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 · 周末版 · 当事者说】休学数年，我找了一份教孩子下围棋的工作

文 / 瑞宽（图为渡过苏州营所在地风景）

“大家可以叫我DEL。”一位学员一边把三个字母写在白纸中间，一边略显羞涩地自我介绍。

这是今年第16期渡过苏州线下营“我的自画像”活动。活动的第一步，是把自己的名字，或者希望伙伴们对自己的称呼，写在一张纸上。

DEL告诉大家，这个名字本是他几年前玩网游“星际争霸”时取的网名。休学后，星际争霸一度成为唯一能让DEL提起兴趣的事。“我的星际争霸积分曾在5000分左右，在纯粹的爱好者中算是比较高的了。”

下一个环节是，画一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事物。DEL画的是路由器。

他这样对伙伴们解释：

“我在现实中，一直没有什么朋友，网络给了我一个比较安全的环境，可以让我尝试和别人交流。在网络和游戏中，我既可以给朋友们力量，别人也可以给我力量。虽然一些负能量难以避免，但我可以选择主动忽视，不爱看关掉页面就行，比在现实中躲避各种各样的负能量要轻松得多。”

之后DEL又画了一扇门：“这是我自己小卧室的门。我希望可以走出去，和别人一起，但又害怕和别人在一起。这就是我现在的复杂心情吧。”

01 “学会逃避现实，欺骗自己”

一切要追溯到2016年。

“我是在那一年开始出现问题的，当时我上高一。可能是因为学业压力的原因吧，具体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性格变得非常敏感，有时甚至有故意找茬跟同学吵架的冲动，当然每一次都强行压下去了。之后一整天都会非常疲惫，什么事都不想做，用一句很流行的话说就是很想‘躺平’。”

就这样过了一年，DEL终于支撑不住，正式办理了休学。“我可能早就该休息了，之所以撑到现在，是因为我幻想在学校能专心学习，这样坚持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恢复了。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可能只是为了获得一种‘我在努力’的感觉而已。”

回顾整个心路历程，DEL总结出一句话：

学会逃避现实，学会欺骗自己。

“痛苦的时候，人难免会逃避现实；接受自己正在逃避现实，至少可以帮助自己度过最艰难的时段，然后才能一点一点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坚定信念，要活下去。我上过丁思远老师的一节课，丁老师说过一句话：‘合什么理，合谁的理’。旁人或许难以认同我的体会，但只要适合我，对我就是好的。正如张进老师在营地的一节分享课所说，人从根本上是要对自己，而不是旁观者负责。”

所以，除了活动表中预先安排的活动，DEL最喜欢和伙伴们玩桌游。DEL与桌游的缘分不浅，他爸爸是业余围棋高手，在爸爸影响下，DEL小学时候曾在一所围棋学校学过下棋。

“每当集中精神玩桌游，完全进入状态，全身心投入游戏节奏中时，我会觉得很放松，因为这时什么事都不用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逃避现实’吧。而且桌游和星际争霸不同，网游是在一个虚拟的空间，更侧重于胜负，而桌游可以面对面的交流，大家可以互相调侃，增进感情。一开始我有点担心能否与伙伴们说上话，不过最后结果很好，我体验到温暖与团结的气氛，这是我在学校感受不到的。”

02 “与上学相比，围棋简单一点”

DEL回想到确诊之初的一段求医经历。

“记得刚刚确诊时，我的第一个医生给我开药时，随口说我‘心理承受能力差’，我听了很不舒服。一开始我想忍一忍，可是越想越气，实在受不了，就跟我爸我妈说了。他们很爽快地给我换了一家医院，非常幸运，第二个医生是很好，在他的帮助下，我的病情很快改善。事后来看，如果我一开始就说我不喜欢那个医生，也许我能更快好起来。”

“可是在现实中，怎么可能想说啥就说啥？不过在这里，可以稍微放松一点。”DEL说。

病情稍有好转后，DEL曾尝试复学，可惜没有成功。“一看到书，我就紧张，想到各种不好的回忆，仿佛回到了在学校那段时间。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沉下心来，却又对书本有一种难以名状陌生感。虽然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连成句子却不明白整体意思。用医学术语说，这可能是阅读障碍吧。”

最后，在爸爸的建议下，DEL决定去自己之前学棋的地方打工。“我学棋成绩不错，那里的老师都还认得我。”

DEL最初的段位是业余3段，不过自信真实实力要更强一些。在围棋行业，业余5段是成为业余高手的门槛。为了能够“在行业里更加抬得起头”，也为挑战一下自己、确认自己的真实水平，DEL决定报名参加了升段赛。

“我当时憋着一股劲，第一天比赛，我的状态很好，基本上提前锁定了升段名额。后一天半的比赛，我有一点坚持不住了，不过凭借第一天的成绩，算是擦着边拿下了业余5段证书。下围棋对计算力的要也相当高，但和上学不同，下棋只要专注于一个方面就行。所以对我来说，还是围棋简单一点吧。升段成功后我歇了几天，精力就恢复到比赛之前了。”

在不少人心目中，围棋天然带有高雅、智慧、文化等光环。但对DEL来说，围棋最重要的意义在于打破隔阂，与他人建立连接，这与“星际争霸”以及各种桌游没有本质区别。

“就像学校的考试要排名一样，围棋有竞争的属性，要分胜负，何况下围棋比一般的桌游、网游消耗的精力多太多了。所以自拿下业5证书后，我基本没怎么参加过比赛。我甚至不太喜欢复盘我的负局，因为看到明明可能取胜甚至胜利在望，却因为低级失误输掉很痛苦，我不知道能否一定扛得住——当然，适当的压力也是动力。不过既能让我取得较为可观的收入，又能让我接触社会、与他人连接，也就只有围棋了。”

03 “我不是一个人，这一点最重要”

无论如何，通过成功升段，DEL稍微恢复了一点信心，正式成为一名围棋老师。

在那所围棋学校的老师中，DEL是最年轻的。“其他老师大都和我爸差不多年龄，对我挺关照的。不过总体上，我是作为一名员工，在岗位上承担着自己的职责，成为社会的一分子。这让我看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曾几何时，DEL是无数小棋童的一员，如今站在老师的讲台上，他感触颇深。

“看到孩子们专注地学棋、为一步棋怎么走而冥思苦想、为赢棋而欢呼、为输棋而痛苦，我有时不免触景生情，想到在学校的一些事，导致情绪波动。但作为老师，我对学生们负有责任，一定要努力控制好情绪，不把本来是在我身上、与孩子们无关的的焦虑，传染给孩子们。”DEL说。

让DEL很受触动的是，不少初学的小孩子，其实并没有特别把输赢放在心上，纯粹是沉醉于围棋自身的乐趣，即使输了棋哭鼻子，也很快就能放下。问题在于孩子们的家长，他们送孩子学棋本身就怀有很强的目的性，因此会很焦虑。

在教孩子们下棋的过程中，DEL不可避免要与孩子们的家长接触，对于家长们强烈的焦虑，DEL深有体会。

“不少家长只想着孩子的棋力如何才能尽快提高，却完全不顾及孩子的心理。有时孩子为了求胜，下棋时过于积极进攻，导致自己的棋形出现严重漏洞，被对手抓住破绽，轻易击溃。家长难以理解这些，其实这种心理问题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家长揠苗助长的心态。我不好跟家长直说，只能委婉地告诉家长，孩子棋艺提升过程中，难免会遇到瓶颈，不能太急。”

这次线下营活动后，DEL的想法也有了一点变化。

“有的家长虽然不能理智面对孩子的问题，但也希望能够坦诚交流。我会尝试用更加直率的方式，把孩子心理问题的前因后果和家长说清楚，建议家长多鼓励孩子，而不仅仅是表面上做出不焦虑的样子。”

未来的路要如何走？从此把围棋教师作为职业，还是继续努力争取复学？DEL至今尚未做出最后的决定。

“不过经过这几年的缓冲，我想通了不少事，以后怎么办就以后再说吧。”DEL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