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北岛在四中(活字 摄)
当守门人沉睡     
你和风暴一起转身   
拥抱中老去的是    
时间的玫瑰      
——北岛《时间的玫瑰》
10月,北岛作为颁奖嘉宾参加了北京四中举办的学生诗歌朗诵赛。从20岁被分配去北京第六建筑工程公司当一名混凝土工算起,45年后,他终于第一次回到了母校。
“上一次来四中,还是1969年了,都不认识了。他们带我走进来,我还想,这是四中吗?当年不是这个门啊?”
在保存下来的老校门前,北岛与四中老校友,以及四中如今的校长一同合了张影。照片上的北岛一直保持两手交叠姿势,拘谨严肃,微笑腼腆。
当年的暴风雨记忆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群年轻人的青春之声。
五点四十分的北京,和四中的学生们一起朗诵完巴勒斯坦诗人达维什的《想想别人》后,北岛走下台,还有许多学生正等着他为诗集签名题句。
四中的学生们称北岛为“师兄”。在朗诵会上,学生们不仅朗诵了北岛、顾城等人的朦胧诗,也有洛夫、杨牧等台湾诗人的代表作。其中,北岛最喜欢的是法国诗人保罗·艾吕雅的《自由》。
“我在美国教诗歌的时候,也曾讲过《自由》这首诗。 1942年,艾吕雅通过英国空军把印有这首诗的传单投送到法国东部,当时反抗德国法西斯的法国士兵人人都会背诵。”北岛对学生们说,“我们讨论自由的时候要知道,‘自由’绝不是一个空洞的词,一定是非常具体的。”
在一位学生递上的诗集扉页,北岛写下他的诗《同谋》中的一句话:自由不过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距离
他向现场的记者感慨,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了7年书,切实感受到西方工具理性对文化的影响,“大陆的问题可能跟香港不完全一样,但在所谓国际化之下,情况也是越来越接近。”相对在理论上探讨诗歌教育中存在的问题,他更愿意实际做些事情,“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做一系列诗歌活动,包括主编《给孩子的诗》,都是我希望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些事情,也希望能够和年轻人、大中小学生有一些共同的合作。”
同时,北岛用“激动”来形容这次与四中的重逢。
1965年的暑假,少年赵振开收到录取通知,终于考上北京四中。而今已65岁的他以诗人北岛的身份重返记忆现场,仍觉得四中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北京四中的前身是1907年创建的顺天中学堂,是当时北京在八旗子弟外,最早兼收平民学生的中学,1912年改名为京师公立第四中学校,1949年定名北京第四中学,至今仍是北京乃至全国最好的中学之一。
小升初从四中落榜的北岛通过中考“摸进天堂门”,兴奋之余,只感紧张。
“开学第一天是老师与学生见面。我所在的高一(五)班除了一凡,全都是新面孔。我隐隐感到不安,是那种系错衣纽扣出现在公众前的不安,既无法掩饰又来不及纠正。”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唐晓峰与北岛同为从外校考入四中的学生。进校没多久,有一天,他看见一个样子和他差不多的学生在树下读《毛泽东选集》。这个场景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之前只见过‘雷锋读毛选’的照片,没想到,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这一下,马上感到我原来的学校和四中的差别之大。在这个校园里,有一种严格的、高标准的东西,一种向前走的风气。”
三位四中老校友回忆当年校园生活
(左起)刘北成、北岛、唐晓峰
1966年6月,“文革”爆发,全北京的学校停课。当时为数学所苦的北岛第一反应是庆幸不用参加期末考试了。学业中断后,北岛仍居住在四中,他目睹了这一北京“革命中心”的种种状况。在《城门开》中,北岛书写了他的观察与反思:事实上有两个四中,一个是高干子弟的四中,一个是平民子弟的四中,“这其间有一种内在的分裂,这分裂本来不怎么明显,或许被刻意掩盖了,而‘文革’把它推向极端,变成鸿沟。”

北岛当年的班主任田佣,在《城门开》里,他“戴白框眼镜,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整天跟我们跑步打篮球,蹦蹦跳跳,像个孩子王。”当时,刚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不久的田佣,每月工资五六十元,单身,留北京,在名牌中学教书。在北岛看来,“这是命运良好的承诺。”
但命运从来没有任何事先的承诺,十年暴风雨,田佣的遭遇,并不与其他知识分子有什么不同。
半个世纪后,师生于四中校园重逢
(左起)刘北成、田佣、唐晓峰、北岛
2001年秋,北岛曾因父亲病危而回到北京,和弟弟乘出租车经平安大道回父母家时,路过一片铁栅栏围起的白色现代建筑群,他努力辨认,却茫然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弟弟告诉他:“这就是四中。”
自由
艾吕雅 | 陈力川译
在我的小学生练习簿上
在我的课桌和树木上
在沙上在雪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所有读过的书页上
在所有空白的书页上
石头、鲜血、白纸或灰烬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金色的图像上
在战士的武器上
在国王的冠冕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丛林和沙漠上
在鸟巢和灌木上
在我童年的回声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夜晚的奇迹上
在白昼的面包上
在订婚的季节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我所有的蓝布片上
在太阳发霉的池塘上
在月亮盘旋的湖面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田野上在地平线上
在飞鸟的羽翼上
在影子的风车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每一缕晨曦上
在海上在船上
在癫狂的山峦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云朵的泡沫上
在暴风雨的汗水上
在稠密而烦腻的雨帘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各种闪光的形体上
在各种色彩的钟声上
在自然的真理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苏醒的小路上
在舒展的大道上
在沸腾的广场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点燃的灯上
在熄灭的灯上
在我连成一排的屋舍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镜子把我的房间
一分为二的果实上
在我空如贝壳的床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我贪吃而温驯的狗身上
在它竖起的耳朵上
在它笨拙的爪子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我门前的跳板上
在那些熟悉的物品上
在得到祝福的火焰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所有应允的身体上
在我朋友们的额头上
在每一只伸出的手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惊奇的玻璃上
在专注的嘴唇上
在高出沉默的地方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我被毁坏的避难所
在我那倒塌的灯塔上
在我烦恼的墙垣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冷淡的缺席中
在赤裸的孤寂中
在死亡的阶梯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在恢复的健康上
在消失的危险上
在没有记忆的希望中
我写下你的名字
凭借一个词的力量
我重新开始生活
我生来是为了认识你
为了呼唤你的名字
自由

四中学生朗诵艾吕雅《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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