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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Sunny
编辑|渡十娘 
《隐入尘烟》一夜下架了。这使得更多人愿意把它往ZZ方向上靠。我倒是认为导演满满求生欲,讲的其实是一个关于人性的故事(只是恰好放在了一个时代背景下而已)。一直到我看了韩国导演李沧东二十年前的相似度极高的电影——《绿洲》。
看完《绿洲》,作为一个伴随着中国电影一路成长的前娱记,我就想说说一个经常会引起争论的问题:中国导演拍不出好电影是不是仅仅因为审查制度的苛刻?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能够先把我的影评奉上。这要感谢陈小姐,如果没有她的视频我不会去找《绿洲》来看,所以我也把她的视频放在这里作为一种致敬。
现在,我讲我的观后感。
首先,作为自编自导的影片,无论是李睿珺也好李沧东也好,都是在人物性格和细节刻画中见长的。那么我们就先来比较一下两片的男女主角人设安排:
《隐》片讲的是十年前偏僻的中国农村。男女主角分别是:被家人嫌弃的老四和残疾的贵英;影片开头用很长的一顿饭和人们之间的对话交代了故事的背景——老四侄子要结婚,他成了“多余”的人(这个跟后面国家给房子是呼应的。)而邻村的贵英因为残疾不受哥嫂待见,于是也想甩掉包袱。就这样两家人策划了这场相亲。电影用两个简单的镜头来交代他们:一是老四看到有人对驴动粗,于是端着碗一声不响蹲到它边上吃(跟结尾放驴正好呼应);而贵英的嫂子则催促她去上厕所,用此交代了她的尿失禁。
假如没有“绿”片,你一定觉得,导演很厉害,短短几个镜头就把故事背景和人物性格交代了。但是!假如你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哇!原来人家二十年前的电影是这样拍的呀:
首先,长达近两分钟的空镜头,对准了光影中的一幅画,这幅画是整个电影的灵魂(对比“隐”片中的驴。孰高孰低看完就一目了然了),所以他要观众先入为主牢牢记住。即使你当时忍不住快进,也会记得电影开头有这么“无聊又冗长”的镜头。
这还不算。在交代人物上,两位李导演不同的是,一个用语言来表达(这是文学),一个则完全用无声的影像来展现(这是电影):男主角洪忠都刑满释放回家:他穿着衬衫出现在冬天的大街上,虽然冻得瑟瑟发抖但给母亲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准备回家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呢?他兴冲冲地回家敲门还躲猫猫玩可爱,没想到门开了,一脸兴奋的他却面对一张陌生的脸——原来家人早就不要他了。你看,寥寥数个镜头,甚至连台词都没有。前面十几二十分钟,把人物性格交代得清清楚楚。为后来“不可思议”的爱情埋下了伏笔。因为要怎样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才会爱上一个脑瘫患者呢?
一件反季节的穿着,点出了他被家人的抛弃;一代给妈妈的衣服,表达了他对爱的渴望
——他无聊地在那里从大楼上往下吐口水让你“腻心”,明明人家看他可怜给一盒免费牛奶以防噎着,他还挑三拣四。导演躲在镜头后面,仿佛用纪实的镜头来跟你交代身边的这样一个“至贱无比”的男人(而不是老四从一上来就是人性光辉闪闪发亮):社会嫌弃他,家人不要他,偏偏还是一个讨好型人格,舔着脸到处求关注。所以他能捧着礼物去给车祸受害者家人道歉。然后在那里第一次邂逅了女主角(女主角父亲因为车祸过世了)。
你以为拍爱情就一定是要两情相悦开始么?当然不是!他们的爱情竟然是从欲望开始的!但如果只是表现人性的欲念,那是足足不够来支撑之后的深情的。所以李沧东安排了一个虚幻的开始最后落到了“丑陋”的现实:一个房间里,光与影中蝴蝶翩翩,鸽子飞来飞去,而影片开头的那幅画赫然在墙。这个贯穿始终的道具就好像是一个见证人,一幕一幕带着观众去体会男女主角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化:女主角是一个比贵英要残疾得厉害得多的脑瘫患者:她不能行走不能说话,斜着眼歪着嘴,看到这个形象你就绝对不会再惊艳海清的演技了。而且更难得的是,国民女神文素丽在影片中跟着导演的镜头跳转在女神和脑瘫之间,我只能用“演技炸裂”来形容她了。
现实中的她
这是男主幻觉中的女主:如果我是云彩,我会为你下雨
说实话,咱们中国观众太体谅导演和编剧了:两个陌生人凑活在一起开始过日子,体验到了人间温情,最后要搞到殉情,不是不可以。但就这么一个草草交代就能把他最后自杀变成合理化了,我是不服气的。
那我们再来看看作家出身的李沧东是怎么处理的:上门慰问,色胆包天,少女怀春,相爱相恋,捉奸在床,爱情升华……这些是怎么用电影语汇达成的,我在这里就不剧透了,但你肯定不会跳戏,不会看不下去,也不会生理不适。你就是一步一步被导演牵引着,将你脑袋里那堆世俗的东西一点一滴被清理掉了。
初次见面,他色胆包天
她的春心萌发是因为隔壁夫妻在她面前不避嫌的亲热
他们的恋情就这样开始了
很多人都说,“隐入尘烟”是一部爱情电影。但相比之下,男女主角的情感表现是如此孱弱,他们甚至连一场亲热的戏都没有(包括新婚之夜):或许麦秸做成的小动物是一种温情;或许给燕雀挪窝是一种隐喻;或者两人配合盖起的房子是一种爱的证明,但这都是世俗的。讲来讲去,也只是停留在男女间的互相取暖。仿佛他们不是夫妻,而是室友。导演既然是要讲一个脱离世俗的故事,何不讲得更彻底些呢?
再来看《绿洲》是这样表现的——他们角色扮演:她叫他将军,他叫她公主;他们咿咿呀呀地说着笑着玩闹着,享受着只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约会,女主角第一次上了地铁,看到普通情侣之间的亲昵;下一个镜头,她也妩媚无比偎依在他的肩头(你看!这才是电影对么?因为电影之所以要比文字的表达更丰富,那是因为它有更立体的表现形式。);他们错过了深夜的地铁结果下一个镜头女主角就成了女神与男主角翩翩起舞,那时候音乐响起,她轻轻地唱:如果我是云彩,我会为你下雨;他们回到家里,画上的孩子女人和小象也都进入了他们的世界……如果把这些镜头单独剪出来,妥妥的就是一部浪漫爱情片嘛!这就是李沧东从作家向导演华丽转身的明证:你要会用镜头道具音乐服装音响效果等等来刻画人物,光靠讲故事是远远不够的。遗憾的是,大部分国产电影连个故事都是讲不好的。更不要说把人性刻画好了。
电影里的这种对比是令人震撼的
讲到这里,让我们再来对比一下两部片子的结尾:《隐》片一大争论,就是老四到底有没有自杀。我觉得导演应该是要他死的。但审片部门又偏偏不让他死。于是大家就在那里争来争去。问题是:老四寻死的动力是什么?仅仅因为一个与之相处了短暂春夏秋冬的女人为了等他溺亡了么?可能,又不太可能。所以说,导演在“合理性”上至少是欠缺的。同样爱上残疾人,同样表示“爱”,“隐”片用一段长镜头来表达老四的“生无可恋”。但我看到《绿洲》的结尾时却禁不住泪如雨下——
男主角被诬陷强奸,女主角无法用语言来替他辩解。只好用死去抗争。结果进一步被误解。男主角又要再次被带入监狱。结果你猜发生什么?就在观众都希望有奇迹出现来替他辩白的时候却发生了出人意外的一幕:男主角挣脱了警察逃跑了。他不是逃亡,而是径直跑去了女主角的家门口,然后开始疯狂砍树……
观众一脸懵啊!这是啥怪操作啊?为了报复么?但是足足五分钟的戏,推拉摇移全部用上,就是男主角把树枝不断砍下来。无法发声的女主角挣扎着要起来。却难以达成。情急之下只好不顾扰民,用收音机放出最大的音量来回应: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因为我也爱你………这才是爱情啊!只有她明白,男主角冒着加刑的危险深夜跑来,只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她:害怕画上的影子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我,有我陪着你就不会害怕。现在自己要失去自由了,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他疯狂逃脱就为了做一件事:砍树。
假如是俊男美女,你会不会更能接受一点这份情感?
公平地说,我在《隐入尘烟》里看到了爱也看到了情,唯独没有看到爱情!但是《绿洲》让我们看到什么是最卑微的爱情:一个女人,在你受冤枉的时候愿意以死相拼;一个男人,为了让你在没有他的时候不再害怕,拼了命也要在入狱之前帮你砍掉那些树枝!(这不是在生活中被我们称作“矫情”的东西么?!再这里却充满了隐喻。)之前两个人有多卑微最后就有多么让我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正常人”自惭形秽——我虽然一直很喜欢余秀华的诗和她的很多言论。但我始终是不能接受她对李健的喊话包括她之后跟90后的恋情的。但《绿洲》让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它就是想告诉你:爱情是不分高低贵贱的。这个世界上,你如果能遇到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那么你的人生就是完整的。(对比起来,你瞬间感觉即使杰克和露丝,即使You jump,I jump,也弱爆了)。
想一想,为什么我们会把焦点关注到“隐入尘烟”是不是有ZZ倾向呢?很显然的一个原因,就是导演不够大胆地去刻画人物,想象力就更不够丰富了。而李沧东则是一层一层展开人物的性格背景和命运:家里无能的小儿子因为很贱很傻很讨好型人格,所以处处人格被践踏。因为以前有强奸的案底,所以明明哥哥出车祸撞死人却由他去代坐牢。本来应该被感激,结果又一次被抛弃。看到这里,你所想的就不是所谓社会问题而是人性问题了,这就是世界性的问题了
李沧东导演长这样,他是作家出身,《绿洲》只是他的第三部作品,后来他成了韩国电影局局长,但最终选择做了一个纯正的文人而不是官员
这些年来,韩国人之所以频频得奖是因为他们拍的是韩国的故事讲的却是世界的价值观。中国导演如果不能在价值体系上与世界接轨,那么他们所能拍出来的最多就是《隐入尘烟》这样表面化的东西。但即使如此,“隐”片已经在一大堆的主旋律中显得格外耀眼了。
《绿洲》无论放在哪个国家(包括中国在内)都是妥妥的主旋律电影。但是人家没有停留在对所谓冷漠世界的鞭挞,即使连哥嫂占据国家分给女主的房子,也只是用一场官员来家“视察”轻轻带过。整部影片都是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无缝跳换着,让我们每一个人重新审视现实生活中的美丑以及对弱势群体的深刻关注。
所以,我想大家也都知道我对开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其实不仅仅是电影,包括各种创作,甚至还包括各类商业以及产品创新等等,我们所受到的局限,其实都跟我们的“见识”以及我们对人性的充分认知有关的。而我们所说的“三观”,最关键是世界观。假如我们总是沉溺于所谓五千年文明而不思进取;或者固守着传统一隅而不愿融入世界潮流。那么,我们所能拍出来的影片写出来的文字做出来的戏剧和音乐,都还只能是耽于表面的东施效颦,或者必须要用谄媚甚至猎奇的形式来讨好不同文化的目标人群。而韩国人恰恰逆其道而行,他们站在世界的高度看韩国,而不是站在韩国的高度看世界。
只有看到更大的世界才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这和审查没有关系,这只和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人性的认知程度有关。
男女主角薛景求和文素丽是韩国的影后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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