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 Desolate Shade
荒凉的阴影
《Film Comment》2022年1月18日 
By Imogen Sara Smith
翻译:赛赛(豆瓣@cre)
凯瑟琳·亨特(Kathryn Hunter)在《麦克白的悲剧》中剧照(乔尔·科恩,2021)
在莎士比亚的短剧改编影片《麦克白的悲剧》中故事发展得很快:紧凑、残酷,但其诗意却引人入胜。这部新电影是乔尔·科恩离开弟弟后的处女作,捕捉到了原著中疾驰的节奏、鲜明的抒情和令人麻木的凄凉。影片贴近文本,提炼出了剧中一些反复出现的主题意象:时间和命运;黑夜,睡眠,死亡;以及关于血的双重意义。它的意思是流血杀戮(也即“血债血还”),也指亲属关系、血统、继承(一个人的父亲是“你血统的源泉”)。剧中黑暗的核心是死亡与出生、谋杀与爱之间难以言喻的联系,最令人震惊的是麦克白夫人描述她愿意从正在被哺乳的婴儿嘴中抽出乳头,并把他的头砸碎。你可能会觉得,《麦克白》中的主要角色与《血迷宫》中的类似,即被他们所承受或实施的毫无意义的暴力行为弄得精神错乱。
影片的第一句话是在黑暗中说出来的,第一个人影出现在一片空白的雾中:鸟儿在盘旋,人们从战场上归来。黑白摄影有一种书法般的优雅:光秃秃的树枝在帐篷上形成一张颤抖的网;小小的、孤独的人物被框在长长的走廊里,走廊上罩着拱门的阴影。这些程式化的布景-柱廊、拱形天花板、高耸的塔楼-光滑而光秃秃的,只有光影点缀其间。科恩选择完全在摄影棚拍摄,这让人想起了奥森·威尔斯(Orson Welles)的《麦克白》(Macbeth,1948),这部电影充分利用了共和影业(Republic Pictures)有限的资源,将现有的布景改造成一个阴沉、粗糙、潮湿、洞穴般的幻境。与威尔斯的表现主义式的阴郁风格,或罗曼·波兰斯基(Roman Polanski)1971年实景拍摄的充满泥泞与血腥的现实主义风格的改编相比,科恩的版本似乎有点过于质朴和细腻。失去亲人的马尔科姆和被流放的麦克达夫寻求庇护的“荒凉的阴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像挂毯般的森林。数字化的特效树叶和小鸟没有重量和质感似的,过度清晰的摄影与构图的粗犷形成了些许矛盾。其中的黑色还不够黑。

但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吹毛求疵之处,因为《麦克白的悲剧》中仍然充满了引人注目的形象,使戏剧中的一些预兆和出现的特异景象具体化展现出来。首先,凯瑟琳·亨特(Kathryn Hunter)饰演的三个女巫的怪异而令人不安的表演极为出色。她偶尔会使用数字化的魔法将自己变成三个人,但她自己的身体则是令人更加印象深刻的特殊效果:她的身体像蜘蛛一样扭曲;她那双黑眼睛里那种冷冰冰的、鸟一般的警觉;她嘶哑的低语冒出喉咙。有时,戴着紧身的黑色兜帽和斗篷,亨特看起来很像《第七封印》(1957)中的死神-顺便说一句,这两部电影都是以镜头仰拍飞翔的鸟儿开始的。在乔尔·科恩和他的兄弟伊桑·科恩合作的电影中,博学的引用致敬和一丝不苟的创作手法一直是他们的特色之一。这部改编电影对文本的忠实间或会变成一种熟悉的无动于衷的挑衅,一种挑战现代情感的文字思维。在所有被删减的台词中,女巫大锅里的配料仍然包括“亵渎神明的犹太人的肝脏…土耳其人的鼻子和鞑靼人的嘴唇。”大锅变成了一个充满水的房间-再加上反复出现的水滴或血的主题,让人想起了塔科夫斯基(Tarkovsky)。水滴的声音被放大成一种不祥的砰砰声,一种缓慢的鼓声,如同预示着麦克白的到来一样。
麦克白是谁?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他遇到三个女巫的时候,她们用他将成为国王的预言来诱惑他。他从一个忠诚的臣民变成了叛徒,甚至在自己的家里谋杀一个熟睡的客人-国王,这对任何演员来说都是一个挑战。丹泽尔·华盛顿(Denzel Washington)以一种安静的方式开始了他的故事-小心翼翼、疲惫不堪、不情不愿-由一个稳定的弧线走向狂怒,随着他陷入疯狂,他变得越来越放松,并以“愿魔鬼把你变黑,你这个白脸的傻瓜!”这样的语句为乐。麦克白的野心通常被视作为是此戏剧的中心主题,被认为是必然的假定,因为文本没有提供关于这一点的任何见解。但华盛顿巧妙地阐明了第一次犯罪之后不可阻挡的道德崩溃过程,因为心中的犹豫和内疚让位给了偏执妄想和虚无主义。W·H·奥登在他的《莎士比亚讲稿》(Lectures on Shakespeare)中将麦克白称为一个倒转的悲剧:麦克白和他的妻子本质上都是的坏人,但他们受苦是因为他们不是彻底的坏人,他们有一定的善良来感到懊悔。
麦克白夫人的故事主线与她丈夫的故事主线相反:她嘲笑丈夫缺乏男子气概,从而刺激他犯下第一起谋杀,但随着麦克白加强了他的恐怖统治,她突然变成了一个陷入困境的梦游者。虽然这个角色经常被塑造成一种妖艳、充满诱惑、蛇蝎美女的形象,但麦克多蒙德却突出了麦克白夫人严肃的坚韧-通常是为了达到有趣的效果-以及她“无性别”的雌雄同体。她的演讲清晰而朴素,比其他演员都要少些说教,更容易理解,尽管她冷酷无情,但仍保留了角色的人性。华盛顿和麦克多蒙德之间的场景有着真正的温暖,有着多年夫妻的轻松与亲密,这突出了在电影的结尾麦克白和他的妻子是多么的孤独。
肯尼斯·泰南(Kenneth Tynan),波兰斯基的《麦克白》的编剧之一,在解释选择年轻演员担任主角的原因时,他说60岁以上的角色太老了,没有雄心壮志-但这一说法被目前在政治舞台上趾高气扬、焦躁不安的一些年迈的政客充分证明是错误的。年长的演员阵容突出了剧中的一个关键点-麦克白的膝下无子,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认为这是整个作品的主题。孩子们确实在剧中出没,包括一个“血腥的孩子”的出没,他告诉麦克白,不是“女人生的”男人可以杀死他,而最糟糕的暴行似乎是由他没有继承人的偏执愤怒而引起的。科恩肯定地强调了这个主题:麦克达夫夫人(表现精彩的摩西·英格拉姆,Moses Ingram)和她的儿子在被屠杀前的感人场面,表达了母亲对男性的暴力和遗弃的愤怒;电影比戏剧更关注班柯的年幼儿子弗兰斯的命运。这两个场景也都涉及了模棱两可的、变色龙般的罗斯(Alex Hassell),科恩出于方便把这个角色变成了一个道德中心人物,增加了两个原本在戏剧中毫无根据的场景,把这个证人和信息传播者变成了一个秘密的政治战略家。
历史上的评论家们一直在争论有关麦克白夫人哺育过一个婴儿的谜团-一个夭折的孩子?是前一段婚姻留下来的吗?这出戏没有时间讲述背景故事,只有些许的心理现实主义的展现。那些预言成真的角色,是否有自由意志?《麦克白》的作品经常强调原始、古老的背景,就像威尔斯的督伊德教的苏格兰,或者采用一种极其风格化的表演方式,比如黑泽明导演的由日本传统能剧启发创作的《蜘蛛巢城》(1957)。科恩抵制住了在电影中增添创伤性的背景故事的诱惑,而这在21世纪中的戏剧中是司空见惯的,但同时也避免了许多版本中会出现的距离感。在他的笔下,麦克白的世界让人感觉十分陌生,但又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一个混乱的世界,在那里,自然因人类的反自然行为而变得混乱。很容易就能听到罗斯的呼喊在回荡着:“唉,可怜的国家,害怕去认识自己!”在影片的最后时刻,一群乌鸦在银幕上被杀,削弱了这部电影结局的胜利气氛,并刻画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世界,正如麦克达夫夫人所说,“一切都是恐惧,没有什么是爱。”
本文作者伊莫金·萨拉·史密斯(Imogen Sara Smith)是《在孤寂的地方:城市之外的黑色电影》和《巴斯特·基顿:喜剧的坚持》的作者。她为标准收藏等撰稿,并为《电影评论》撰写《幻影之光》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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