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身体恐怖”:
大卫-柯南伯格书写《未来罪行》启示录
5月中旬,在戛纳电影节,我们和大卫-柯南伯格(David Cronenberg)聊了聊他的新作。当时,他正在万豪酒店的顶层休息。而在两天之前,他的这部新片刚刚在卢米埃尔剧院举行了热闹的首映。"首映非常精彩,"他轻松地和我们聊起来,"它比曾经一些首映会要好,这次是非常棒的"。这部《未来罪行》(Crimes of the Future),标志着这位加拿大电影人回到了他所擅长的惊悚类型领域,而且他将永远成为这一类型的代名词。由此而来的热议是无可避免的,柯南伯格在接受Deadline采访时透露,他预计开场5分钟就会有观众退场。然而,预言却没有成真。
"结果,退场的是我自己,"柯南伯格解释道,"因为我得忙里偷闲去上个厕所。我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那时是《欲望号快车》(Crash)。它也是非常有争议的作品。当我接受《欲望号快车》的奖项时,我同时被嘘声和欢呼声所包围,那是我当时所经历的。而这一次,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这部电影会被如何被观众接受。因为我们都知道,电影节观众的看法是无法预料的。"
柯南伯格明年将满80岁,但眼前的他穿着深灰色的衬衫,戴着深色太阳镜,坐在阳光刺眼的露台上,他标志性的白发飞扬依旧。我们移到阴凉处,避开正午的高温日晒,看着楼下闪闪发光的沙滩上,富人们的游艇点缀着地平线。这一切似乎与《未来罪行》中黑暗、色情的地下世界相去甚远,这部电影讲述了在一个乌托邦式的未来,手术成为 "新的性",人类身体开始塑料化,几乎不再感知到生理的疼痛。
Q:在《未来罪行》中,有许多有趣的想法。当你在写它的时候,是否想到了生态学或气候变化?
柯南伯格:创作出对某些事情的热情达到极致的人物,是我的兴趣所在。而我自己怎么想,并不重要。它所表现的不一定是我的意识形态,而是我笔下角色的意识形态。这是一个创造叙事的过程。正如萧伯纳所说,"冲突是戏剧的本质"。当然,我对所有这些事情有自己的态度,但这并不是有趣的地方。我希望,你不用先知道我对气候变化的看法再来看这部作品,它本身也能成立。
Q:那关于人类能够消化塑料的想法呢?你在90年代末写了这个剧本,当时你正在研究什么?
柯南伯格:微塑料在20年前还不怎么在我们的话语讨论中出现,而现在它们是个巨大隐患:它在我们的血液里,在我们的身体里,在我们的鱼里,在我们的动物里。因此,这故事算是一个奇怪的预见吧,带有启示,但这只是一个偶然。
我是达尔文的忠实粉丝。我着迷于进化论、以及它是如何演变的,我们对进化的理解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达尔文。我很欣赏这一点。我们是动物,我对动物也很着迷,包括人类。对我来说,这个故事包含了对另一个物种的理解,反之这让我们对人类这个物种也有了更深的了解。我不认为这是不寻常的,它是一种有机的生态。
Q:这部电影被描述为你对“身体恐怖”类型的回归。我很好奇你是否这样看待它?你的电影总是以不同的方式关注于身体。
柯南伯格:是的,但也不总是从恐怖的角度。关于“身体恐怖”这个词,这不是我的表述,我也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个词。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它。有人造出了它,然后它被沿用了下来,因为它朗朗上口,而且让人很容易进行归类和比较。但是,对我来说,它根本不能描述我的电影。
Q:那么它是否代表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归?
柯南伯格: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从技术上讲,这是一部科幻电影,自从《感官游戏》(eXistenZ)之后,我就没有拍过这类电影。这样分类是合理的,但类型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就我而言,它是一种营销工具。如果你是一个发行商,你知道你在销售一部“身体恐怖”电影,那么你不需要那么多想象力也能进行推广。而像《孽扣》(Dead Ringers)这样的片子就非常难以推广,因为你不知道如何把它归类。它只是一部剧情片吗?它是一种恐怖片吗?是浪漫情节剧吗?是悬疑片吗?它确实有谋杀案,但它到底是什么?
Q:这是最好的一部作品......
柯南伯格:确实。但当我在制作电影时,我并没有去考虑这一点。我真的只是在想:如何让这部电影鲜活起来?演员们应当穿什么衣服?我要如何使用雅典的资源,这是一个计划外的东西--它原本不在剧本中。雅典能给我什么不一样的?它给了我一艘船只。我完全拥抱了这个变化。这就是我关注的全部。这是否超出了“身体恐怖”类型的范围?它在科幻小说的范围内吗?这些关于类型的思考并不能指导我,也不能帮助我。
Q:索尔(Saul)的家具,特别是他的椅子 "兰花",有一种吉格(Giger)的感觉。你是如何设计这部电影中的世界?
柯南伯格:我在写剧本的时候会想象一些东西,但这只是一个可能,或者说一个指南。兰花,在剧本中它被称为 "蜘蛛网"。我曾想过它更像一个蜘蛛网,但当我们试图这样去设计它时,它就不合适。它既不实用,也不好看。它想象起来还不错,但结果呈现出来并不好。所以我不得不想点别的办法。和卡罗尔-斯皮尔(Carol Spear)一起,我们请平面设计师做了不同的设计。我说,我们需要使用椅子和SARC软件,为床制作更多可行的模型。然后我们逐渐想出了我所说的兰花床,就像躺在某个巨大的花朵里。所以它是在拍电影的过程中不断演变出来的。
我总是把拍电影看作是发现的艺术。你必须对发现艺术抱有开放的态度。有时你的演员会想出一些奇怪的点子,这可能会使拍摄过程更困难,但是它可能会让片子变得不普通、甚至伟大。这就是为什么我仍然不能真正理解分镜这个流程。我不确定在年轻一代的电影人中是否分镜仍是一种时尚,但曾经有一段时间大家是都用分镜的。
Q:你从来没有使用分镜工作过?
柯南伯格:唯一的一次,是在《变蝇人》(The Fly)的拍摄中,因为当时特效人员非常紧张,怕我在片场期待一些他们还没有设计、没有准备的东西。他们说着,我们只能给你看腰部以下的苍蝇,或者,我们只能给你看腰部以上的苍蝇,但我们不能给你看整个苍蝇。
但那是为了特效人员的要求而制作的分镜,因为他们很担心。但除那次以外,我从来没有用过分镜。我喜欢到片场去的时候,对这一天拍什么还保持着未知。
Q:克里斯汀-斯图尔特(Kristen Stewart)的表演特别有趣。你给她的角色定了什么方向吗?
柯南伯格:对于克里斯汀?并没有很多设定。在剧本中,她主要是一个官员:看起来非常胆小,非常害羞。然后你逐渐意识到,她实际上非常有野心,非常马基雅维利主义,非常有被动攻击性,而且非常狡猾,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会非常执着。而她想要的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克里斯汀明白这一点。她使用声音自由演绎的方式,完全就是那个角色的样子。
我与演员合作的方式,一开始我不会告诉他们任何事情。我希望他们能够先向我展示他们的想法。我相信他们的直觉。我与他们合作是因为我认为他们能够将这些角色鲜活地演绎出来。对于我来说,如果要像希区柯克曾经说过的那样,像木偶一样控制他们,是会适得其反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已经有了一个出色的演员。为什么要通过训导他们如何讲台词或其他什么表演技巧,来扼杀他们?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Q:几天前,你刚刚宣布了新项目《裹尸布》(Shrouds)。这个项目是怎么来的?
柯南伯格:它最初是我为Netflix写的一个剧集,但是他们后来停止了项目。但是我已经写好了两集,我很喜欢它,于是我把它变成了一个剧本。我们找到了文森特-卡塞尔(Vincent Cassel )来扮演主角,他很喜欢这个剧本,于是答应了。这过程很迅速。当下的时机很好,这儿是销售电影的好地方。而且我们彼此也很了解。合作拍片的话,我们会有很多的乐趣。
Q:你是否会经常注意到,你的作品影响了其他电影,而你刚好看到了?你会不会觉得,"那个点子是我的"?
柯南伯格:当我看到它们时,我不会用手指着它说这话,但我确实会意识到。我可能需要做一些研究,才能给你一个清单列出它们来。并且其他人也会谈论到这些相似性。比如与朱莉娅-杜库诺(Julia Ducournau)的《钛》(Titane),但这对我来说这是令人高兴的事。
你知道,这不是剽窃。就像古老的咒语所说的那样--"只从最好的作品里偷"。所以我把它当作一种赞美。它并没有削弱我的电影,这并不是一种威胁,它实际上是相当美好的。
Q:让我们回到《未来罪行》,你给这个故事一个相当开放的结局。
柯南伯格:我的大多数电影都是开放式结局。即使一个主要角色死了,总还有另一个角色或是幸存者。所以它们是开放结局的,因为,在人物死之前,他的生命是开放的。这就是我的感觉,而电影复制了这一点。
《未来罪行》在戛纳电影节上首映,现在正在广泛发行。
作者:Rory O'Connor
翻译:得吃多少唐僧

2022年6月3日
https://thefilmstage.com/dont-call-it-body-horror-david-cronenberg-on-the-prescient-vision-of-crimes-of-the-future/
导筒 第7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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