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6月24日,美国最高法院裁决推翻“罗伊诉韦德案”。当日,话题#美国最高法院取消宪法规定的堕胎权#在新浪微博飙升至“爆”级别,阅读量超过1.6亿,讨论量达3.2万。
截至目前,该话题的阅读量已逼近10亿,讨论量也飞升至15.8万。
对比国内轰轰烈烈的讨论,美国人自己又会如何评价这件事呢?我跟身边的美国朋友聊了聊。在充满多样性的答案中,我对于这个割裂美国的性别议题有了更深的思考。
美国时间6月24日至27日间,我在线上线下向11位美国朋友发出讨论邀请,最终有七位朋友接受了邀请。
四位没接受邀请的朋友中,有一位性别非二元者(生理性别女)、一位女性、两位男性,TA们的年龄按从小到大排序,分别为25岁、32岁、34岁、52岁。
接受邀请的七位朋友中,有三女四男,年龄按从小到大排序,分别为12岁、15岁、28岁、35岁、38岁、44岁、49岁。
有朋友希望我保护个人隐私,所以我最终决定只用简单的英文字母指代TA们,不标出年龄、性别等信息。为了阅读方便,我在保证原意的前提下对TA们的话语进行了适当的编辑、归纳和整理。
割裂竟然就在我身边
Q:你如何看待美国最高法院裁决推翻“罗伊诉韦德案”?
A:我想我并不感到惊讶?我认为美国在联邦权力(国家政府)和州权力(每个州)之间总是存在紧张关系。我认为现在我们正在转向一个更加去中心化、以州权为重的环境。就像我们正在远离全球化一样。
我认为女性仍然可以堕胎,她们只需要搬到不同的州或前往不同的州。我认为这会让更多的人感到高兴——因为它会塑造政治环境的丰富性,也会催生更多的选择。但是,这也会导致更多的极端主义,因为一些州将非常反对堕胎(如美国南部),而另一些州将非常支持堕胎(如加利福尼亚和美国海岸地区)。
B:我知道。我今天po了关于这个(新闻的动态)。

显然,这不仅仅是关于堕胎。这关乎获得医疗保健的机会,而且更多的是关乎控制女性身体和我们文化中的反女性情绪。
男性就没有受到这样的限制。我知晓(这件事涉及的)宪法权利方面的巨大辩论,但请为我们社会中的女性多加努力。这是我的请求🥇🎁
C:你可以写点其它更有趣的,比如美国的经济。(“罗伊诉韦德案”被推翻)只是民主党和共和党挑拨大众情绪、让我们起来投票的一个策略。
美国经济衰退,所以政客们就故意推翻一个几十年前就已经下了结论的事,让大家情绪激动起来,鼓动大家来一轮投票,但投票的结果对改变现状也没什么帮助。现在拜登民调的支持率非常低,很多人对政治漠不关心,因为投票了也没用。这件事就是一个政客玩弄大众的伎俩。
D:我不赞同那些不是以爱为目的的堕胎。比如,因为担心养不起孩子而堕胎。有资源可以帮助人们获得衣服、食物、租金,来养大孩子。(如果担心养不起孩子,)可以生下来后放弃孩子,而不是杀死孩子。
我赞同的堕胎情况,包括强奸导致的怀孕、因为被报复而怀孕……如果是因为避孕套被故意撕裂而导致怀孕,有的人觉得这种情况下要允许堕胎,我觉得如果想生,也可以生下来。
我认为要负责任地堕胎。不要非法堕胎。法律要允许想堕胎的人旅行(到堕胎合法的州)。去其它州是她们的权利。电影《阿马罗神父的罪恶》中,阿马罗神父让一个女孩怀孕了,但他要求她去堕胎。那是一次非法堕胎,非常不安全。最后,女孩死了。
E:我在一定程度上同意美国最高法院。美国宪法中从来没有一个“保护”条款,允许堕胎。现实情况是,宪法在这个话题上是中立的。此外,“罗伊诉韦德案”是一个谎言。我们在洛杉矶贸易技术学院的政治科学课上研究过这个案例:“受害者”从来都不是受害者。
每个州都应该决定自己的堕胎法律,这完全没问题。但我不同意阿拉巴马州和其它三个将堕胎定为非法和重罪的州。根据阿利托大法官的说法,宪法并未禁止各州规范堕胎,也没有要求各州禁止堕胎。卡瓦诺法官表示,美国最高法院无权决定堕胎是合法还是非法。

是的,只要不危害她们的健康,女性就必须有权进行堕胎。要允许她们在第一孕期堕胎。
我还希望美国最高法院扭转涉及LGBTQ权利的案例判决,比如同性婚姻,因为这些“权利”就像堕胎问题一样......从来都不是宪法的一部分。🙏🏻 最高院大法官们必须允许每个州制定自己的同性婚姻法律。在一个把“我们信仰上帝”印在货币上的国家,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结案(Case closed)😜
另外,一些州将允许堕胎,唯一的区别是,一些女性必须做一些旅行才能进行堕胎。可悲的是......(堕胎手术的)价格将会上涨,因为执行这些手术的很多诊所将被关闭。还可能会有很长的等待名单,因为寻求这些服务的女性人数增加了,但现在可去的地方更少了。这会很令人头疼。
F:我对(最高法院裁决推翻“罗伊诉韦德案”)没有意见。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根据女性是如何受孕的情况,我认为女性应该有权选择是保留孩子还是堕胎。
G:我觉得女性要有堕胎权。(但对于最高法院裁决推翻“罗伊诉韦德案”,)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女性需要生育自由
“罗伊诉韦德案”裁决被推翻后,我的国内朋友但凡发声,无不表示震惊或谴责美国在堕胎权问题上“历史倒流”。
而愿意和我聊这个话题的美国朋友,却没有那么“异口同声”。有的朋友,在某些瞬间还让我产生“这样还不友尽?留着过年吗?”的念头——开玩笑啦,我不想活在回音室和信息茧房里。
多样化的回应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不禁问自己以下三个问题:
  1. 如果我是受访者,我会如何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2. 在堕胎自由上,除了表明立场、解释立场之外,我们还可以讨论什么问题?
  3. 在堕胎自由乃至其它性别议题上观点冲突时,可以怎么办?“圈子不同,不用强融”吗?还是说,有其它的开放对话的可能?
我读了5月2日曝光的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拟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书全文,试图理解最高法院的详细立场。
在这份长达98页的判决书中,最高法院给出的推翻理由包括:
  1. 宪法没有提到堕胎权,并且任何宪法条款都无法解释出对这一权利的保护。
  2. 获取堕胎的权利没有可靠的先例基础。
  3. “罗伊诉韦德案”判决本身有错、判决书论证的质量低、判决所确立的不当负担原则的“可操作性”低、判决对法律其它领域带来破坏性影响、“罗伊诉韦德案”本身无法展现确切的信赖。
最高法院强调自身是一个“根据原则而不是‘社会和政治压力’来裁决重要案件的机构”。“罗伊诉韦德案”所依据的条款——第十四修正案的正当程序条款——旨在保护宪法中没有提到的一些权利,但最高法院称:
任何能够依此条款得到保护的权利必须“厚植于这个国家的历史和传统之中”,并且“隐含在井然有序的自由这一概念中”,而“罗伊诉韦德案”寻求的堕胎自由(隐私权)不符合这两个条件。
花了好几个小时细读判决书、做了10页笔记后,我的内心OS是:扯!尽管高举着“程序正义”的大旗,这些推翻理由并没有说服我
如果堕胎权没有可靠的先例基础、没有“厚植于这个国家的历史和传统之中”、也不是“井然有序的自由”,所以不受宪法保护,那么19世纪中叶,美国最高法院开始依据宪法中的保障原则来保护黑人公民权利时,怎么就没提“种族平权”缺乏可靠的先例基础、没有厚植于美国的历史和传统之中呢?怎么就不担心那不是“井然有序的自由”?
《生化危机》系列的女主角米拉·乔沃维奇谈论堕胎权。
美国最高法院在保护堕胎权时的“谨小慎微”,展现的是显性和隐性的性别歧视。代替女性为她们的身体做决定,损害她们的生育自由,忽视她们的堕胎需求,是男权文化控制贬低女性的手段。
部分最高法院法官担心,女性轻率作出堕胎决定,将来会后悔。这种“保护性的善意”实为“和蔼型性别歧视(Benevolent Sexism)”,否定了女性作为个体的理性思考能力。相比之下,从未有法案基于男性会后悔来剥夺他们个人选择的权利。
生育自由是性别平等不可或缺的条件。
金斯伯格大法官曾指出,“罗伊诉韦德案”从隐私权的角度出发,主张堕胎属于隐私权的保护范畴,而没有主张堕胎属于女性平等权的一部分。然而,最高法院必须认识到,如果没有可以决定自己是否怀孕的生育自由,女性永无平等可言。生育自由意味着女性拥有堕胎权和在怀孕时不受歧视的权利。
图 /《女大法官金斯伯格》
男性要主动承担避孕责任
回头看七位接受讨论邀请的朋友,TA们基本在不同程度上支持女性堕胎权,但很明显,TA们对性别议题的认知程度有很大区别。我忍不住想象,在堕胎自由方面,我最理想的回复会是怎样的?
首先,对于直男朋友们,我期待他们在支持女性堕胎权的同时,不只把堕胎自由看成一个“女性议题”这不仅仅是一个“男性帮女性说话”的场合。男性不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节育自由吗?
据6月30日NBC News报道,更多的美国男性在考虑接受绝育手术。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诊所过去每天一般会收到三四个男性绝育手术的咨询请求,但从6月24日到29日,这项手术的咨询请求个数攀升至90个。
佛罗里达州和密苏里州也出现类似的情况。堪萨斯市泌尿保健中心的一位医生告诉当地电视台KSHB,“罗伊诉韦德案”被推翻后,有意接受男性绝育手术的人数上升了9倍。
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
男权文化习惯性地将避孕节育的责任推给女性,对意外怀孕寻求堕胎的女性进行荡妇羞辱、道德谴责,不愿戴套的男性却鲜少面对实质性的舆论压力。男性避孕手段的推广也长期受阻。主动寻求绝育手术的男性更是容易遭遇性别歧视和性别刻板印象的伤害。
拥有性别平等意识的男性,会积极主动地承担避孕的责任。
“圈子不同,不用强融”?
另外,我还没有联系那四位没有接受邀请的朋友。我不知道TA们拒绝的原因。也许是在邀请这四位朋友的时候,我刚好都先亮出了我的女权观点。当然,也可能有其它的原因。
说实话,邀请被拒,我有些失望。但这也让我想起过去几年和朋友在性别议题上产生冲突的时刻。
不少女权朋友劝我,不要和不支持女权的男性多费口舌。即使在女权朋友圈内部,面对不同观点时,也常有“圈子不同,不用强融”的建议。我很理解这些朋友的经验及想法,在与生命经验、性别意识不同的人交流时,很多情况下,为此所投入的时间、精力和情绪是对自身的一种巨大的损耗,并且常常看起来得不偿失。
然而,我很欣赏上野千鹤子在《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中提倡开放对话的观点:
女权不是投一枚硬币就能显示出正确答案的答题机器。
女权是不害怕争论的思想。
《上野千鹤子的最后一课》。图 / b站@Ephe
思想在争论中得到磨练。别人会指出自己论点的缺陷和边界,自己也可以通过理解对方来抓住对方论点的贫弱之处,从而越过“不同”,开拓新的论题。
女权不惧怕争论,还可以与“论敌”并肩作战。
在堕胎权问题以及其它性别议题上,我正在努力摆脱“争个对错”的辩论型心态,尝试用更有同理心、更维护异见者的尊严的态度面对分歧,避免在反抗压迫的过程中创造新的压迫。
也许,当我和那四位朋友重新开启对话的时候,“罗伊诉韦德案”被推翻的现实影响会进一步扩大,我对堕胎议题会有更全面深入的认识,这篇文章也会有一个续集。
参考资料:
1.https://mp.weixin.qq.com/s/1A5TfZHt-qyGhWs0quffsA    2.https://m.weibo.cn/status/4787091366217270wm=3333_2001&from=10C6193010&sourcetype=weixin
3.https://weibo.com/ttarticle/x/m/show#/id=2309404768601554157821&_wb_client_=1  4.https://www.nbcnews.com/news/us-news/men-are-seeking-vasectomies-now-supreme-court-overturned-roe-v-wade-rcna36204 
5.《异见时刻:“声名狼藉”的金斯伯格大法官》(伊琳·卡蒙、莎娜·卡尼兹尼克著)

6.《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上野千鹤子、田房永子著)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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