会说，我能拉你的手吗？我能抱你一下吗？我能亲你一下吗？
这一点是他让我接受的最主要原因。
我和他在大学期间，一直没有上床。他问过，我没答应。
在我的观念里，那是绝对的底线。他说我是个好女孩，尊重我的意愿。
赵迪先我一年毕业，考进了保定国企。
我没他那么厉害，但也进了事业单位。2016年，我们买房结了婚。
一切都蛮顺利的。就是新婚夜，我的第一次，没有出血。赵迪醉醺醺的，但依然看出他的不悦。
他问我，你不是说自己以前没做过吗？
我就哭了，说自己是第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
他挺生气的，好像我骗了他一样。
我躺在床上好难过啊，默默掉眼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见红。
赵迪拿着手机百度了一会，知道确实有不见红的现象后，没再说什么。

但我能感觉到他不高兴，却也毫无办法。
我和赵迪婚后的日子过得很平淡。
赵迪是那种兢兢业业干工作的人，在企业里如鱼得水。我的性格就适合坐办公室。
周末我们都很少出门，在家打扫卫生，也没什么特别的娱乐爱好。
我俩的性生活不知道算不算和谐。平均一周一次。
其实，我没一点需求的。因为在我心里，总觉得不好意思。
每次都像完成任务一样，陪赵迪演一下。
2017年，准备要孩子，可3月份的时候，公公突然去世了。
办完丧事后，赵迪说想把婆婆接过来。一是不想老人独居，二是我也要生孩子，将来可以照顾我。
我觉得很正常就同意了。
结果，婆婆来之后要求我们工资全上交，她帮我们攒着，每个月给我们零花。
一个月给赵迪1000，给我800。我大学生活费都比这个多。
赵迪让我先忍忍，以后再和婆婆说。毕竟公公刚去世。
而我这个包子性格，也只能忍耐了。
我这辈子大概最会的，就是忍耐了吧。
可忍字头上一把刀。
婆婆自从管账之后，每天吃饭，越来越清淡。每顿就那么几块肉，全都往她儿子碗里塞。
以前周末，两个人一起打扫卫生，现在决不能让赵迪动手。
男人在外面干活很累了，周末要休息。
我问她，那我也每天上班啊？
这么一句话，婆婆非说我顶撞她，没大没小。对我各种指责谩骂。而赵迪就只会让我回房间。
这种日子，让我活得越来越压抑。
开始会和我妈诉苦，可我妈就只会让我和婆婆好好沟通。
慢慢地，我就不想说了。
17年年底，我怀孕了。其实，我不想孩子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可是不想又能怎么样呢？肚子就那么一天天大起来。
是18年3月，去医院做孕检。
刚进医院的门，有个男医生叫我名字。
我回过头，他就激动地说，真的是你呀，不认识我了？我是贺阳啊。
一瞬间，我脸上变换了各种表情。
我真想说，我不认识他。
但已经不可能了。
贺阳就是那个小时候和我关在一起的男生。
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保定。他学的医，刚结束实习到这边上班。
我和他寒暄了几句，加了微信就走了。
心里仓皇无比。而赵迪全看在眼里。回了家，他就拉我进屋，问我怎么回事？
我就把小时候的事和他说了。
赵迪听完，将信将疑地说，就一个小孩子过家家的事，你至于吗？
我看着他，无言以对。
是啊，就是个小孩子过家家。
如果时间退回到那一天，我妈要是和我说一句，过家家而已，亲一下不会生孩子。
我是不是就不会背着沉重的心理枷锁，走过自己的童年和青春。
我是不是可以活得自信一点，开朗一点，快乐一点？
可是没有如果。
我妈训了我一个晚上，告诉我，这叫不要脸。
可这些，我要怎么让赵迪明白呢？
他是婆婆当宝贝一样养大的孩子，根本不会理解我。
第二天一早，赵迪起床忽然问我，那个贺阳是不是加了你的微信？
我点头。
他说，他要加你就加啊？你不是怕见到他吗？我想了一个晚上，6年级也有十二三了，不算小了。你和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把你那个了？要不然我和你第一次为什么没有血呢？
我急了，说，你不都查过了吗，确实有不见红的情况啊。
赵迪用鼻子哼了一声说，谁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天天装清高，其实早就不纯了吧。
不要脸这三个字一出口，我就受不了，眼泪绷不住地往外涌。
我说，赵迪，你说话注意点。
可他根本没理我，刷牙洗脸去了。
而我整整哭了一上午，班也没上。
那天的话题再没提起过。
但某些细小的刺已经插在了我和赵迪中间。
可能是碍于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们保持着一种平和。日子就那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2018年8月，我的女儿出生了。
而我和赵迪再没有过性生活。如果我能和亲人或朋友谈一谈，可能会发现问题，毕竟我们年纪不大，正常男人怎么可能一直没有那方面的需求。
但我难以启齿。
有关性的话题，我就算和亲密的人，也不敢开口聊。
而且赵迪这样，我反倒还觉得轻松，哪还会追问。
就这样到了19年3月9日。
我记得特别清楚。
一个自称晶晶的女孩给我打电话。她说和赵迪在一起已经半年了。他们是真爱，要我和赵迪离婚，不要纠缠。
我气得挂了线，马上打给赵迪。我问他怎么回事？
他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等晚上再说。
赵迪出轨了，那个晶晶是他的同事。
他先说没性生活，不是人过的日子。后来又反咬我一口，说我不是处女，是我先欺骗了他。
他再一次戳我伤疤，我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我当时太笨太懦弱了，翻来覆去地解释，好像做错事的是我。
争吵的时候，他还说漏了嘴。原来他一直在偷查我的微信，监视我有没有和贺阳说什么。
怪不得他一直没让我删掉贺阳。
他在钓鱼，等着抓我把柄。可惜我和贺阳一句话都没说过。
我完全没想到平时不言不语的赵迪，竟然有这么多的心眼对付我。这种没有信任的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呢？
我的心冷透了。我说，咱们离婚吧。
赵迪不同意。他说孩子还小，需要妈妈。而且咱俩还没到那一步，关系还可以修复。
可我知道赵迪还有第三个理由。他正是提干的关键时候，在国企，还挺在乎个人作风的。
那个晶晶找我，是故意逼宫的意思了。
赵迪说他会和那个晶晶断干净，重回家庭。
我脑子乱极了，只能说，让我一个人想想。
我发现，我骨子里真是个没有主见的人。
想找个人商量，却又不知道和谁说这样的丑事。
我只能找我妈。
我妈听了之后，坚决不让我离。她警告我，一个女人，离了婚，还带着个孩子，这辈子就毁了。
她说，男人嘛，十男九嫖，哪有什么干净的。你爸腿残疾了，都不耽误他出去浪。
我当时就震惊了，我爸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胆小懦弱的样子，怎么也会出去干那种事。我说，我爸他……
我妈冷笑了一声说，闺女，听我的，不要离。男人都一副德行，换下一个还是这样。换来换去，搭进去的，只有你自己的名声。这个社会就这样，男人出轨那叫本事，女人离婚就叫二手货。
我后背凉飕飕的。
不知道是因为知道我爸的秘密太过震撼，还是我妈那套理论让人不寒而栗。
都太灰暗了。
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女人可以拥有幸福。
回了家，赵迪问我，怎么决定的。我说我再考虑考虑。
其实，我心里已经妥协了。我的性格，懦弱惯了。
晚上，睡不着，赵迪的呼噜声好大。
我忽然想看看他和那个晶晶断了没有。
打开微信，发现他清空了和晶晶所有的聊天记录，所以不言而喻。
然后我就看到我妈和赵迪刚有过对话。
我点开看了看。
完全没想到我妈竟然在和他道歉，说我不懂事，没有体谅他。夫妻出了问题，不是一个人的错。
我一边看，一边哭。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呀。
这是我妈，我亲生的妈妈，为什么不帮着我说话？是不是对于她来说，生出我就是个错误！
我实在不能理解她。
最后击垮我的，是赵迪给我妈发了个无语的表情，而我妈仍然在卑躬屈膝地求赵迪原谅我。
我确定自己要疯了。
赵迪发的那个表情击垮了我，而我妈的做法更是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海浪。
现在大家常说，情侣或者夫妻之间的PUA。
可我觉得更可怕的是父母从小对子女的PUA。
因为那种影响更久，更深。
直到我看见，我妈向赵迪道歉的那一刻，我幡然醒悟了。
我妈自己的婚姻很失败，还不停地用她失败的经验来教育我。
她对性极度保守愚昧，对男人极度包容忍让。
她在我还未成年之时，就在我的心里刻上了耻辱的烙印。让我的小半生，都活在胆怯与退缩中。
我才是受害者啊！
可男生欺负我的时候，她为什么要骂我不要脸！
老公出轨，她又为什么要说两人都有错！
她让我在受到伤害时，总是先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可我并没有错。
2019年5月，我和赵迪分居了。
10月，正式离婚。
我要了房子，他要了钱。女儿给了我。
我做得比较绝，没想好后路就离了。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妥协了。
我有女儿呀，我自己经历了压抑的童年，不想她和我一样。
我不相信婆婆会带好她，更不相信我妈。
我要给她正常的，正向的教育，让她不会谈性色变，不会以生而为人感到抱歉。
我在家里装上监控，然后请了个保姆看着她。
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花得精光，一分攒不下。但我想，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离婚的那天晚上，给贺阳留了言。
那是我第一次在微信上和他说话。我把小时候他对我造成的阴影，统统发给了他。
我没等他回复，就拉黑了。
因为我不需要他的回复，我只是想把自己这些年压抑的情绪表达出来。
算是一种发泄，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后来就是2020年1月了。
有个陌生号码加我，问需要口罩吗？
我以为是卖口罩的，结果加上之后，没想到竟然是贺阳。
贺阳和我说了对不起。
他说小时候，他很喜欢我，故意找朋友搞过家家的游戏，没想到之后，我就再也不理他了。更没想到，给我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他说让我给他个机会，真诚的道个歉。
我哭了。
因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理解我当时受到委屈与伤害。
他是第一个。
后来，我和贺阳就有了联系。
他一直没结婚。有个谈了好多年的女朋友，因为异地分手了。
疫情期间，他对我帮助挺多的。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好。今年情人节，他和我表白了，说给他一次机会，他想弥补年少时犯下的错误。
其实和他没关系的。
我没有答应他的表白。
因为我觉得，对他还不够了解，自己也没有做好接纳新感情的准备。
我原本想守着女儿，孤独终老的，没想到老天给我送来了一份古怪的缘分。
是的，我对贺阳有童年的阴影。
我也不确定，他对我是爱，还是愧疚。
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想，来日方长，如果是真正的姻缘，我们终会在时间里遇见，而不是错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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