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骏     图 / 张进
【编者按】本文原是一篇医学论文,发表于北大核心期刊《医学与哲学》2021第10期,现论文作者将其改成科普文在本公号发表。本文以心理因素明显的孕产妇群体为对象,其操作部分也适用于青少年和成年男性。
围产期抑郁症(PPD)在国内的发病率在15%左右,孕期或产后大约有3%至5%会重度发作,50%的重度抑郁发作于产前。出现过患者自杀甚至携带婴孩一起自杀的悲剧,给家庭、社会、伦理造成重大冲击。
本文以中国社会文化为背景,对PPD群体的社会心理因素进行模块化分析,和流程化心理干预。

一 PPD易感人格与心理因素

医学界认为,社会逆境作为应激源,通过人格、认知、情绪等影响人的身心健康。
抑郁易感人格是指在压力面前,该群体更容易出现抑郁情绪或者罹患抑郁症。类似高血压或心脏病的易感群体面临压力,更容易诱发高血压或心脏病的症状。人格的组成结构是气质(神经系统活动特性)与性格。家庭环境、社会文化等因素对性格的影响较大,形成对自我和外界的认知和行为方式。
1. 抑郁认知因素
Beck的认知理论认为,个体早期经历形成一套消极信念系统,平时不易被觉察,处于潜伏状态,当负性事件发生时被激活,产生自动认知偏差,以否定悲观的方式对信息过程进行解释,出现抑郁症状;
Abramson的绝望理论提出,个体将负性事件归因为自身能力缺陷,推断正性事件的持续时间短暂,负性事件则是长久存在。该推理方式导致个体感觉丧失对事物的控制能力,继而认为自己无能,无价值,出现绝望感,即抑郁状态。
Nolen-Hoeksema的冗思理论指个体过度关注自己的抑郁状态,钻牛角尖式的思考糟糕事件的原因、后果,长时间沉浸其中,使症状得到维持和发展;
Smith和DeCoster等的双重加工理论认为,人的的意识分为理性意识和无意识,一般而言,理性意识能够管理负性的认知和情绪。当负性认知成为无意识层面的基础,并且个体的认知资源被负性应激、时间压力、竞争性任务等所消耗,理性意识无法启动对负性认知的检查纠正,致使认知资源衰竭,负性认知和情绪越来越多,最终持久抑郁。
应对(coping)是指个体对面临的事件做出认知评价之后,为平衡自身精神状态所采取的认知行为的改变。对于压力应激,Lazarus和Folkman提出了认知评估和认知再评估(多次认知,认知重评),意味着复杂的思维过程以及对其赋予意义的过程。反复处于失控境地的个体会感到无助,在应对状态中变得越来越被动,出现抑郁状态。抑郁出现后,个体容易产生归因自责、过度敏感、封闭退缩、放弃努力等应对认知与行为,丧失更多的社会支持,继续加重症状。
挫折耐受(Distress tolerance)是个体对于压力导致的不舒服的情绪和生理状态的耐受能力,李丹、李占江的研究发现,低挫折耐受个体对于负性事件的持久-短暂归因的思维方式,导致抑郁状况。
多因素Logistic回归分析抑郁中介因素关系路径
心理痛苦(psychache)是“一种由心理需要受阻或没有实现而引起的被羞辱、内疚、愤怒、孤独、绝望等包围的精神痛苦状态”。吴才智、陈真珍等人的研究表明,单一的抑郁并不能有效地预测自杀,难以忍受的心理痛苦才是预测自杀企图或行为的关键变量。
自杀意念对抑郁、绝望感和心理痛苦的分层回归分析
2. 社会因素
社会因素主要是生活逆境和传统文化。与PPD关联较大的生活逆境有缺乏护理陪伴支持、家庭低收入等。文化的消极影响有:
香火文化对女婴的歧视,婆媳文化导致孕产妇与婆婆(以及丈夫)的人际矛盾。传统文化认为做家务、照顾孩子主要是妻子的责任,文化群体内的易感女性,当任务负荷超过自己的承受能力,体验疲劳挫败感的时候,容易趋向于自责内疚,自我归因。以及未婚先孕、少女母亲,在传统文化家庭中不被接纳。
3. 生理因素
围产期孕雌激素的剧烈波动、孕妇患有各种急慢性疾病和妊娠并发症:妊娠高血压、妊娠糖尿病、先兆子痫等,以及新生儿严重疾病,可直接导致PPD,也从生理心理角度成为焦虑、抑郁和自杀意识增加的因素。焦虑情绪在PPD的发生起中介作用,睡眠障碍是常见孕期现象,与妊娠生理因素和消极情绪相关,两者交互加重,继而预测高水平PPD。

二 社会-心理-生理因素影响PPD形成过程

1. 经济压力
社会逆境的主要因素之一是经济压力。
电影《我不是药神》有一句经典对白:“这个世界如果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孕产妇和家庭成员若处在贫困家庭,缺乏护理人员,将出现营养缺乏与产期护理不足。
产妇身体尚未恢复,要完成连续性、时间紧迫性育婴任务和家务,睡眠不足,感到疲劳焦虑。尤其是缺乏经验的初产妇,独自育婴并且无论怎么照顾,婴儿都日夜无休止哭闹的时候,容易产生习得性无助的绝望心态。婴儿出生后,产妇不可避免的将关注重点偏向婴儿,忽略对丈夫的情感,消极情绪则宣泄给丈夫。以及围产期形象变差、无法性生活,这种情况下,低责任感的丈夫甚至会向外寻找情感。
2. 社会、文化因素
文化在个体的早期形成,成为信念系统的一部分。
香火文化与孝道文化紧密相关,认为后继无男孩,祖宗牌位无人供奉,本家族的历史终结,此为不孝。让产妇(或夫妻双方)自责,自我归因。产妇与婆婆同住时,两代人不同的生活习惯,围产期知识和育儿方式的差异,容易形成冲突;婆婆与儿子存在早期母子依恋,媳妇与儿子是现实的婚恋,导致“情感和地位的争夺”,这是婆媳文化的表现。婆媳冲突时,孝道文化让儿子对媳妇强调“孝道,无违”,或是退缩不作为;“忍”文化讲:忍耐涵养是美德,有问题自我反省。最终迫使文化群体内的女性选择委屈顺从,自我归因。
以及面子文化:宁可自身受苦都要保留脸面,委屈自己以换取大局的和谐。长期累积抑郁情绪,不对外宣泄。
3. 生理因素
由生理原因造成的消极情绪和睡眠障碍,与文化、经济、人际关系、产期护理、育婴等因素共同作用,形成应激事件,再加上消极的情绪和应对方式,使睡眠障碍持续发展,长期睡眠不足/中断导致大脑神经元突触可塑性的损伤,与抑郁症状紧密关联;
应激引起HPA轴过度活跃、BDNF水平降低、单胺类递质系统的释放和更新等抑郁症生理机制的发展;
也影响交感-肾上腺髓质系统,引起消化道疾病、高血压、糖尿病等多种心身疾病,以及心理因素与肠道菌群的相互影响对大脑的抑郁生化状态的发展。
长期重度抑郁状态可引起大脑海马体萎缩(可逆转),造成情绪、认知、记忆、行为等障碍。
当多种负性因素持续增加到超出个体的挫折耐受阈值,个体出现对糟糕事件不断出现,自己却没法进行阻止和解决的失控感、问题归因自责的无能感、得不到外界帮助的无助感,继而出现绝望感和心理痛苦。这种状态是无望抑郁的边缘临界,也是自杀的关键因素。

三 心理社会因素的流程化干预

从症状发展形成分析,最接近症状和自杀风险的因素是绝望感和心理痛苦,其次是抑郁认知与挫折耐受性,消极文化和社会逆境在远端。消极的情绪与应对方式在各个因素之间既起中介作用,也存在于症状的因素中,在实施模块化干预的时候亦被改善。
对于心理痛苦和绝望感的干预可采取行为激活疗法:通过愉悦感和掌控感较高的文艺体育、兴趣爱好活动训练来激活个体的行为,将个体的失控绝望的痛苦感受以积极愉悦的形式进行置换,感受认知到自身是有能力的,生活可以掌控;增加对未来的希望,提升信心,改善情绪。情绪的好转和积极强化作用又推动个体产生良性的应对行为,避免回避退缩,提升社会支持,打破抑郁消极状态的恶性循环的同时也获得社会技能(例如进行人际关系、育婴能力的训练),失控无能感被去除。认知行为疗法(CBT)理论指出:人生经历产生认知,认知对事件场景进行评估后,产生正面或负面的情绪和行为。之后三者交互循环,改变任意一个,其它二者都相应变化。
CBT的认知情绪行为的关系模型
抑郁群体的特点之一是沉浸在冗思当中,不与外界交流。外人若希望通过谈话方式去改动当事人的认知观念,非常困难。但如果行为和情绪发生良性变化,个体的认知与冗思沉浸状态也会发生变化,后期的抑郁认知改善的工作效率将得到提升。
对于抑郁认知的纠正可采取认知行为疗法,对个体早期成长经历形成的抑郁信念、消极归因与冗思模式进行改善;部分个体的成长经历存在心理创伤,与抑郁认知紧密关联,可采取创伤聚焦认知行为疗法(TF-CBT)进行创伤记忆修复、认知行为的应对训练。另外,催眠、心理剧疗法也对心理创伤有较好的修复作用。
对于挫折痛苦耐受的能力提升可采取辩证行为疗法(DBT):运用情绪识别、增强正性情绪、冥想等方法,提升情绪调节能力;训练个体通过正念技巧,进行冷静、不带评价的观察,改善对痛苦处境的认知;制定新的行为应对策略,减少对自我和他人的批判,提升自尊。最终达到接纳适应、提升耐受能力。另外,催眠疗法在修复心理创伤的同时,也能够提升痛苦耐受能力。
文化存在地域群体性特点,各个地域的大众群体维护着各自的文化氛围,试图直接改变成年个体的文化观念是困难的。也因为地域特点,虽然农村地区存在歧视女婴现象,而在一线城市的部分调查中未发现婴儿性别与PPD之间的关系。如果迁徙到新的地域,加入不同的社团群体,不同的文化观念会相互渗透融合,之前的文化会相应弱化,社会支持也会提升。
从社会文化的家庭角色角度看,婆媳不良关系与儿子的角色错位有关,儿子没能成为良好的中介。面对婆媳之间的琐事冲突,儿子没有责任担当,退缩不作为。如果儿子回归(成长)成为男人(家庭顶梁柱)的角色,责任感提升,做到公平公正,成为婆媳关系的良好中介,则可以平衡婆媳关系,也对婚姻起到维护作用。即使妻子对自己情感忽视,消极情绪较多,也不会介意,能更好的照顾家庭。婆婆也要转变关注重心,从关注自我的家庭角色转向社会外界。可通过国内不同地域的文化交流,学习发达地区的老人群体生活方式。
贫困生育家庭的经济压力是社会问题,是导致贫困产期护理,以至于继发PPD的重要因素。随着国家生育政策的放开,贫困生育家庭出现的问题会逐步增加,如果相关部门能够将贫困生育家庭纳入精准扶贫政策,进行经济补助和社区帮扶工作,可将经济压力诱发的PPD以及引发的系列家庭社会问题消灭在初始阶段。

四 总结

PPD群体属于特殊的患者群体,尤其是孕妇患者,药物治疗存在风险性,症状预防工作格外重要。心理技术可以发挥优势,对社会心理因素明显的群体起保障作用。早期的干预方式,是基于某个单一的心理疗法的理论对其进行解释和治疗。

本文从社会-心理-生理角度,对症状进行分析与拆解,采取多种心理技术进行不同优先级的流程化、模块化干预,以及从社会角度提出应对策略,为女性的围产期阶段营造良好的人文环境,加强抑郁症预防和症状康复期的稳定性。
作者简介:
王骏,国家卫健委注册认证心理治疗师。香港催眠师协会专家委员会委员、高级顾问。专长于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失眠、心理创伤的心理治疗,以及青少年厌学休学心理辅导、精神分裂青少年群体康复期的社会心理功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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