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不,一块美丽的馅饼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茅山县水利局主任科员许一山的头上。
茅山县妇联副主任陈晓琪推开许一山办公室的门,不顾屋里还有其他人在,双眼直愣愣地望着他,问了他一句话:“许一山,你愿意娶我吗?”
29岁的许一山是茅山县干部当中少有的单身汉。不是他人不够帅,也不是他有过什么不光彩的历史。
相反,许一山是茅山县干部当中少有的帅哥。而且他从没结过婚,甚至都没正式谈过恋爱。
许一山出身农村,家在茅山县最偏远的山旮旯里。
因为他家祖辈是土医生,名气也不小,能赚几个钱。因此供他上了大学。
当然,人的一生,命运最重要。
比如他大学毕业后,幸运之神就垂顾了他。
他被安排在水利局上班,确实是捡了一个漏。
可是熬了七年,他还只是一个主任科员,与领导身份没扯上半点关系。
七年里,许一山被领导安排去全县所有水域河流考察,要求他编写一本茅山县的《水文汇编》。
许一山倒也不辱使命,足迹踏遍了全县28条大小河流,考察了全县58座水库,编写了近百万字的考察笔记。
七年里,他那点工资全部花在考察的路上。
这七年里他在考察路上结识的朋友,多得数不过来。
虽然大多数是普通的乡野小民,但总有几个在许一山看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奇人异士。
比如他在洪河源头无修山上无修庙里结识的无修老和尚,据说无修老和尚已经活了120岁。而他的样子,却与60岁的人不相上下。
既没钱又没时间的许一山,自然不是姑娘们的首选对象。因此,在接连几次相亲失败后,他竟然断了相亲的念头,成了水利局唯一一个29岁还没女朋友的人。
陈晓琪突然在他办公室冒出来,开门见山问他要不要娶她,这让许一山以为在做梦。要知道,陈晓琪可是茅山县少有的漂亮姑娘,曾经被人冠以“最美县花”的称号。
陈晓琪在许一山的印象里,是个可远观而不敢亵玩焉的存在。他从来没敢想象会与陈晓琪扯上关系,人家父母都是茅山县的领导,怎么会看上出身农门的他啊。
他们相识在一次县里举办的环保宣传活动上,水利局委派许一山代表局里参加了活动。在活动上,他第一次与陈晓琪正面接触了并聊了几句。
陈晓琪对他似乎很熟,还开玩笑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许一山当时嘀咕着也开了一个玩笑,“介绍谁都不如把你自己介绍给我做老婆。”
当时陈晓琪的脸色便沉了下去,轻蔑地哼了一声,再没理他。许一山也不在乎,反而觉得开了这个玩笑占了人家便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玩笑归玩笑,开过之后两人也没再联系。
可是就在今天,陈晓琪突然闯进来,开门见山这样问他,让许一山一度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他愣愣地问了一句:“陈晓琪,你说什么?”
陈晓琪嫣然一笑道:“许一山,少装傻,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许一山悄悄使劲掐了一下大腿,痛得几乎要抽冷气。
“不开玩笑啊。”他知道这不是梦,这是陈晓琪在寻他开心,“这玩笑开不得。”
办公室的同事悄悄起身离开,或许是陈晓琪突然闯进来问许一山愿不愿娶她这事太令人意外了,是福是祸搞不清,先避下嫌再说。
陈晓琪认真说道:“许一山,我没开玩笑。你就说,愿不愿意娶我。”
许一山嘴唇不由哆嗦了几下,他慢慢起身,凝视着陈晓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陈晓琪,如果是真的,我当然愿意,但是我什么都没有。”
陈晓琪笑了,瞪了他一眼道:“没有不会创造吗?许一山,我们去登记吧。”
从民政局回来,许一山身上多了一本红色的结婚证。这预示着他许一山从现在开始已经是个有家室的人,他的老婆是茅山县最漂亮的姑娘——县妇联副主任陈晓琪。
同事都来恭喜他,闹着要他摆喜酒请客。许一山这次没小气了,他请人去县城最好的茅山饭店订了一个最好的包厢,打电话给陈晓琪时,陈晓琪却告诉他,她不参加。
许一山心里尽管失落,却还想着是陈晓琪脸皮薄,害羞,不想在举办婚礼前抛头露面大张旗鼓。
水利局的同事一个没落下,全部去了酒店等开席。有人趁机提议,时间还早,不如玩几把牌,来个经济半小时。
许一山被人按在椅子上,大家起哄说,今天是老许的大喜日子,手气一定好,让他多赢几个钱好买单。
平时,许一山是从不凑牌桌的。打牌必定有输赢,他许一山到目前为止,还是个只能赢不能输的主。可是谁额头上贴了个“福”字呢?只要往牌桌上一坐,一切就只得听老天爷安排了。
因为人多,便有人提议玩“炸金花”,这种扑克的玩法是速度快,紧张刺激。只要手气好,把把能“吃鱼”。而且这是最没技术含量的玩法,一切在于手气好坏。
开牌第一把,许一山就拿了三个3。这在炸金花的牌桌上,可是很少见的好牌。
许一山自己也很激动,心里想,只要同事跟他一样拿了一手好牌,他这一把就能赢了今晚的饭局买单钱。
果然,六个人拿牌,有三个显然也拿了大牌。一轮过去后,两个没拿好牌的人弃了权,将牌扔了。
许一山笑眯眯地看着另外三个人说道:“你们也扔了吧,这把鱼归我吃。”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隔壁办公室的老董说道:“老许,你桃花旺,不等于你手气旺。想我弃权,绝对不可能,我要与你血拼到底。”
许一山笑了笑,说道:“老董,别把老婆都输给我了。”
老董便笑,骂道:“老许,都说你小子老实,其实你小子一点都不老实。大家看看吧,这小子吃着碗里的,眼睛还盯着锅里的。你就不怕陈晓琪扯掉耳朵啊。”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打趣道:“老许,你要老婆不?”
老董正色道:“我们的老许,可不是电影里的老许。人家老许娶的可是黄花大闺女。”
有人似乎听出来这句话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连忙掩饰道:“老董,都说你是百事通,天上晓得一半,地上全知。我看你还是好好打好你的牌,别真将老婆输给许一山了。”
许一山耳朵听他们说话,心里却在想,老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陈晓琪......。
一个念头再次浮上来,陈晓琪为什么突然要与他登记结婚?这是馅饼还是陷阱啊?
没容他多想,对方催问他跟不跟。眼见着桌子上的钱越来越多。许一山便求饶道:“算了,我们开牌吧,谁大谁赢。再这样无休止拼下去,会伤筋动骨。”
老董却不肯,道:“老许,你现在不要怕没钱。有陈晓琪做你后盾,这一屋子的人,你谁都不用怕。”
老董说的是实话,陈晓琪家父母都是领导,而且他们家还有几家公司。虽然这些事不能摆在桌子上说,但县城就那么大,谁家怎么样,有什么营生,心里都像明镜一样清楚。
许一山苦笑道:“她家是她家的,又不是我的。”
老董笑道:“陈晓琪是个独生女,她家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你的。老许,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快,跟不跟?”
许一山摇摇头道:“我不跟了,算你赢。”
话音未落,包厢的门被一脚踢开,门外冲进来一群穿制服的警察,厉声喝道:“都给我贴墙站好。”
许一山心里一沉,还没等他解释,衣领子已经被人拎住了,一把将他推到墙边,贴在了墙上。
第二章
公安局抓赌,将水利局的人都堵在酒店包厢里。现场清点现金,居然有一万多块。
参加许一山宴请喜酒的人全部被带去公安局问话,许一山作为东道主,是本次聚赌的召集人,要单独关押。
许一山对送他进羁押室的警察解释道:“兄弟,我们没有赌博,都是本单位的人,热闹热闹一下而已。”
警察双眼一瞪道:“赌资一万多,还说没赌博?老实一点,少说话,交代清楚问题才是唯一出路。”
许一山嘀咕道:“大家都是茅山县一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嘛。”
警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许一山,谁跟你是一家人啊?我们领导有指示,必须严厉打击聚众赌博。你这次有苦头吃了。”
许一山心里想哭,警察没吓他。县里三令五申过,国家公职人员必须严守纪律,谁胆敢触犯纪律法律,先丢饭碗再追究法律责任。
县里如果认真起来,他的饭碗可能就要丢了。丢了饭碗,他还怎么娶陈晓琪啊!
同时,他心里又在埋怨县公安局做人太没意思了。
过去县里要搞什么行动,都会提前与各单位通气,以便兄弟单位不至于撞到网里来。
可是这次他们闯进酒店抓他,事先没半点风声。
隔着铁栅栏,许一山可以看到同事被一个个叫去问话。他们走了后,再没一个回来。
老董是最后一个被叫走问话的人。老董走到他跟前,隔着铁栅栏说道:“老许,你不要急,这点事算不得事。会有人来救你的。”
老董一走,再没动静。
许一山心里有些焦急,几次敲着铁栅栏问看守,“什么时候找我问话啊?”
但无论他怎么催问,看守始终不搭理他。一夜过去,再没人过来问他。
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有人过来打开铁栅栏门,对他说道:“许一山,有人来接你了。”
许一山心里一喜,暗自佩服起老董来。看来老董料事如神。既然有人来接他,说明事情没闹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么,是谁是来接他呢?不用多想,一定是局领导。
水利局这次被抓了几个人,局领导脸上会没面子。只有将影响降低到最低才是最好的选择。
许一山坚定地认为,一定是局领导亲自出面了,想息事宁人。
可是他被带到会见室时,却没看见局领导,只有陈晓琪一个人,面带寒霜盯着他看。
他心里发虚,低声叫了一声,“晓琪,我......”
陈晓琪柔声安慰他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跟我回家吧。”
从公安局出来,许一山深深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心里想着一句话:“人走运了,门板都挡不住。”
陈晓琪让他跟着她回她家,许一山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我现在去,怕不太好吧?”
陈晓琪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我都是拿了证的人,在法律上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了。许一山,你是不是怕见我爸妈?”
许一山老实点头承认。陈晓琪的爸妈在茅山县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县电视台的有线新闻上,经常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是不?”陈晓琪笑嘻嘻地逗着他道:“许一山,你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他们吧?”
许一山辩解道:“丑媳妇应该是你,我是丈夫。我见什么公婆啊,我最多就是见咱爸咱妈。”
陈晓琪淡淡一笑,没再说话,一个人顾自上了她的车。
许一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上去了,心虚地问:“真去你家?”
陈晓琪嗯了一声道:“你要实在不愿意去,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去了,肯定会有惊喜等着你。”
陈晓琪爸妈已经在家里备下了酒菜,等着新女婿上门。
茅山县一百多个局委办,全县大小干部三千多人。陈晓琪的爸妈不说全部认识,至少他们知道谁是谁。
身为茅山县县委办主任的陈勇,和身为茅山县人大副主任的曾臻,两个人珠联璧合,是茅山县为数不多的令人羡慕的一对。
说不上是夫唱妇随,至少也是齐头并进。
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陈晓琪突然打电话通知他们,晚上要带他们的女婿上门来,让他们又惊又喜。
陈晓琪师专毕业后,回到茅山县进入了妇联系统。几年过去,升到了副主任的位子。
当然这并非全是陈晓琪本人努力的结果,而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
女儿26岁了还没结婚的意思,甚至连谈恋爱的迹象都没有,不由他们不忧心如焚。
有时候夫妻俩忍不住问起女儿,结果都是不欢而散。
陈晓琪似乎很不愿意讨论这方面的问题,问多了,她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后来有人悄悄告诉他们夫妻,陈晓琪不是没谈恋爱,而是与县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叫魏浩的人走得很近。
夫妻俩一了解,吓了一跳,魏浩是个有家室的人。只是他来茅山县属于空降,家属在市里没跟着下来。
魏浩是个很帅气的男人,据说办案手段非常高明。
这些年茅山县的一些积案在他来了之后,逐渐清理干净了。而且社会治安也变得明显要比过去好很多。
县委办主任陈勇是接近权力核心的人物之一,全县干部身份背景了若指掌。
他掌握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魏浩下来茅山县是来镀金的,他的前程一片光明。
不管魏浩怎么样,毕竟他是有妇之夫。女儿与他牵扯在一起,这对他们夫妻来说是不可容忍的。
带着担心,夫妻俩巧妙地问过女儿陈晓琪,是不是真有他们在谈恋爱这回事?但被女儿矢口否认了。
陈勇事后想,女儿那么漂亮,他的家境也不是一般的好,怎么样女儿也不该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啊。
于是便没再追究下去,因为女儿的脾气他太清楚了,惹恼了她,又不知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女儿否认了,他们夫妻也就没再追究下去。但心里却从此多了一份担忧,生怕女儿做出丢尽他们夫妻脸面的事出来。
许一山在羁押室呆了一夜,人变得憔悴又落魄。
这一夜他想了许多,万一事情闹大了,他丢了饭碗,他也就再没面子见陈晓琪。
他甚至想好了,若是事情不可挽回,他也没面子见任何人,不如悄悄去无修庙里拜无修老和尚为师,做一个礼佛的修行人。
然而陈晓琪来接他了,而且要带他回家。
说真心话,他这时候真不想去见陈晓琪的父母。
先不说他们是县里领导,就他突然以女婿的身份去上门,多少也太唐突了一点。
陈晓琪嘴上说不勉强他,其实语气里满是不容推辞。
许一山担心陈晓琪不高兴,心想,反正都登记了,早晚要过这一关。
尽管他到现在还在懵懂着陈晓琪为什么突然会找上门来嫁给自己,虽然生米还没煮成熟饭,至少木已成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走下去。
而且,陈晓琪说,会有惊喜等着他。
到了县委家属大院,陈晓琪拿着钥匙开了门,喊了一声:“爸、妈。”
许一山进了门,根本不敢落座。
陈勇主任倒是招呼他道:“小许,你坐。”可转过头竟有些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第三章
停顿片刻,他说道:“晓琪,你去泡茶。”

许一山努力地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连忙说道:“陈主任,您坐。”

陈勇微微颔首,率先坐下,拿过茶杯,轻轻吹了一下浮在水面的茶叶,喝了一小口道:“到家了,不要那么拘束。”
许一山只坐了半个屁股,心里擂鼓一样的响。
陈勇夫妇对于他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过去他还真没正面接触过他们。以他一个水利局的小科员身份,一辈子很难有机会接触到他们。
陈晓琪妈妈曾臻正在厨房忙活。平常他们家有保姆照顾生活,但曾臻听说女儿要带女婿上门,她让保姆回去休息,自己亲自进厨房操刀。
女儿带女婿回家,而且不是传闻中的魏浩,这让陈勇夫妇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女婿上门是天大的事。陈勇主任推掉了一场应酬,曾臻副主任推掉了一个视察的活动。
陈晓琪与许一山突然登记结婚,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茅山县。
“你们认识多久了?”陈勇问。
许一山想了想说道:“快一年了。”
“哦。”陈勇微笑道:“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
许一山心想,认识一年多没错,保密工作却没有。如果不是陈晓琪找上门来,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敢去想有朝一日会与陈晓琪发生联系。
“登记了?”
许一山心虚地嗯了一声。
“你们胆子不小嘛。”陈勇主任面容严肃说道:“你们都没与我们家长商量就去登记了,都想好了?”
没等许一山回答,陈晓琪先开口了,“爸,我们想好了。你说是不?许一山。”
许一山连忙点头道:“是是,我们想好了。”
“既然都想好了,我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啊?”
这一下问倒了许一山。
从陈晓琪闯进他办公室到与他一道去民政局登记,总共时间还不到24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他还被关在公安局羁押室里过了一夜。
如此算下来,他与陈晓琪呆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半天。这半天里,他们谁都没提起过举办婚礼的话题。
“既然登记了,就得认真对待。”陈勇叮嘱他们道:“这样吧,小许你安排一下,我们与你家人见个面,把婚礼的事定下来。”
许一山小声道:“我爹娘他们都在乡下,他们来城里不方面。要不,就不见面了?”
陈勇主任脸色一沉道:“哪怎么行?婚姻大事,马虎不得。我们见了你,你父母当然要见见儿媳妇。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和晓琪开车回老家一趟,将父母都接过来。我们作为亲家,也该坐在一起吃个饭。”
陈晓琪嘴巴一撇道:“要去他去,我可没时间去。这段时间省里要下来检查,我忙着呢。”
陈勇道:“再忙,还能忙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有小家,哪有大家。就这样定了,尽快落实。”
陈勇主任到底是领导,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
许一山没敢反对。尽管陈晓琪不愿意与他一起回老家请父母,他也没多想。毕竟,她工作忙,没时间能理解。
饭菜上桌,曾臻招呼大家过去吃饭。
许一山心里一直没个底,说话动作都小心翼翼。倒是陈晓琪,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居然提议让许一山陪她父亲喝上两杯酒。
喝酒许一山不怕。他身上自带解酒酶,这是种与生俱来的东西,能千杯不醉。
毕竟都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吃饭,许一山不自然,陈勇夫妇显然也有些不自然。
女儿突然与眼前这个男人领了证,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以陈晓琪的条件,整个茅山县的男人可以任她挑选。
茅山县有权有钱的高富帅一大把。女儿怎么就看上了这个男人?
县委办主任想知道一个人的底细太简单了,在得知女婿叫许一山之后,陈勇主任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将许一山的底摸了个一清二楚。
许一山,现年29岁,茅山县古山镇人。水利学院毕业,参加工作七年。茅山县水利局主任科员,未婚。
女儿陈晓琪,现年26岁,师专毕业。茅山县妇联副主任。县委办主任陈勇独生子女。
许一山,出身农民家庭,父亲是乡下赤脚医生,母亲是普通的家庭妇女。家里有一弟一妹。弟弟读高中,妹妹已经失学,跟着他父亲学医。
他,陈勇,茅山县县委办主任,正处级。
妻子曾臻,茅山县人大副主任,副处级干部。
两家摆在一起,根本无法匹配。
在所有匹配的条件当中,许一山唯一能占上风的就是他的学历比女儿陈晓琪高了一点点。她是专科,他是本科而已。
女儿陈晓琪突然与人登记结婚,而且这个人他从来没听说过,只在安排人做他的背景调查时,才知道是当年捡漏进入水利局工作的农村人,叫许一山。
“水利局的工作还能胜任吧?”陈勇主任关心地问。
“还行。”许一山谦虚说道:“我是学水利专业的,专业能匹配工作。县领导对我们水利工作也很重视,我们全局上下下决心要改变全县的水利面貌,确保不发生洪涝灾害。”
陈勇笑了笑,道:“你们有这个决心很好。茅山县有各种河流28道,过去每年在防汛期间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县里一直在想办法根治水患啊。”
许一山认真说道:“有领导关心,我相信不久的将来,茅山县的水利工作会上一个新台阶。”
“怎么上台阶?”陈勇似笑非笑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高筑堤,勤修坝?”
许一山摇了摇头道:“我恰恰最反对这些举措。治理河道的最好办法就是疏通,高筑堤只是应急手段。河堤越高,危险越大。修坝也不是最好的举措,毕竟投入太大,而且每次修好后,支持不了一两年又出问题。”
陈勇颔首道:“你们水利局采用的就是疏通的办法?”
许一山又摇摇头,黯然叹道:“不,局里推崇的就是高筑堤,勤修坝。他们说,疏通河床费力不讨好,没有实际的经济效益。”
陈勇长长地哦了一声,问道:“你知道我们县里最大的河是那条河吗?”
“洪河。”许一山脱口而出道:“洪河有一半多的水域在我们县里,流经五个乡,影响人口二十八万。其中每年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洪山镇。去年洪灾过后,统计损失数据在五千万左右。”
陈勇道:“你对数据倒是记得很清楚。不过,你说说看,怎么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甚至没损失?”
许一山沉吟片刻,认真说道:“陈主任,我说实话,您批评指正。我来水利局工作七年,其中有六年多的时间在全县考察水域河流。我发现一个问题,全县28条大小河流,真正利用起来的没有一条。反而每年在洪涝期间酿成灾难。”
“我觉得,如果县里规划一下河流治理计划,在其中一条河上修建一座水电站,完全能满足我县电力的需要。只是这需要一笔不少的投资。我们县里经济状况不算很好,领导不知会不会下这个决心。”
陈勇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道:“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是,这需要从长计议。”
许一山连连点头称是,轻轻叹息一声,“我也理解县里领导的难处。”
陈勇话锋一转道:“小许,我问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去洪山镇干一番事业?”
许一山犹豫着答道:“我只是一个小科员,去了也干不成事。”
“你只管去。”陈勇将一杯酒倒进喉咙里,微笑道:“记住,不能丢了我的脸。”
第四章
许一山还没将父母接来城里与陈晓琪的父母见面,县委组织部已经安排人来局里找他谈话了。
水利局长在组织部干部面前大赞特赞了许一山一通,特意将打印好的《茅山水文汇编》拿出来给他们过目。
表态说正在争取印刷经费。等经费一下来,局里立马将书印出来,发给全县所有局委办。
局长说,这本书倾注了许一山同志七年心血,全县所有山川河流全在这本书当中,是今后治理县域水患最强的参考书。
组织部干部将打印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要求带一份回去。
局长二话没说,当即让人送了一份过来。
组织干部与许一山简单聊了一会,具体内容没聊多少。大意是征询他的意见,愿不愿意去基层锻炼。
许一山没表态,他心里想,现在与陈晓琪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如果去基层,回县城就没那么容易。
茅山县最远的乡镇是他老家古山镇,往返一次最少需要七八个小时。
组织干部没说让他去哪个乡镇,他也没好意思问。
组织部的人一走,局长便将许一山叫去他办公室。满面堆笑地说道:“一山,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我跟你说,组织部的人找你谈话,是高升的征兆啊。”
许一山笑道:“局长,你莫拿我开心,我就一科员,怎么升啊。”
局长笑眯眯道:“谁不知道你现在的老丈人是陈主任啊。一山,我也没其他的要说,以后有事,记得兄弟就行。”
局长突然与他称兄道弟,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虽然过去他们在一个局上班,但局长似乎与他隔着遥远的距离。
许一山清楚记得,自己去考察全县的水域,还是上一届的局长安排的。
此任局长,除了在局长上任时见过一面,他好像再没打过交道。
组织部谈话过后三天,任命下来了。许一山荣调洪山镇担任副镇长。
水利局长亲自出面,为许一山举行践行酒。
推杯换盏之间,局长流露出想挪一下底下椅子的想法,暗示许一山找机会与陈勇主任说说。
许一山没敢表态,突然而至的副镇长帽子,让他有些慌乱无措。
从普通科员一跃成为副镇长,他的级别越过了副科级。
洪山镇是大镇,副镇长高配,行政级别在正科。
也就是说,一夜之间,他与水利局局长的级别一样了。
酒席上,水利局无论级别高低,都争着与许一山碰杯敬酒。
许一山来者不拒,他有千杯不醉的本事,因此最后喝下来,水利局的人全部倒地,无一幸免。
只有许一山,依旧像未沾酒一样,清醒如常。
许一山去洪山镇报到的日子在三天之后,这样他就有了三天的时间准备。
想起陈勇主任说的话,他希望与亲家坐下吃顿饭的想法,许一山决定趁着这三天回一趟古山镇的家。
古山镇有班车来往县城,一趟要走五个小时。
许一山觉得坐车时间太长,便想找陈晓琪借车。
陈晓琪有台白色的广本车,平常停在她家楼下。她单位距家很近,不需要开车上班。
两人约了时间见面,陈晓琪闻着他身上飘出来的酒气,眉头一皱问道:“你喝酒了?”
许一山嘿嘿地笑,“局里客气,非要给我送行。我推辞不了,只好陪他们喝了。”
陈晓琪道:“他们请你喝酒吃饭,不是看在同事的份上。许一山,你现在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一点。毕竟,你的身份与过去已经不同了。”
许一山哦了一声,不屑说道:“什么不同啊,不就是当了一个副镇长吗?”
陈晓琪道:“许一山,你想清楚一点,仅仅是因为你要去做一个副镇长吗?”
许一山没吱声,心里却在想,你以为我糊涂,不就是沾了你爸妈的光吗?
如果我不是你陈晓琪的丈夫,陈勇的女婿,谁会将他送上副镇长的宝座。
当上副镇长,表明他正式步入了仕途。仕途茫茫,遥不可及,他许一山究竟能走到哪里,谁心里也没底。
他想起在无修庙里与无修老和尚聊过的一次天。那天许一山从洪河源头考察回来,本来想回村里去借住。
由于天色太晚,最近的村都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于是便去无修庙找老和尚借宿。
许一山在源头考察的时间不短,与老和尚交集不少。偶尔会去庙里陪老和尚吃顿斋饭。
无修老和尚说,小许,你这人面相不错,前途不可限量。但你命里有一劫,度过此劫,将有登顶的机会。
许一山只当老和尚在说笑话,在他看来,自己一无人脉,二无资源,能在水利局混个铁饭碗已经谢天谢地了,哪还敢生出登天的妄想。
老和尚没说什么劫,也没说劫在什么时候会来。
许一山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县里任命通知一来,他才猛然想起,老和尚的话是不是应验了?
陈晓琪没答应借车给他。许一山只能自己坐班车回去。
一路上他心里都是美滋滋的,脸上荡漾着微笑。心里一个劲地想,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啊。
抱得全县最美县花陈晓琪做老婆,过去他想都不敢想。
陈晓琪非但长得漂亮,家庭条件在全县也无可比拟。
陈晓琪过去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一只白天鹅,而他,虽说不至于是癞蛤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馅饼掉在头上,不吃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当然,许一山内心深处有怀疑,陈晓琪凭什么就看上了他?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解释清楚了。他许一山毕竟是科班出身,正儿八经的水利学院毕业生。
他这样的学历虽说并不显眼,但他的专业在全县为数不多,简直可以用寥若晨星来形容。
何况,他许一山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与陈晓琪站在一起,绝对不会丢了她的面子。
他也感激老丈人陈勇,没有他,洪山镇副镇长的位子怎么会轮到他来坐?
陈勇动作之快,也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才几天时间,他底下就多了一把椅子。
如果不是因为这层关系,他许一山就算脱几层皮,怕也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
他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做个好官,不能让陈勇失望,更不能让陈晓琪看不起自己。
他算了算,陈晓琪是妇联副主任,他是洪山镇副镇长,两个人的行政级别差不多,都是正科级。
他不得不佩服老丈人陈勇的苦心,他推他坐上副镇长的位子,意义不言而喻。
就在他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猛然感觉到车身一阵剧烈的颤抖,轰的一声巨响,他坐的车已经撞在了岩壁上。
车头腾地升起一股白烟,不动了。
“出车祸了!”有人喊。
许一山回过神来,迅速站起身。
第五章
车厢里一片混乱。
剧烈的撞击,已经将车窗玻璃撞得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将人划得满面是血。人们惊恐地喊叫起来,乱做一团。
许一山坐在中间,破玻璃没伤到他。但刚才猛烈的撞击,还是让他的腰撞在了座椅扶手上,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大家都不要乱。”
他让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司机打开车门,安排惊恐的乘客下车。
他最后一个下去,问浑身颤抖的司机:“你撞到了什么?”
司机心有余悸地指着路的另一边说:“有台小车掉下去了。”
这是一段盘山公路,一边紧贴山崖,一边面临深渊。
过去这里发生过不少车毁人亡的事故,公路部门在靠近悬崖的一边砌了水泥墩子,防止车掉下去。
现在相撞的车不见踪影,许一山心里陡地一寒。
他跑过去路对面,才发现相撞的是一辆黑色的小车。幸亏路边长着两棵大树,小车冲出路面,正卡在两棵树的中间。
小车里面没有动静,但车身在微微摇晃。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跌出来,落进脚底下的悬崖。
许一山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如果不赶紧将车里的人救出来,很难保证车身不会被一阵风刮落到山谷地下去。
如果车掉下去,神仙也活不了。
一车人都涌到这边来,没人说话,大家都傻乎乎地看着还在摇晃的小车。
许一山定下神来,命令中巴司机赶紧去车上拿粗绳。
司机还没反应过来,急得许一山照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吼道:“快去拿绳子,等死啊。”
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好办法,拿绳子牵住小车,即使车掉下来,也不至于会一路翻滚落下去山谷。
中巴车上常年都备有粗绳,以便车出现故障时方便拖车。
司机连滚带爬取来了粗绳。许一山让他将一头死死缚在水泥墩子上,自己牵了另一端,准备爬上树去绑在小车大架上。
有乘客提醒他,这样太危险。万一车掉落下来,首先会将他压成肉泥。
许一山没顾那么多了,心里想,就算压成肉泥,也得试一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车滚落下去山谷。
他小心翼翼,手脚并用,费了不少劲,终于接近小车。
卡在树中间的小车摇摇欲坠,似乎只要有风吹草动便会掉下去。
许一山屏声静气,慢慢将粗绳穿过小车大梁,打了一个死结。
就在他打好结跳下树的一瞬间,只听到噼啪一声响,树杈断裂。小车轰然落了下去。
上面一阵惊呼,所有人都惊恐不已地张大了嘴。
粗绳起了作用,牢牢牵住了小车。
许一山顾不得喘口气,他再次手脚并用,爬到车边,打开了小车门。
小车司机满面是血,人已晕在方向盘上,白色的气囊将他保护在中间。
后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双眼紧闭,似乎也晕了过去。
老者旁边,一个少女,面容洁白,五官精致,正惊恐地看着他。
“别动。”许一山轻声喊道:“我来救你们。”
少女机械地点头,一动不敢动。
许一山轻轻将老者抱出来,交给紧跟在身后的中巴车司机。
中巴车上几个没受伤的年轻人主动组成了营救人梯,将老者抬了上去。
老者救了下来,许一山问少女:“你自己能下来吗?”
少女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痛苦,轻声道:“我的腿被卡住了。”
许一山安慰道:“你不要怕,我会把你救出去。”
少女使劲点头,眼里游荡着一层泪光。她显然很痛苦。
少女的腿被座位卡住了,似乎变了形。
许一山试了试去扳动座椅,座椅却纹丝不动。
他不敢太使劲,担心绳子突然断裂。粗绳绷得笔直,似乎只要多一点外力,绳子便会断了。
绳子一断,小车便会如一块石头一样,滚落下去。
“你不要动。”许一山轻声安慰她说:“我会想办法救你。”
他让人去中巴车上拿了千斤顶过来,他将千斤顶顶在少女脚边的车底板上,一头支在座椅的钢架上。
他慢慢撬动千斤顶,很快就让少女的腿松了出来。
“我抱你出来。”他松了口气说道:“对不起了啊。”
少女没说话,眼神里却充满鼓励。
他将一只手放到少女的双腿下面,一条胳膊去搂了她的腰,轻轻一托,便将她从车里托了出来。
救小车司机倒没费多少手脚,只是他被撞得深度晕迷了,抬上了路面还是没醒过来。
许一山让所有参加营救的人都上去,他最后一个离开。
等他一脚踩到路面,耳朵里只听到咔嚓一声响,回过头去,便看到小车像一张纸片一样飘落下去山谷了。
绳子不堪重负,终于断成了两截。
他心有余悸,顾不得休息,赶紧去查看三个人的伤势。
老者已经醒转过来,全身却无法动弹。司机还在晕迷当中,但没有生命危险。
少女坐在热心乘客给她铺的一件衣服上,面容苍白,牙关紧咬,却一声不吱。
她腿上还在流血,小腿的肉被挤压变了形,令人不忍直视。
他蹲下身去,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放在嘴里咬碎,吐在手掌心里便要往她腿上敷。
少女吃惊地看着他的举动,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腿,喝道:“你干什么?”
许一山咧嘴一笑道:“别怕,我给你敷药止血镇痛。”
药丸是他爹给他的,他在外考察水利环境,经常出入高山密林。
爹担心他遇到跌打损伤,让他随时带着药丸在身。遇到紧急情况,药丸能起止血镇痛作用。
许一山对药丸的功效深信不疑。小时候他爬树掏鸟窝,结果没踩稳跌下地,摔断了一条胳膊。
他爹就是用这种药丸敷在他的伤口上治好的,连医院都没进去过。
药丸是祖传秘方,里面含有38味中草药。
他爹曾经要将药丸的配方传给他,可惜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以至于他至今都不知道药方里究竟有哪些药。
药丸一敷上去,凉丝丝的,似乎穿骨透髓,痛感立消。
敷好了药,许一山去了小车司机身边。他又摸出一颗白色的蚕豆大小的药丸,让人帮助撬开司机的嘴,拿矿泉水将药丸灌了下去。
说也怪,司机很快醒转过来。他一睁开眼,便带着哭腔问:“廖部长呢?”
许一山问:“哪个廖部长?”
司机却不管他,左右顾盼,直到看到旁边坐着的老者,才不顾一切爬起来,手脚并用爬到老者脚边,喊了一声:“廖部长,我犯大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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