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661 篇文章
题图:北京的公园。
作者:沈是,贝恩公司项目经理,女性赋能组织SheShapes联合创始人及轮值主席。作者公众号:沈是(ID:ohmypear)。
我在 27 岁到 28 岁之间,人生有了很大的变化,从上海到北京,从朝阳到海淀。回头看来,这些地方的特质和我的心路颇有相似。 

刚毕业的时候在上海,我住在静安的一个有年代的小区里,每天踩着高跟鞋,带着(尽我所能了,但在上海仍显得不够精致)的妆,从两梯十几户的老楼出来,经过各类世界奢侈品牌的广告牌钻到恒隆广场的写字楼里。大学毕业、初入社会,我的世界就和这一段每天上班的路一样:虽然物质上拥有的不多,但人生是幻化的,流动的,它以令人炫目的华丽从你的眼前展开。 
旺盛的精力自然带来了无限的增量,管理咨询生涯早期带来的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够和高管对话的可能,以及工作中不断出现的需要提升的能力、亟待学习的知识,有好多事情可以放在比生育更高的优先级上。成为母亲后蓬头垢面的样子、不再有和同事们在外滩的酒吧里度过美好的畅谈之夜的自由都是我想也不愿意去想的选择。 
那个时候,我重视的不是爱,不是连接,而是可被升职加薪来认真认可的成长,是在物质世界里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是在职场游戏里证明自己,成为赢家。极度忙碌的工作,能干友善的同事,也让我很少去感受孤独。 
很快,我就把上海教给我的布尔乔亚的生活方式内化了,有了自己的品味,穿 Theory 的连衣裙,Maxmara 的大衣,Burberry 的风衣和围巾,背 Loewe 的包,出门时喷洒祖马龙香水,开始配置一些品牌饰品,周末和朋友安排 brunch,去健身团课。 
工作两年后,作为一个广州出生、在上海待过的深圳人,我觉得是时候来北京体验一下中国最后一个我了解不多的一线城市。 
北京与上海的逻辑大相径庭。因为上海的规则感强,梦想和“好”的定义非常可量化且具体 — 更多钱,更好的生活 — 这里的浮躁是每日每日经济计算的浮躁,也就变成另外一种踏实。 
北京的规则乱了,如果一个人愿意靠近浮躁,北京给人的浮躁是极致的浮躁。 
在这里,中产阶级靠工资奖金来衡量的“很多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会议、活动、高端局可以加入并从中探知到极致的地位、权力和财富顶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各式各样的“我和那个谁很熟”以及参加活动时加上的微信把一些人生的可能性以超高清的形式呈现在眼前。用钱赚钱这种在资本主义世界里已经是高级形式的常态,在用权赚钱、用名赚钱和用知识赚钱这种更有故事感的演绎面前显得似乎还有点想象力不足。 
魔幻的人生暗示,让这个城市少了些用外貌比较来给人下判断的习惯:那个穿着优衣库、脚踩已经有点脏了的阿迪达斯的西二旗人,很有可能在能力、财富和前景上,都比一个背着爱马仕、头发一丝不乱的活在ins里面的完美的国贸人要强千百倍。金钱带来的服饰和相应的生活模式,常常是为了体现一种优越感而生的产物,因为上海规则感很强,你拥有多好的物质生活,就能说明你在人类社会这个游戏里玩到哪一级。但在北京,你没法以貌取人去做很多判断。可能只有三里屯人会以貌取人,但在这么大的一个城市,你如果不想去探知它,三里屯就只是一个屯而已。 
我后来还是喜欢上了北京,因为这个地方很大,如果感知到这种浮躁之下有怎样的贫乏的智慧,它的大给了人不去参与许多场合的借口,反而让人有了僻静的机会。 
在北京的第一年,我认识了我的丈夫。每周我出差回来,我们就去爬北京京郊的各种山、去各种公园、走各种湖边。北京很大,所以如果你的周末不想再继续关于财务自由、他人八卦、公司政治、家庭琐事的对话,你可以选择驱车到各种一定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在被忘记重要性中,找回自己的重要性。当我可以不在乎那些衣服,不在乎自己的长相,也不在乎对我不重要的人对我的看法的时候,我似乎反而成长得比在熙熙攘攘中更快乐一些。 
朝阳和海淀,还有一些不同。 
朝阳离时尚的生活更近一些,生活也更精致一些。它给我的感觉,很像我当时住的酒店式公寓,巨大的窗,里面是西式现代的生活,外面是整洁的古建筑散发着森严之气。朝阳仍然是精致的,只是多了中式古典的精致,和上海的那份混着巴黎伦敦纽约东京的现代精致不太一样。朝阳的精致允许不那么富裕 — 它还可以保留一点便宜却有灵气的文艺。还是因为北京的大,成年人归成年人,青年人归青年人,各有各彰显“意思”的方法。 
▲ 摄于北京的酒店内
海淀则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海淀潦草而昂贵,除了大学与古人留下的宫廷庭院,大多数地方毫无审美可言。二十年的旧居民楼里走出千军万马杀出了自己家乡的名校学生,他们在互联网公司挥洒汗血只争朝夕,下班得太晚以至于没有养育出几家匹配得上他们的工资与期权的餐厅,更不必说奢侈品店或有冗余感的精致生活。但攒了如此多钱总要有去处,于是就有了最理性的房地产和教育投资。在楼房及门牌毫无设计感可言的街道上有时你会觉得自己活在八十年代,看到小区里的租售信息才会想起今夕是何年。 
即便海淀如此潦草,我还是很爱它。 
海淀的努力为人所惧:家长的努力,孩子的努力,学生的努力,互联网人的努力都已举世皆知。当我看到一张张因为努力而疲乏的不施粉黛的脸的时候,我觉得很真实可亲。因为这就是我此生目前为止大多数的时候的样子。 
在这里,我逐渐又回到了我最真实的状态 — 无需陪伴家人的时候,穿着运动鞋,瑜伽裤,五年前参加活动时赠送的连帽衫和背包,戴上耳机,骑车到一家自习室,一坐就坐上四五个小时。我可以放下需要用公司的品牌支撑起的虚妄的优越感,名牌服饰或奢华酒店带来的脆弱的优越感,为了寻找优越感而不断假设的优越感。
没什么优越感,没人在意,自己也就花更少的时间去在意。这是我从小到大,在每一个阶段的常态。我真的很爱这种自由,不同的是,从前享受这种自由时,我总有着害怕自己不被爱的孤独,但此刻我知道自己被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粗犷,享受这份潦草的粗犷带给我的自由。 
海淀也是一个中年感很强的地方。因为中年感很强,它反而让成为中年人这件事变得不那么可怕。 
在海淀正式安家的居民,许多都是正视了结婚生子育儿的大山,以学区为首要考虑而定居于此的中年人。别的一线城市的人可能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每天通勤两小时去工作,为什么有人愿意斥巨资去买品质如此之差的学区房,在这里却是一种常态。这里的生活透着辛苦的残忍,却暗暗地发展出一种同志情谊。晚上十一点钟,我合上电脑出来夜跑的时候,偶尔会看到终于有时间陪孩子出来走走的中年人,孩子骑着童车,或从 SUV 上的天窗探出头来看星星。不得不前进的洪流让我们所有人的生物钟都向后延了,也让我们学会欣赏难得的深夜的浪漫,雾霾中的连结。 
北京容纳了整个北方的奋斗欲,它是各类极致的集合体。除了极致的浮躁外,它还容纳了极致的思想,极致的无知,极致的道德感和极致的无耻。极致的富有以及极致的毫无体面可言的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极致的集合体中,你很容易碰到一些极具魔幻感的人和事。 
孩子三个月大的时候,我们月嫂合同期满要去服务下一个客户,经朋友介绍我们找到一家育儿嫂中介,看起来颇有素养的中介带我们走到一栋居民楼里,穿过各个创业梦想和寻常人家门口的鞋柜单车,我们进入这个民居改成的办公室。中介请候选人给我们自我介绍后,我们问了一系列面试问题。问完问题后,中介开始和我们聊天,说起帮我们介绍的朋友。 
“XX用我们家的阿姨,非常好。刚刚续约。你们北大的要求高,我知道。我们服务过的高端家庭可多了。”她对我丈夫说。 
“噢?你服务过哪些人?”很难不去接这样的话头。 
接下来,她开始列举创业成功的企业家们,说起他们家庭中从她那里聘请了几位阿姨,分别负责什么,他们家有多大而奢华,他们聘请时支付的薪资多高。她拿出手机,打开一个一个知名企业家的微信,放大他们的头像。 
世界在此刻稍微折叠了一下。 
眩目的演示,热情的氛围,霎那间我们有些忘记了自己身处一个简陋拥挤的空间里。我们许久未被调动的八卦欲,在这些独家分享中一步一步被推向高潮。 
当我们成功地建立起了自己和成功企业家之间可能因为用同一个中介便有了共性的假设后,她放下手机,把笑容收了起来,给我们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高价,以及不可退换的霸王条款。 
她一下子提醒了我,哦,我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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