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维亚泽姆斯基的小说《少女》于2007年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它记录了作者40年前第一次主演《驴子巴特萨》的经历,披露了作者与大导演罗伯特·布列松的诸多往事。
维亚泽姆斯基身兼多重身份,首先她是法国著名作家、法兰西学院院士、195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弗朗索瓦·莫里亚克(1885-1970)的外孙女,从小就在外祖父身边受到良好的文学熏陶,此外,她还是法国著名的“新浪潮”电影导演让-吕克·戈达尔的第二任妻子。
戈达尔与维亚泽姆斯基

维亚泽姆斯基在布列松的《驴子巴特萨》中饰演少女玛丽,在影坛初露头角,之后又在戈达尔的《中国姑娘》和帕索里尼的《定理》中担任主角,职业生涯出演过20多部电影。
1988年,安娜·维亚泽姆斯基投身文学创作,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有教养的女孩》,显示了卓越的创作才华,之后陆续出版了《爱的颂歌》、《犬齿》、《少数的人》、《世界各地》、《七个小男孩》等,其中《爱的颂歌》和《世界各地》曾被改编成电影搬上银幕,《犬齿》荣获1993年龚古尔中学生奖(隶属著名的龚古尔文学奖,由全法中学生投票产生,作品往往比龚古尔奖更受欢迎),《七个小男孩》荣获1998年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奠定了她在法国文坛上的重要地位。
安娜出演帕索里尼的《定理》(1968)
《少女》记录的正是安娜40年前第一次主演《驴子巴特萨》的经历,披露了法国电影圈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1965年春天,17岁的安娜认识了布列松,这次会见是由她的女友、《圣女贞德蒙难记》的主角佛罗伦丝安排的。她们一起去了布列松的公寓,那时安娜还是个高中生,长着一副甜美的小脸蛋。“他会喜欢你的。”
离开布列松的公寓之后,佛罗伦丝对安娜说,“你会很幸福。”她确信安娜是电影主角的理想人选,尽管她一点演戏的经验都没有,还是鼓励她去试演。在试戏的过程中,安娜的动作和声音打动了布列松,她被导演留了下来。
从未走出过信奉天主教的家庭的安娜在练习本上抄下了外公小说里的一句话:“幸福,就是被无数的渴望包围,听见树枝在周围折断的声音。”她即将开始一种全新的激动人心的生活,为此兴奋不已:“一种全新的生活在等待着我,对于它我现在还一无所知,但肯定会彻底地改变我的人生轨迹,我知道会这样,我也希望这样。我的身边是无忧无虑的度假者,他们谈论着海滩、气象和出海。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话语,我现在觉得我属于另外一个世界。我包里装着布列松的名片,上面写着:‘我等您。我肯定一切都特别顺利。’”
《驴子巴特萨》(1967)

布列松一开始就把演戏的秘诀告诉了她,他让她读《罪恶天使》中的一段对白:“只管读……不要有任何意图……什么也不要想。”安娜在书中写道:“我只要听他的,一心一意地按他的要求去做就行了,我必须信赖他,完全信赖他。”但她万万没想到布列松,这个已经65岁的白发苍苍的老头是个占有欲很强、生性嫉妒而且非常好色的男人,他在萨玛丽旦商店的试衣间里亲自为安娜穿短袖连衣裙,想的就是“趁机摸一把”。在拍摄电影的那座别墅里,他们同住一个套间,安娜每天晚上都得穿过导演的卧室才能进入自己的卧室。他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带她上电影院,逛商店。他监视着她,勾引她,她为此感到“受伤害和有罪,非常痛苦”。
而对大导演来说,这是一次不愉快的“捕食”经历,有时会对她实施报复,安娜做得不妥、激怒他的时候,在演戏过程中就会有某个男演员受布列松的指使狠狠地扇她耳光,如此一来,安娜对大师产生了排斥心理。她甚至瞒着布列松找了剧组里的一个摄影师做情人,以便逃避导演的管制。
这位摄影师对安娜说:“这的确是个伟大的导演……但我绝不会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绝对不会!”拍完《驴子》后,布列松曾答应让安娜在《武士兰士诺》中扮演角色,条件是除了他永远也不和别人拍电影:“和你一起生活带给我太多太多的东西……你的朝气使我也变得很年轻……我常常回到了你的年纪……你以后会明白的……以后。”
骑驴的布列松
也是在《驴子巴特萨》的拍摄过程中,安娜发现了爱情。让-吕克·戈达尔来到拍摄现场,名义上是为《电影画册》杂志采写一个与布列松的访谈,但后来安娜得知戈达尔的来访另有目的,那是因为戈达尔爱上了安娜刊登在《费加罗报》上的一幅照片,见布莱松只是借口。
1967年,安娜看了戈达尔拍摄的《狂人皮埃罗》和《男性女性》后,觉得这两部电影是戈达尔专门写给她的情书,便给他写了封信表达自己的爱意,而后成了他的《中国姑娘》中的主角,并嫁给了他。
安娜与戈达尔在参加1967年的威尼斯电影节
安娜·维亚泽姆斯基的这部自传体小说不仅揭示了法国天才导演布列松的另一面,同时向我们描述了一个女孩如何变成一个女人的故事,以及“蜕变”过程中少女的惶恐、茫然、惊奇的心理状态和蜕变成功后的喜悦,法国媒体称这是一部非常敏锐、宽容、充满朝气的书。
《少女》中文版2014年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法]安娜·维亚泽姆斯基 
出版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译者: 王琳叶 译 
出版年: 2014-1
《少女》节选
1965年的春天
弗洛朗丝在我的前面一路小跑,并且还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催促我:“他在等我们呢,他在等着我们呢。” 她前行的步伐轻盈而利落。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漂亮的二十三岁的女大学生也有成为运动健将的潜质。
终于,在圣米歇尔地铁站一条过道的拐弯处,我寻不见她的踪影。我停下脚步,狼狈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这是我们今天倒的第三趟车了,而我对于巴黎地铁线路那少得可怜的了解致使我过分夸大了我们这次地下穿行巴黎的重要性。可是为什么我会同意跟着她跑?为什么我会相信她那些鬼话?她和我这个羞涩、腼腆、笨手笨脚的无知少女之间毫无共性可言,而她居然声称能够改变我的命运。
是的,改变我的命运。此时此地,我们将要赴的约会的确事关我命运的改变,只是我不敢相信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事实上,为了让我下定决心跟着她来,她并没有使用那么严肃庄重的字眼。并且,她扮演了我一个舅舅的漂亮女性朋友的角色,先是在我的面前,然后也许是在那个男人面前,那个我们即将要见到的男人,那个她神采飞扬地向我描述的男人。我相信她有着足够的智慧和胆量来同整个世界玩游戏。我羡慕她。
“你怎么啦?我们肯定会迟到的,他要在那等着了。” 弗洛朗丝折回来找到了我,然后二话不说,抓住我的手腕便拉着我继续前行。她抓着我的那只手是那么有力量,我于是无须再担心会走丢了。
这座公寓位于塞纳河中央的圣路易岛上,为我们开门的男人看上去很高大,上了些年纪,还带着种说不出的优雅。他身穿浅褐色的裤子和亮色衬衣,外面还有一件蓝灰色开司米外套。他有着一头浓密而漂亮的白色头发,被阳光晒过的皮肤闪着健康的褐色,动听的嗓音伴随着略带一点口音的法语在我们的耳边流淌着。尽管天气依然微凉,他还是光脚踩着一双绳底帆布鞋。
他把我们请进一间客厅落座,然后便开始与弗洛朗丝交谈起来。那堪称一场精彩绝伦的对话,提问与回答你来我往地交错着。
我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望向他,长久地沉默着。我不再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弗洛朗丝跑出来:坐在他们的旁边我感觉好极了,只要听着他们的对话,对我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不过我丝毫没有听进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尽管他们在不同话题之间转换的精湛技艺使我想起了我家里的一些人也有如此的本事。但是事实上我并没有被排除在整个场景之外:我能够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看向我,离开,又回来。
“您多大了,小姐?” “十七岁。”弗洛朗丝抢着替我回答了。
他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姿势,并且他的口吻变得生硬起来。
“我想要听听她的声音。” 弗洛朗丝嘟嘟囔囔地说了句对不起,并起身从沙发上离开,好像是在为我俩制造面对面单独交谈的机会。他于是俯身朝向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的我,并开始专注地,几乎是无意识地向我发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关于我的学校、我的学习还有我的兴趣爱好。而我的那些回答笨拙极了,有时声音还小得可怜。这使我很快被打回原形: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女,皮肤粗糙,对于生活不敢有任何的奢望。我想这一定会令他很失望,恼火自己无谓地浪费了那么些时间。而弗洛朗丝在一边自始至终都出神地凝望着靠窗户的那面墙,目光定格在上面的某个无形的小点。
“我想要听听您朗读的声音。” 他起身在他的书柜上找来找去,最后却惊奇地发现他要找的那本书就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面。他拿起书,翻开,递给我。
“您来读安娜一玛丽的角色,我来跟您对台词。
要知道我已经对所有的角色都非常熟悉了。” 我于是开始朗读,但立刻就被他打断了。
“不不不。您要先听我的,然后完全照着我的样子去读。” 他读了几乎有一整页那么多,然后把书递给我并示意我可以开始读了。我遵从了他的指示,尽最大的努力去模仿他的语调,甚至连他那一点点的口音也没有漏掉。我老老实实地读着,只求能够在最大限度上成功地完成这一场古怪的练习。然而他又一次打断了我。尽管话语彬彬有礼,但他的情绪却突然间变得激动起来。
他要求我尽量减少一些“孩子气”,要更加“专注” ,并且对此进行了一长串的讲解。可是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这使我联想起了在六月等待着我的那可怕的高中会考。可能比那还要糟糕也说不定。我感觉我的体温在升高,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想要逃走。而在一旁的弗洛朗丝却对此无动于衷,始终都在看着墙面上的那个无形的小点。
再见,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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