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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1日,除了购物狂欢节以外,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日期。
近些年的反战电影不少,但其中有一部,由小说改编的电影,和它的名字一起被镌刻在世界反战史的舞台上——
《西线无战事》。
它的原版小说于1928年问世,1930年第一次被拍成电影,最近网飞出的2022年版本,是它的第三版改编。
为什么一部电影有这样的魔力,能穿越90年的岁月烟尘,一次次来到我们身边?
为什么一部一个世纪前的小说,现在还能给人难以言表的震撼?
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我们都是人,都有人性。
从兴奋到幻灭
1917年春天,一战已经进行了三年。
而在德国北部的高中毕业生保罗,和同学们接受了老师的“最后一课”。
讲台上的老师振臂高呼:
“去参军吧!为了威廉二世,和我们伟大的祖国!”
“我们的未来,德国的未来,就在最伟大的世代手中!”
这一刻,全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学生把书撕碎。
皇帝、上帝、祖国,代表着权力、信仰、归属。
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孩,谁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呢?
保罗和朋友们热血沸腾,伪造了父母家人的签名,就为了能穿上军装、踏上战场。
他们嘴里唱着茶、糖、香烟的歌曲,心里都是老师打下的鸡血:
为了德国的未来。
为了功成名就。
为了回来能有漂亮女孩的青睐。
他们坚信,只需要一个星期,他们就能踏平巴黎,直取法国。
一切很美好,不过只都是想象。
刚出发不久,载着新兵的大巴被流着血、怒吼的伤兵拦下借走,新兵被迫徒步。
终于到达了战壕,子弹扬起的黑色的土,雨水砭骨,脚下都是积水。愣头青们舀水时手被冻的没有知觉,才终于发现:
真实的战场,和他们期待的完全不同。
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不一样”近乎一种挠痒痒一般地撒娇,毕竟真正的死神还没有到来。
战壕里都是老鼠、虱子,第一次法军进攻,战壕塌陷,炮火聒耳,有新兵情绪崩溃逃出战壕,立刻被炸成肉泥;
保罗被炸晕过去,再次醒来时,他身边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过在这里,没有人庆祝他死里逃生,毕竟活着已经是最高奖赏。
长官毫无感情地催促他收集死亡战友的狗牌,而和他一起欢呼着离开学校、来到战场、刚刚还说要“一起坚守”的好朋友已经被炸死。
保罗泣不成声,但他不能悲伤。
他终于明白,在战场上从来不是儿戏。
他看到有同伴吸入毒气,把肺一块一块地咳了出来;
他看到了被炸了一半的人残肢悬挂在树上,甚至没有人为他盛殓;
他看着法军的坦克冰冷地碾过战壕,他幸运地与履带擦肩而过,不幸的战友已经被钢铁倾轧,皮肉瞬间化成血泥。
保罗看着法军拿出火炮,对着战壕里开炮,瞬间战友变成被包裹的火球,挣扎怒吼,被烧成焦黑色后痛苦大叫着阵亡。
在这里,黑色的是焦土,红色的是血迹,白色的是处理尸体用的石灰。
保罗歪歪扭扭地装着插好刺刀的枪冲锋,在泥坑里第一次和法国人短兵相接。
下意识地,他掏出匕首,狠狠扎进法国士兵心脏,反复补刀,对方渐渐挣扎不动了。
然而当法国士兵一遍呕血、一边悲伤地凝视保罗的时候,保罗哭了——
同样是下意识地,他慌忙爬过去给他喂水、清理他脸上的血污、用手绢堵住他的伤口,哭着说“对不起”。
即使这个人是他一分钟前刚刚杀掉的敌人。
法国兵渐渐没了声息,保罗从他怀里掏出他的身份证明,和妻子孩子的照片,嘴里说着,“我保证”。
就像对待自己的朋友一样。
在战场上,一个德国士兵抱着他刚刚杀死的敌军,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老兵说,“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一个外国人,为什么要和他们打仗呢?”
可惜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而在死亡面前,所有的天花乱坠的英雄主义,都是傲慢的。
战场上,每天都源源不断有年轻的士兵死去。
长官桌上是成堆的阵亡士兵狗牌,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甚至有人死在了生日的当天。
然而有源源不断有新兵进入战场。
永远在征兵,永远有卡车拉着新一批更年轻的新兵。
然而他们甚至没有经过完整的基础训练——保罗眼睁睁看着一批孩子被齐齐倒在仓库里,只是因为没戴好防毒面具。
这些新兵都和保罗一样,因为听了太多“获得荣誉、功成名就、迎娶漂亮姑娘”的鼓吹来到这里,最后,变成一张单薄的狗牌。
电影里有一个细节。
士兵凝视着宣传画,画上是一位曼妙的姑娘,他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小声喃喃:“你想不想,和我走?”
年轻的男孩本来可以成为画中右边的人,现在只能成为站在画前的人。
而在这座人间炼狱里,每个人都完成了自己的死亡教育,从无知,到震撼,到痛苦麻木。
真实的战场里没有意气风发,没有睥睨纵横,有的只是痛苦和恐惧,无休止地挨饿受冻,和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
没有人比战场上的士兵更明白,不流血的英雄主义,都只是傲慢的大话罢了。
朱门酒肉臭
和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的士兵相比。
真正制定战争策略的上层长官,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电影里给出了这样一个视角。
在士兵只有攻下敌人堡垒时候,才能吃到一口温暖的面包、当作一顿美食的时候。
指挥官正坐在烧着壁炉的温暖宴会厅内。
他的面前是一张巨大的餐桌,上面放着精致菜肴,两种不同的酒,管家来替他点上一根烟。
他一边把桌上的牛排喂给狗吃,一边侃侃而谈:
“我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里,父亲在俾斯麦时期打赢过三场战争。”
“我生不逢时,半个世纪没有发生一场战争。没有战争,士兵有什么用呢?”
而就在此刻,另一旁真正的战场上,士兵扛着枪飞奔,不断有炸弹在他们身边落下,炸成红色的血烟。
这时已经是德国战败投降的前夕。
高高在上、掌握大量信息的指挥官,比谁都清楚现在德军的颓势:
论军事,每个月有25万美军来欧洲,德国各个要塞接连失守,这是冬天,没有火车也没有物资;
论大局,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已经退位,上层派来了和谈的军官,法国给出了停战的协议,签署时间为72小时。
即使指挥官读过阵亡士兵的狗牌、即使明知这一刻还有人在做无谓的牺牲、即使他们知道炮火不停,每拖一分钟,就会多死一条人命。
——指挥官依然不同意投降。
因为对于不用上战场的人来说,投降意味着撕下面具,展露出他们的软弱、昏庸、懦弱。
所以,这些人一边享受着衣食无缺的条件,做着“超越父辈”的美梦,一面鼓吹着更多士兵填入战争的无底之坑。
有这样一个细节。
保罗最初入伍领军服,满怀期待地抱着自己崭新的军装时,他发现自己的军装上绣着另一个叫“亨瑞奇”的名字。
保罗以为自己拿错了衣服,回问副官怎么回事。
副官不以为意地随手把军服上的姓名条扯掉,扔在地上,笑着说:可能那个家伙穿不上。
其实,亨瑞奇正是上一场战役中牺牲的士兵。
而这些冠冕堂皇的管理者,他们明知道这件衣服的来历:
一场战争结束,打扫战场时会把士兵的军服一起带走,这些阵亡士兵的衣服,在大缸里翻搅、洗掉血水、重新缝制,再由新兵领走。
从亨瑞奇,到保罗,保罗牺牲的话衣服会给后面的人,这从来不是新鲜事。
只是他们不会告诉士兵这件衣服的真相,就像他们不会告诉所有人战争的真相一样。
明知不可为,但还要送更多的年轻人走上战场;
而当结果降临,证明一切都是错误的时候,投降就能止损时候,仍然还在负隅顽抗。
战争裹挟着权力的巨大幻梦,已经把人异化成了工具。
它让上位者失去人性,变成发号施令的贪婪恶兽,也让卷入其中的所有人为之疯狂。
在30年版本的《西线无战事》中,描述了保罗为期四周的探亲假期。
他回家看到了满街独腿的伤兵,失去男人的家庭,穿着丧服的女人和满脸泪痕的妹妹。
他向父亲诉说战场的惨痛,但是父亲只是大手一挥告诉保罗,这不重要,反正你的冒险都会变成荣誉,你还是要着眼大局。
酒馆里的男人聚集在一起,对着地图侃侃而谈,如果他们是指挥官,应该先打哪里、再打哪里;
他们相互争的面红耳赤,最后举起酒杯,嘴里说着“马上打到巴黎”的祝酒词,一饮而尽。
他们看起来无比在意,但又毫不关心。
保罗掩面而走。
整个世界,好像都活在一场名叫“胜利”的系统性幻觉中。
指挥官穷兵黩武,局外人纸上谈兵,好战者鼓吹战争把更多年轻人送上战场,军二代不肯投降依然让士兵用血肉填坑。
只有在战场上拼杀的保罗们,被谎言和幻觉困在其中,痛苦万分,无处可逃。
幻灭
遗憾也庆幸,历史进程的车轮势不可挡,上层只桂冠决定投降,消息传遍了军营。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欢呼雀跃,解气地痛骂指挥官是“肥猪”,说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他们欢呼雀跃,幻想着未来不再有硝烟的生活,聆听入伍以来第一个没有枪声的黎明——
然而很快,指挥官又将他们聚集起来,给他们发布了最新指令:
即使要在11月11日中午11点停战,但是为了展示牙齿和拳头,他们依旧还要做出最后的战斗,再次进攻,展示肌肉。
长官说着同样的话,为了国家,为了别人的钦佩,为了伟大的战争,神采飞扬,铁血手腕,蛊惑人心,
但和一年前相比,如今的保罗已经全然麻木。
最终他们回到了战壕,在停战协议生效的15分钟前,被迫再次冲锋。
保罗面无表情地挥舞着刀枪,在发号令响之后冲上前去与别人搏斗,最后追到战壕里。
他的眼神露出迷茫;
他对面的敌军士兵,看起来更年轻、更不知所措。
两个人面面相觑,看似想说些什么,然而他们甚至来不及靠近,保罗就被身后一刀,猛地刺穿胸腔。
他的心口汩汩地流着血,此时战壕外传出敲钟声:
十一点了,停战时间到。
保罗登时跪在地上,匍匐地走出二号掩体。
外面一切如常,但一切已经结束。战场上又多了几句尸体,战壕里还有半张被撕下的美人画片,指挥官懊恼地扔着烟头。
一切都结束了。
更年轻的士兵开始被要求工作,他起身,收集走了已经去世的保罗的狗牌……
领到军服的时候,撕下上一个人的袖标,牺牲的时候,留下自己的狗牌,命运完成了它的轮回。
而那群当年渴望变成男人、变成英雄的男孩们,
有人倒在了第一役的轰炸中,
有人倒在偷食物的路上,
有人的腿上中弹,最后在黎明之前绝望,将一把叉子扎进了自己喉咙中。
就在保罗牺牲的那天,军队指挥部战报上的记录仅有一句:
西线无战事。
历史总会重演
电影的片尾,留下这样一段话:
1914年10月开始对敌行动后不久,西线就陷入了堑壕战,直到1918年11月战争结束之时,前线几乎没有移动,超过300万士兵在这里丧生,通常只是为了挺进几百米而奋战,将近1700万人在一战中丧生。
几乎没有移动的战线,背后垫着300万丧命士兵的冤魂。
电影中卡特说,“这里就像发高烧,没人想要但烧起来了,我们不想要,敌人也不想要。”
那到底为什么要打?
士兵流血牺牲,威廉二世退位,德意志德国灭亡,战败接受了巨额赔偿,2万5千平方英里领土,7百万人民。
曾经的辉煌付之一炬,为之奋斗的一切化为泡影,回头再看,最初到底为何而战呢?
如果将目光拉远俯视人类的历史,如今的我们已经发现,第一次世界大战堪称人类历史上一场劫难。
约6500万人参战,约2000万人受伤,预估超过1000万名士兵战死,损失约1700亿美元。
出于非正义的目的,最后成了欧洲历史上破坏性最强的战争之一。
在此之前,战争是英雄镀金的马鞭,是欧洲君主绮梦的睡袋,是壮美的史诗。
无数和保罗一样的人活在战争的美梦里,坚信战争能在圣诞节之前结束,抱着满腔热血走上战场,遇到了坦克、铁丝网、毒气、火炮,然后永远不会再回来,变成一个数字。
无数家破,无数人亡。用北野武的话说,战争也不是死了一千万名士兵,而是每一次痛苦的死亡,都重复了一千万遍。
1928年,雷马克的小说《西线无战事》首版发行。
3个月后小说售出了65万本,被翻译成20种语言。彼时世界笼罩在一战的阴影下,荣誉和好战的光环早就被冲散,急需这样的反战文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西线无战事》这本小说像原作者雷马克的自传。
因为雷马克就是接受着铺天盖地的“战争光荣”论洗礼,18岁时如愿踏上了一战战场,而后,他在战场上负伤5次,九死一生。
后来,彼时心境已截然不同的他,在小说里描写爆炸时被炸死的战友:
“可以用勺子把他们从战壕的墙上刮下来,葬在饭盒里。”
《西线无战事》成为了反战小说的代名词,揭露了那个真实的、剥去胜利外衣的战争世界。
小说出版后一时洛阳纸贵,1930年,刘易斯导演拍摄的同名电影《西线无战事》在德国柏林首映。
然而当时影片开场不久,影院中突然被喷洒了大量胡椒粉,还有人往影厅里扔进许多老鼠,许多观影者纷纷跑出影院。
只因为电影里蕴含强烈的反战思想,在纳粹的统治之下,它被冠以污名化之名,被禁22年。
而就在这22年里,同样在纳粹的统治之下,德国闪击波兰,二战爆发。
又一次地,将更多国家卷入战争漩涡里;也再一次地,非正义战争失败。
历史再一次轮回,故事重演。
讽刺地是,《西线无战事》依然是迄今为止反战小说的巅峰之作;
但是回归现实,一战几千万的伤亡,只换来了一个年期为20年的停战协定。
在电影里,保罗第一次进入战壕,当时一位老兵在他耳边说道:
“给狗一根骨头,他就会很快叼走,给一个人权力,他就会变成怪兽。”
历史永远不是线性的,它总会一次次重来。
当战争这架巨大的机器碾过一切,人变成工具时,政客看到的是机遇,将军看到了功勋,民众对毫不了解的战情侃侃而谈,没有一个人,听得到普通士兵真切的哀声。
而在1930年版电影的最后。
一群更年轻的士兵唱着歌向战壕进军,他们向前走去,脸渐渐和无垠的坟地重叠。
他们,终究会成为他们。
作者|杜都督  编辑|米利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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