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莲是一个南方姑娘，》——生命不只追溯生死，电影不能设置边界

今年7月一部独特的短片出现在国内外各大电影节的视野。在目前已公开的信息中，该影片在2022东京国际短片电影节斩获最佳导演奖、2022西班牙马德里国际电影节提名国际（故事）短片单元、入围罗德岛国际电影节（奥斯卡资格赛）、并在即将开幕的86358贾家庄短片周特别展映单元展映。该片打破了以往常规的叙事方式，每帧画面带给观众不一样的视觉冲击，富有强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业内人士给出：“电影还能这么拍？没见过这样的电影、个人风格强烈”等评价和感受，也同时引发了关于电影是否应该存在边界的讨论。

《陈王莲是一个南方姑娘，》So Long

马腾｜剧情/短片｜中国｜25min20s

影片《陈王莲是一个南方姑娘》以不同维度下的相同生命个体做为出发点探讨了异于普通生命循环往复的非自然意义。人，哭着来，得笑着走。生命本无谓新生逝去，采用实验性超现实的影像表现手法，内容呈现了一个打破时间与空间维度，关于告别与选择的故事。

剧情简介：讲述了一个南方姑娘陈王莲一生善待了身边所有人，唯独忘记了自己。在一切看似落幕的时候，陈王莲的人生好像才刚刚开始。片中主角陈王莲告别了过往躺在病床上垂暮的自己，选择将生的希望交还给自己的新生，希望她这一世可以重新为了自己而活。结尾开放式的命题也随即开启了一个新的人生。

在影片《陈王莲是一个南方姑娘，》中，导演尝试带领观众进行对于空间与时间的重新认识，本期导筒专访带来马腾导演的创作详解。

导演简介

马腾编剧/导演

作品多次入围和获得国内外电影节奖项

创立 New Miracle Pictures

长片电影《理想国》正在筹备中

专访正文

导筒：什么样的契机让你喜欢上电影，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事电影工作的？

马腾：小时候父母周末或者时不时总会带我去电影院，家里也会有一些碟片。后来家里买了个DV，我就天天摆弄，瞎研究，乱拍。不知不觉也就成了每次出行旅游或者家庭活动时的固定摄影师。人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的电影是我父亲带着我看的他年轻时非常喜欢的一部黑白电影《虎口脱险》。我父亲应该都忘了，但我忘不了。

记忆里看电影给我带来的感受总是很美好，无论喜剧还是悲剧。后来，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些胶片，年幼无知的我得知电影就是用胶片拍的，于是就对胶片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甚至，每晚都要闻着胶片的味道才能睡着，忘了一直到几岁。再后来，写了一堆有的没的被家里人扔掉的小说，与此同时，也感受到文字并不能准确全面地描绘出我脑子里创造出来的那个世界。

16岁到17岁之间的某一天夜里坐在马桶上，手中拿着一本《世界电影》杂志，看到里面对于某部影片（片名忘了）幕后拍戏过程的逐层分析。在那一瞬间，自己突然被击中一样，第一次有了把电影当成理想的念头。然后在那一个暑假，开始了自己跑组跟组的片场生活，感受并经历到了各式各样剧组里面每天上演着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与其说我是受了某位大师的影响选择了电影，不如说我只是真的很热爱电影从无到有，由死到生的制作过程。后来，选择去美国学习电影，从而开始了电影工作。

导筒：《陈王莲是一个南方姑娘，》的故事灵感来源是怎样的？

马腾：也是一天夜里，工作完开车回家的路上听到车窗外面阵阵烟花声，但就是看不到烟花。随即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烟花声越来越清晰，就是找不到天上的烟花，连颜色都没有。脑子里突然就有了一个声音“如果陈王莲总是看向烟火，但烟火却又从未出现。那么陈王莲的眼中，到底应该拥有怎样的一个世界？”接着，赶紧从车上拿下电脑，结合自己长片《理想国》里面的一些对于世界观，空间观，宇宙观的维度思考，立马修改起陈王莲。我将在病床上的老人模糊化，甚至是把每一个角色模糊化。每个看似不同角色之间的关联又共同拼凑成一个个体。就像是我开篇的旋转镜头只专注于病床角色的下半身，而结尾的旋转镜头则是专注于角色上半身。看着像是两个世界的故事，但在同一个移动镜头的呼应下，将两个世界连接在一起，也将两个角色拼凑成一个人。于是，陈王莲可以是将床上的母亲杀死，而那个母亲不也就正是老矣的陈王莲本人。她恰恰杀死的就是自己。

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小孩代表未来，希望。老人代表过往，悔恨。而在陈王莲中，病床上一动不动的那个老人代表着陈王莲的未来，而在结尾所谓的与新生相遇，实则是在与自己的过往告别。自己的未来来自过往，过往又来自于未来。正如片名叫做《陈王莲是一个南方姑娘，》，但角色一张嘴满嘴京片子。这样的反逻辑就正好是我那天下车后，烟火声此起彼伏，但又找不到天上的烟火时最真实的感受。那次烟火，也是我截止到现在印象最深的一次。虽然，我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导筒：为什么决定要拍这样的一部影片？

马腾：这是我在18岁的时候，写的第一个剧本，当时看到了一个女性因为没钱给瘫痪的母亲治病，然后把病床上的母亲掐死的新闻。本身它是一个长片，但没机会拍。后来岁数越来越大，经历了行业多年“黑”的“白”的一通洗礼后，就准备把人生第一个写的剧本拍了，画个句号，做个总结，搞一个人生选择阶段性闭环吧。呼应一下自己的初心以及过往。这个我在陈王莲的台词里也有体现，台词里说：“以后如果有个叫马腾的拍了个电影，你能去看看吗。”看着可能像是孤芳自赏的自恋，实则也算是我的一次告别吧。

导筒：在剧作内容上你想给大家带来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马腾：准确的说，我想的更多的是给大家创造出一个怎样的世界。然后在这样的一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世界规律，以及埋下的种种细节里。给大家一个机会，让大家去找到自己心里最想看到的那个故事。

有很多人都向我表述过没见过这样的电影，电影不是应该那样拍么？我的第一反应总是：为什么要给电影设限？每次遇到这种说法，我虽也是一知半解，因为他们也并没有组织出更清晰的话术向我表述原委。但，如果非得是我过分解读的话，那应该就是电影本身的存在比我的想法要伟大得多。所谓电影应该如何拍，故事应该如何讲，逻辑怎么样是对的。我觉得以上都对，我生活里也是一个踏踏实实规规矩矩的人。但一落到电影上，我总是觉得电影不应该仅此而已，电影应该有不同的生命，色彩，结构，逻辑。比如，我就是要拍一个飞不起来的用钢筋混凝土做成的热气球，我还要拍一个本应用来做钥匙但偏偏却是制锁的机器。每部电影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独立的创新性，独特性，世界观，新秩序，主义。我在找寻他们，这是我拍电影的动力，以及我能感知到电影对我来讲最伟大的地方。可能正是如此，我的电影看起来会比较不一样吧。

另外，电影最吸引我的一点是与观影人做交流。所以，你就当我是通过影像跟你们聊了次天儿，然后这就是一个大家愿意聊什么就聊什么的电影。这是我认为创作者与观影人之间彼此最大的尊重。

导筒：片中一些上摇和下沉的镜头很有个人风格，你是赋予了它怎样的寓意吗？孤岛二人对话的镜头也很有意思，这是一种怎样的设计？

马腾：其实不仅是上摇和下沉的Y轴，还有左右平移的X轴，以及顺逆时针的环形轴。因为我需要靠调度，走位，Camera Movement将影片中的几个世界串联成一个。而且我需要让观众相信每个角色都是所处在不同的世界，但同一个空间内的同一个人。所以，我必须要让我所有的调度和演员完全配合与呼应起来。陈王莲里面前三场戏的三个长镜头其实就是结尾最后三场戏的三个长镜头。只不过是我把最后结尾的移动顺序相较于开篇做了一次反转儿。你可以理解为倒放，但倒放的只有运镜移动，演员还是正逻辑，正走位，正着演的。

说到孤岛，其实是有遗憾的。那是我整部戏想到的第一个画面，本来设定的是一个环形移动长镜头，但由于各种各样的限制未能如愿。当大家以为我就要按常规拍对话OTS的时候，我心里还是舍不得。于是结合现实环境临时决定，摒弃常规OTS，直接正反五五景别。在剪辑的时候，依然给这场戏剪成了开始逆时针，后来顺时针的画面逻辑。我还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大家可以记住这场戏。

导筒：本片的摄影和色彩运用可以看出很丰富的设计，你是怎样与摄影师沟通的？

马腾：我从来都是一个先有画面再有故事的创作者。之所以会如此注重画面的原因是在于我认为每部电影都有自己的命格与定数。时长，节奏，颜色，声音，配乐，画面，包括拍摄的过程经历都是在你拍之前就定好的，你只能去找寻他们的样子。每一部电影最终的成型，他就应该长那个样子，生来如此。这个世界就会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出现这样那样的一部艺术作品。所以我相信脑子里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及第一感知与反应。

这部电影里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已经预演了不知几遍。我很明确我要的画面节奏基调等等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当我很清晰地描述出我想要的画面时，加之摄影老师也是行业多年的优秀从业者，一切就都变得很有默契，沟通效率很高。甚至可以这样说，我想要的东西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摄影师本心想要创作的东西。缘分吧。

导筒：片中对于现实和幻境，多元时空的转换有做过怎样的考虑和设计？

马腾：我想营造出镜像对照的相互寄居依附于统一X/Y轴的世界。在我的设计里，他们都是真实的，至少都是我相信的。所以，无论是每一场戏的调度以及道具设置，都是在营造一种真实的不真实感。另外，世界不该有尽头，生命也不该只有生死。我希望大家和我一样，相信那个也许我们从未遇见，但并不遥远的世界。

导筒：片中也有出现画幅的切换，这其中有怎样的设计？

马腾：在故事里，当角色身处不同时空的时候，我希望用画幅的变化来衬托角色所处的心理状态。当陈王连真正释放自我寻求自由，决心杀了过往自己的时候，我用1.38将角色困在画面，故事里，她真的自由了？还是另一段苦旅的开始？但当角色真正困在现实牢笼里的时候，我用电影最常用的2.35、1.85规制将她流放到那个我们都不愿意将她放置到的空间维度里。我想用这种方式，使角色真正在画面的衬托下活起来，并且，活下去。

导筒：影片的最后，女孩走路的情节展现了一个怎样的寓意？

马腾：小女孩最后在小巷里的游荡其实就是一次新生的过程。空无一人但却嘈杂的庭院，代表着陈王莲在母体空间中黑暗迷失的状态，像烟火一样，虽没有画面，但有声音。在夹缝中被一抹红色牵引着的方向，不就正好是脐带，那一抹红色就是脐带最后被剪掉的尽头。她终于手拉着救命稻草般的脐带，走出去了。

导筒：本片大概有去到哪些城市选景？美术置景方面你有什么原则？

马腾：上海、杭州、宁波、横店，直到最后选择了金华市浦江县。

因为我是北方人，我在美术置景的第一原则就是看起来不能像是北方，第二就是要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常规的地方，好像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但又没有人像那个样子在那里真正地活着。也正如我前面所说，真实的不真实感。结尾，我始终没有见到过的烟火出现，放进来自未来的过去陈王莲的世界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根本不是应该发生在这个地球上的故事。所以，电影最后的天空中也会出现一角地球的模样。

导筒：本片的剧组规模和拍摄周期大概是怎样的？

马腾：28-7。

28个人用了7天的时间创造了一个这样的世界。

导筒：本片最大的拍摄难点是哪些？

马腾：这和前面的问题对我来说是同一个问题，当一个导演越清晰自己要什么，它反而成了一把双刃剑。拍过戏的人都知道，拍戏过程中不可能完美复刻脑海中的想法。无论是现实原因还是技术层面，实操和想法是两回事儿。这是要做导演的人第一天就应该知道的事儿。但对我来说，这可能也并不是这部片子的难点。此时此刻，我思考再三，能回答的是：在前中后期遇到各种问题时，当我被动去因为这些问题跳跃出新的想法以及解决问题的方式和决心时，我只有一种感觉，兴奋。就是那种对于见墙就撞，见山就挖，见水就跨的海到无边，天就是岸的兴奋感。

如果非要矫情一下，就是我刚回国，刚出隔离，转天就开始了陈王莲的筹备。从勘景开始，把自己扔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和生活方式里。剧组里每一个人和我都是第一次合作，对我来说全都是陌生人，甚至一些主创都是开机前一天才进组，匆匆忙忙开机。但还是我前面说的那句话，我倒没觉得这是难点。对我来说，是一次很好的学习进步的机会，得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