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橙伞伞
公众号：橙雨伞（ID：chengyusan666）
前不久，博主@肥美哒Mia 在微博上分享了在日本雅虎上看到的一则求助，令人大惊：
女性小便不可以发出声音？哪怕只有丈夫在的自己家里，女性排泄发出声音都会被认为很失礼？
我看到这一求助的直觉反应，是感到需要思考这些问题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
然而博主的亲身经历、评论区和日本婚恋网站的留言，似乎都在向我们昭示着，“上厕所发出声音”确实是许多日本女性的困扰，而“女性上厕所不应该”发出声音，更是许多日本人的共识。
博主@肥美哒Mia 相关微博评论区，网友分享了自己在日本的经历
静音，日本的淑女规范
从日本女性的角度来看，会为自己排泄时发出声音而感到害羞和困扰，或许是出于日本人对淑女的文化期待。
在日本传统文化中 ，“大和撫子（やまとなでしこ）”是对女性的最高评价，它指向的是文静、温柔、优雅、稳重的淑女。所谓“立如芍药，坐若牡丹，行犹百合（立てば芍薬、座れば牡丹、歩く姿は百合の花）”，就是理想的淑女举止。
少数时候，“大和撫子”这个词也被用来广义地代指日本女性，包含性别训诫的意味，一度是日本政府宣扬女性要遵守三从四德时使用的文字符号。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成为一名“淑女”不但是日本社会对女性的期待，也是许多日本女性的自我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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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说话为例，研究语言的作家加斯顿·道伦曾评价日本对女性性别化的说话要求，“女性讲话，轻柔可爱很好，但不讲话更好”。自古以来，日语发展出许多女性专用的词汇，形成了男性和女性的用词变体，希望让女性说话听起来更阴柔。
即使进入近代，女生的教科书依然这样写道，“控制自己不要讲话。刻意中性化的口语很没礼貌。直接的口语有势利感。女性的话说得好，就不该有刺耳的感觉，要轻柔而可爱，也不要讲道理……女性讲话时表现出知识渊博和聪明的样子，会特别让人讨厌”。
甚至，日本有专门为单身女士而设的“淑女学校”，训练女性举止文静、顺从。从走路姿态、开门的动作、跪坐、衣着打扮到如何取悦丈夫，学校都有一套标准，力争让学员在婚姻市场上更有“竞争力”。
淑女学校教导学员如何成为完美女人，图 / thenewslens
而比起排泄时不能发出声音，如果你有听说，日本女性在走路时都被希望别出声，或许，对于前者也没那么诧异了。
抖音博主“小野酱在日本”就曾分享过自己走路出声被日本闺蜜嫌弃，才知道日本女白领必备硅胶底“静音鞋”的经历，这种鞋不会像一般的小皮鞋那样，在碰击地面时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像静音鞋的普及一样，为了“帮助”会对发出排泄声感到不好意思的女性，日本人还专门发明了“音姬”这一装置。
很多女性不知道这个性别不平等之处——音姬只是女厕所标配，几乎不出现在男厕所。图为音姬装置
音姬，为“淑女”需求而生
“音姬”的字面意思是“声音公主”，是日本一则仙女故事中女主角名字的双关语。准确地说，它应该被称为“厕所拟音装置”。在使用者如厕时，这个装置可以靠感应发出流水声，以掩盖使用者排泄的声音。
这种厕所拟音装置许多日本厂商都有开发，但其中以1988年最先开发这种装置的日本马桶制造商东陶公司最为知名。东陶打开了市场，随后，其为产品注册的“音姬”商标，成为了同类所有产品的代号。
据悉，这款产品是为了保护日本女性忌讳被听到排泄声而出现的。虽然目前已无法考证这种专属于女性的忌讳源自何时，但至少在江户时期，日本贵族女性的侍从就会使用一种叫做“消音壶”的装置，帮助她们掩盖排泄声。
图为消音壶
在1988年以前，日本女性在上厕所时通常会扭开水龙头或不断冲水，以掩盖自己排泄的声音，造成了水资源的浪费。能播放假流水声的“音姬”于是应运而生。
东陶公司估计，卫生间安装“音姬”之后，一名日本女性每上一次厕所，就可以节约20公升水；每年，这个装置可以为有400名女性员工的办公楼节约超过1万公升水。
很多人以为这种消音设备在日本男女厕所都有，但实际上，不论从官方介绍还是使用者调查的角度来看，音姬就是一种专门发明给女性的设计。
除了被固定在女卫生间的“音姬”，日本女性也可以使用一些自助手段。随着智能手机的逐渐普及，有APP提供流水铃声和古典音乐供用户下载，方便用户在上厕所时快速调出音乐掩盖排泄的声音。
除了在意排泄的声音外，日本女性也害怕“放屁”，甚至不敢大方食用烤红薯。图 / 《蜡笔小新》
也有很多人认为，“音姬”等设计，是日本厕所文化“人性化”的一环，像保温马桶圈、温水冲洗装置一样，考虑到了使用者的需求和客观条件。
但这种说法，总让人感到怪怪的。
2013年，日本旅游网站Expedia对居住在日本的20多岁至60多岁的外国女性进行了一项关于她们对日本印象的调查，在“令人惊讶”的事物方面，“音姬”排在了首位。许多外国女性都认为，上厕所发出声音是很自然的事，日本女性借由别的声响来掩盖，反显得很奇怪。
“音姬”究竟是日本女性自发的需求，还是接受了“女性排泄不应该发出声音”这种观念之后产生的需求？淑女文化的规训在这其中究竟起了多大作用？性别模式又在淑女文化的形成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些问题我们似乎没法回答，而作为日本文化的他者，我们似乎也没有很公正的文化立场发表评价。
但是，日本女性在排泄声方面受到的限制，让人联想到日本文化独特的洁净观。在这种观念中，女性的身体本身就是污秽的存在。
宗教影响下的洁净观
“神道教”是日本人的民族宗教。日本人的洁净观，很大程度上受神道里“穢”这一概念的影响，指物理或精神上的接触造成的灵魂上的不洁。
“在日常生活中 ，‘穢’会通过死、疾病、生育、月经等行为附在身体上。”
“神道教中， ‘穢’和‘罪’是同样等级的，与‘罪’不同的地方是，‘罪’是人为发生的，而‘穢’被认为是自然而然发生的。‘穢’的典型代表是：死亡、疾病、受伤、女性；也包括由此衍生出来的排泄物、腐败物、血、月经、体液等。”
月经是女性不可避免的生理现象，生育是许多女性共同经历过的生理过程，两者都只存在于女性的生命历程中。而这些生理现象被单独强调，与疾病、犯罪、死亡的污秽性并驾齐驱，后三者却无关性别。
由此可见，在神道教中，女性的身体，就是“穢”的典型代表。
图 /《17.3关于性》
在神道教“穢”的观念的影响之下，日本人避讳不洁净的东西，并且不遗余力地与“穢”保持距离，担心自己会沾染上“穢”，造成不洁。
这种观念也催生了日本的“厕神”崇拜。日本人供奉厕神，也称守厕神、雪隐神、闲所神、扫把神等，是日本众多的家神之一。
在现代，厕神影响了日本人对厕所的认识。在日本人眼中，厕所并非单纯的排泄场所，也是神圣场所，所以需要更特殊的对待。
图 /《厕所女神》
相信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日本马桶设计相关的新闻。除了“音姬”，日本马桶还装有自动喷水来清洗臀部、烘干臀部的装置，设计也越来越突出节水和便于打扫的功能，医院的马桶甚至还能测试泌尿系统、打印出测试记录等。
也许你会感到这些功能眼花缭乱，但如果想到日本人会在厕所设神坛，似乎这些功能也没那么难理解。
有趣的是，许多外国女性提到自己初到日本时，并不知道音姬是用来掩盖排泄声的，更不知道这是专门给女性掩盖排泄声的。因为听说日本人对卫生间的“讲究”和马桶功能的繁多，还以为ta们十分人性化地设计了促进尿意的音乐，或是让使用者在排泄时听听音乐放松一下。
的确，不能武断地因为神道教的“穢”认为女性的身体不洁、神道教的“穢”又催生了日本人对厕所的重视，就认为音姬的发明和这些文化习俗有直接的联系。
但至少，我们可以通过了解“穢”的文化意义而明白为什么日本人对排便声音这样讲究，并且粗略地意会为什么日本人在卫生间里对女性而不是男性讲究得更多。
写在最后
基于性别的羞耻绝不仅仅存在于日本的女卫生间里。
性教育平台小翅膀的创始人姚思潘曾说道：“女生从小就生活在羞耻中，发育羞耻，来月经羞耻，爱美羞耻，喜欢化妆打扮羞耻，谈恋爱羞耻，上床羞耻，生孩子羞耻，喂孩子羞耻，家暴闹去公安局羞耻，离婚羞耻，二婚更羞耻，无穷无尽。”
对上厕所发出排泄声感到羞耻，乍听离奇，但放在已经给女性套上了太多羞耻枷锁的文化背景中，已经算不上是什么“怪”事。
但不意外不意味着麻木。在这些莫名又在某种文化意义上根深蒂固的羞耻感背后，有一些值得我们常常拿出来思考的问题——
作为女性，我们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体？我们如何使用自己的身体？
作为身处社会中的女性，我们的身体是被如何看待的？又是被如何使用的？
而这些，也是永远值得我们探索和为之抗争的问题。
图 /《上野千鹤子的最后一课》
-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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