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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哈皮蒙·雅各布（Happymon Jacob）

编译|宋可馨

审核 | 顾青子

编辑 | 陈珏可穆祎璠

导言

俄乌冲突爆发后，美欧舆论对印度的立场一直颇有微词，印度也就此问题进行了反复解释。但印度尼赫鲁大学外交与裁军研究副教授哈皮蒙·雅各布认为，印度早在俄乌冲突之初就在同俄罗斯进行“慢脱钩”。作者认为，从双边层面看，两国传统军贸正持续萎缩，同时人文纽带孱弱不振，印战略界亲美力量不断上升，友俄势力却在逐渐减弱。加之中俄关系不断发展、印美关系日益密切，以及印俄双方在地缘政治上日益不兼容等结构性制约因素，尽管当下印俄关系依然稳定，但发展前景却不甚乐观。虽然现在下定论称“俄罗斯已经失去印度”仍为时尚早，但不可否认的是，印度与美西方之间的联系正愈发紧密。南亚研究小组特此编译本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印度最初不愿谴责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攻击，西方一直就此批评印度并就印度立场问题争论不休。3月中旬，时任白宫新闻秘书珍·普萨基（Jen Psaki）敦促印度反思“当历史在此刻被书写时，你希望站在哪一边”。国际上许多领导人和外交官都对印度置身事外的做法表示不耐烦，他们认为印度实际上在助长俄罗斯的气焰。

印度战略圈的一些分析人士和前政策制定者坚称，西方的指责是不公平的，他们认为，西方没有意识到印度在这场冲突中的微妙立场，并指出印度只是在地缘政治大国俄罗斯和美国之间游走，而俄罗斯和美国恰好是印度的两个主要伙伴。的确，印度在联合国关于俄乌冲突的关键投票中投出弃权票（在联合国大会、安理会、人权理事会和国际原子能机构）。但印度在谴责冲突、平民遭杀戮、侵犯国家主权上也逐渐强硬。印度有自己的担忧，它不想损害与俄罗斯或美国的关系。

然而，深入观察印度的行动，会发现一个完全违背普遍发现的现实。印度并不支持俄罗斯的对乌行动，也不只是在两个大国之间寻求平衡。相反，一个微妙而重大的转变正在发生：印度正缓慢却不可避免地与俄罗斯脱钩。

印度对俄罗斯的重新定位在俄乌冲突就已开始，而冲突加快了这一进程。尽管俄罗斯目前仍是印度军事装备和能源的重要来源，印度却也在慢慢摆脱对莫斯科的依赖。印度老牌战略精英们的根深蒂固反美情绪正在逐渐消失，现在印度和美国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中俄关系变得愈发紧密之时，中印关系却是剑拔弩张；2020年的加勒万河谷冲突事件让印度政府和战略智库将中国视作印度国家安全的威胁和挑战。

未来地缘政治框架的轮廓是清晰的：印度将逐渐向西方和美国靠拢，以对冲中国的风险，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的是印度将退出与俄罗斯的长期伙伴关系。这种脱钩不会在一夜之间发生，印度和俄罗斯两国政府还将共同努力维持两国关系，也许还会持续数年。但更大的地缘政治压力将不可避免地驱使印度与俄罗斯分道扬镳。

2022年9月，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在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会见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图源：斯普特尼克图片社/路透社

一、无法维系双边关系的纽带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印度决定增加对俄罗斯石油的进口量，这一做法激怒许多西方评论人士。2022年2月，印度在俄乌冲突开始之前从俄罗斯购买的石油量可以忽略不计；到4月份印度购买量上升到38.9万桶，6月份达100万桶大关。但石油进口量激增很大程度上源于机会主义。和其他有意向购买石油的买家一样，俄罗斯给了印度很大的折扣。例如，印度在5月份购买的俄罗斯石油比当月平均进口价格每桶节省16美元。进口俄罗斯石油有助于印缓解经济危机，新冠疫情的余波仍挥之不去，俄乌冲突也推动零售价格上涨。印度政府对西方批评印度购买石油感到不满，尤其是看到大多数欧洲国家仍在继续购买俄罗斯天然气——并且一直不愿停止这样做。

然而在其他重要领域，印俄关系正发生着巨大变化。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数据，俄罗斯在过去十年是印度最大的武器供应国。但从2012年到2021年，俄罗斯武器在印度武器库中的份额缩减近一半。多年来，印度一直在尝试进行多样化的国防采购策略，转向包括法国和美国在内的其他供应商手中购买武器。在俄乌冲突发生之后，印度推迟从俄罗斯购买更多武器的计划，其中包括为印度空军购买21架新米格-29战斗机的协议。印度官员声称采取这一行动是为支持国内生产的战斗机，但显然印度是要放缓从俄罗斯购买武器的速度。俄乌冲突的持久性也引起印度方面对俄罗斯军事生产能力的担忧。尤其是在紧急情况下，印度担心俄罗斯无法按计划交付新硬件和旧设备的备件。

在公共外交层面，印度也发出重要信号。在2014年俄罗斯对克里米亚行动期间印度发布的官方声明，与2022年早些时候俄乌冲突期间发布的官方声明之间的反差，进一步表明印度对俄罗斯的疏远。2014年，印度几乎没有谴责俄罗斯的行动。事实上，时任国家安全顾问希夫尚卡尔·梅农（Shivshankar Menon）坚称，“（俄罗斯的行动）毕竟涉及俄罗斯和其他国家的合法利益。”然而，印度最近的声明中明显未提及“俄罗斯的合法利益”这个词。虽然印度官方层面没有点名或谴责俄罗斯，但不可否认的是，3月份以来印度的声明都间接在批评俄罗斯的行动。印度不断提到尊重国际法、《联合国宪章》、领土完整和国家主权的原则，这表明实际上印度并不认为俄罗斯的行动是合法的。

从印度的官方声明中可以明显看出印度对俄罗斯炮击乌克兰平民行为的不满；2022年6月，印度“明确谴责布查（Bucha）杀害平民的行为，并支持进行独立调查的呼吁”。印度方面进一步建议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与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伦斯基进行直接会谈，并表示“这场战争不会有获胜的一方，所有人都会受害”。在印度的官方声明中，印度还批评俄罗斯将发展中国家的粮食和经济安全置于危险境地。

2022年8月，印度在乌克兰问题上首次投出反对票，支持邀请泽伦斯基通过视频在安理会发表讲话。9月份，撒马尔罕举行的上海合作组织峰会上，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公开表达对俄罗斯的不满，他对普京说，“今天的时代不是战争的时代”。印度可能还没有就俄罗斯的行动正式表达立场，但在印度的声明中似乎传达出越来越多反对俄罗斯的意见。

印度的对俄言论和公开传递的信息变得强硬的同时，印度也在寻求加强与西方国家的关系。虽然印度在4月份接待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y Lavrov），莫迪总理在7月与普京通电话，但印度在过去一年里却更加频繁向西方示好，更重视同西方国家的关系。

自3月以来，莫迪在新德里接待时任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欧盟委员会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der Leyen）以及日本首相岸田文雄（Kishida Fumio）。2022年6月，莫迪与美国和欧洲领导人一同参加在德国举行的七国集团峰会，并于5月在日本参加“四方安全对话”峰会（一个由澳大利亚、印度、日本和美国组成的印度-太平洋伙伴关系组织）。在俄乌冲突发生，叠加联合国被认为未能有效发挥自身作用的之际，世界主要领导人之间举行会晤并讨论关键议题被认为是十分必要的。而这种外交手段清楚地表明印度与俄罗斯的关系实际上仍处于冻结状态，印度与西方（包括美国）的接触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不断增多。

二、渐行渐远

印度缓慢但稳步地与俄罗斯脱钩，对密切观察两国关系的人士来说并不意外。尽管两国友谊源远流长，从冷战时期就有大量合作，但现在已不再是天然伙伴。印度和俄罗斯正在疏远对方，不是因为它们想这样做，而是因为它们不得不这样做。

如今，两国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两国除了在逐渐萎缩的国防贸易基础上建立传统关系之外，印度与俄罗斯保持密切联系的动力却十分有限。2021年，印度和俄罗斯之间的贸易额约为130亿美元。在俄罗斯的印度人不到3万，说俄语的印度人也比冷战时期苏印友谊鼎盛时期少。相比之下，2021年印美贸易总额为1570亿美元，在美国的印度裔人口为420万。

不仅印度人和俄罗斯人之间接触很少，贸易往来少，而且印度新一代战略家们对俄罗斯不十分感兴趣。印度研究俄罗斯专家的数量正在减少。虽然印度老一辈政治精英更偏向俄罗斯，但年轻的印度领导人和思想家找不到太多倾向俄罗斯的理由——这种情况始于冷战结束，如今更加明显，因为对于越来越多的印度人来说，俄罗斯是一个用处正在走下坡路的朋友。当印度思考谁是他们的战略伙伴关系时，俄罗斯是过去时，而美国是未来时。

随着时间的推移，印度对俄罗斯的依赖将继续减弱；另一方面印度转向依赖法国、以色列和美国等其他军事供应国。尽管美国出售武器经常是有条件的（不像俄罗斯或者法国的武器销售情况），印度和美国之间日益增长的外交信任很可能会促使两国建立更紧密的国防关系并签署更多的武器采购协议。

在有一个关键领域，俄罗斯对印度仍是有用的，那就是联合国安理会（UN Security Council）。在安理会上，俄罗斯经常支持印度反对通过某些制裁或其他决议的立场。但印度的许多分析人士和前政策制定者认为，法国甚至美国都可以帮助印度在安理会追求自己的利益。此外，印度愈发担心的是，中国可能会削弱俄罗斯在安理会投票所产生的影响。中俄两国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密切，中国开始影响疲于战争的俄罗斯的外交政策独立性只是时间问题。例如，如果印度和中国军队在喜马拉雅边境地区再次发生小规模冲突，中国可能会施压俄罗斯，要求俄罗斯停止向印度提供外交支持或武器弹药。

俄乌冲突加快了印度坚定走重新结盟之路的进程，俄罗斯和中国越来越近，而印度则向西方靠拢。即使俄罗斯和印度认真努力维持两国关系，但诸如中俄关系不断发展、印美关系日益密切以及双方地缘政治上日益不兼容等结构性制约因素，势必会在两国之间制造裂痕。

尽管如此，俄罗斯与印度的关系仍存在着足够的压舱石，让两国关系不会在近期内恶化。印度也不会很快主动与俄决裂。印俄关系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以一种不完美的状态和收益递减的方式继续存在或波动。事实上，西方评论员须认真关注印度的微妙动作而不仅仅是其模糊的表态。印度可能不会循规蹈矩，更可能将出其不意。

作者简介：哈皮蒙·雅各布（Happymon Jacob），为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大学外交与裁军研究的副教授、印度新德里的智库战略与国防研究委员会创始人。

本文编译自Foreign Affairs网站2022年9月22日文章，原标题为Russia Is Losing India. How Putin’s Ukraine Gambit Doomed a Long Partnership，原文链接为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india/russia-losing-india

本期编辑：陈珏可穆祎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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