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 用成人的标准去评价小学生的作文质量，是目前较为常见的现象。在上海建平实验小学校长助理、沪上语文教学名师朱煜看来，这是一种错误的评判标准，也忽视了儿童写作本身的特点。当然，缺乏生活体验与内容积累，也是小学生写作时普遍存在的问题。针对这一难题，朱煜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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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周滢滢    编丨Travis
谈起小学生作文的话题，孩子、老师、家长站在各自的角度，似乎都有一箩筐的怨气。
写作，本就是一项对综合能力要求很高的创造性工作，对于还在认字识词阶段的小学生来说，自然是有难度的；

而一线老师也普遍认为作文难教，它不像数学那样有固定公式和标准，而那些作文好的孩子，远非是老师能手把手教出来的；

家长更不必说，作文，已经成了“最能逼疯家长的陪娃作业”。还曾有浙大毕业的学霸，更是要求10岁女儿每天写出4篇高质量作文，写不完就不给睡觉的新闻。
家长对作文的焦虑，可见一斑。随着一篇篇网红小学生作文的流传，更让部分家长心态崩了：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写成这样，我的孩子却是“下笔困难户”！
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为什么三五百字的小学生作文，成了让学生、老师、家长头疼的“老大难”？外滩君请教了上海建平实验小学校长助理、沪上语文教学名师，朱煜。
有20多年一线教学经验的朱煜老师，致力于语文和写作教学研究，著有 《讲台上下的启蒙》《教书记》《赵清遥的作文故事》《让课堂说话》等多本教育专著。
朱煜老师
谈起小学生写作的问题，朱煜直言：
“我们之所以对孩子的作文感到焦虑、不满意，
一方面是，我们的要求和标准，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一方面，是对写作教学的本质认识不清。”
在他看来，小学生作文最重要、最应该达到的标准，其实很简单，就是写清楚。
什么是写清楚？逻辑清晰、表达规范、语句通顺而已。
而孩子在刚刚接触的写作的最初阶段，对儿童写作的评价标准，最重要的，应该是忠于事实、忠于内心的表达。
“对小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表达意愿的激发，而不是按照成人的审美和标准，要求孩子写出让成人满意的文章。”
他提醒，一些在成人看来平淡无奇的儿童作文，却隐藏着孩子真实的童趣，它们需要被捕捉和看见。
至于写作教学的本质，朱煜认为，并不是生硬地传授给孩子一套写作方法甚至套路，而是在激发孩子写作意愿的基础上，让他们通过阅读，积累一定的词汇和句式，触发对个人生活经历的表达。
在上海建平实验小学的教师专业发展处办公室里，外滩君和朱煜老师就小学生写作问题，长聊了两个小时。
采访期间，他时不时地从案头找出一些学生的小练笔，给予现场点评。
每一篇看似普通、甚至带有瑕疵的学生小练笔，在他的眼中，都是等待雕琢的璞玉。
小学生为什么觉得写作难？
都说90%的孩子怕写作文，看到作文题目就犯怵，不知道写什么。
常年在一线教学的朱煜认为：
小学生写作难，归根结底就难在没东西可写，缺少必要的生活体验；
其次，是缺少必要的词汇和句式积累，导致学生有了素材，却不知如何表达。
“现在的孩子，尤其是都市儿童，生活空间基本被压缩成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难得的节假日也被各式各样的辅导班填满。”他感慨，这种情况下，孩子怎么从生活中找到想要去表达的写作素材？
特别是小学一二年级阶段的孩子，还处在形象思维阶段，需要借助能够直观看到、听到或者触到的实质性物体，来进行写作的练习。
这也是为什什么，前苏联著名教育学家，苏霍姆林斯基就经常带领孩子在野外，亲身体验和观察各种事物的变化，再让孩子将观察到的东西写成文字。
苏霍姆林斯基(中)
在这方面，朱煜很推崇他的恩师，全国著名小学语文教师贾志敏先生的“情境教学法”。
上个世纪90年代，上海电视台曾录制了电视纪录片《贾志敏教作文》，获得广泛赞誉。
贾老师提出，就像英语学习需要创设对话情境一样，小学生的作文课也应该创设一些具体情境，比如一小段模拟表演，让孩子观察和体验人物的动作、语言、神态。
而训练小学生写作，就要像画素描那样，用文字如实描述自己所观察到的见闻。而小学生作文之所以就会出现“不够具体、缺少细节”这一常见问题，就是因为缺少对生活必要的观察和体验。
贾志敏老师
至于缺乏必要的词汇和句式积累，朱煜表示，这只有通过大量阅读来完成。
“不过，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通过阅读，汲取到写作所需的营养和技能。”他提醒，不能将阅读看作儿童写作的“万能药”，认为只要有了大量阅读，孩子的写作问题就会自然解决。
说到底，这样的例子只发生在极少数有文学天赋的学生身上，据朱煜观察，很多学生做不到。
不同孩子在阅读和写作能力上，存在一定的差异。而对于绝大数孩子来说，更重要的是，抓住每一次阅读课的机会，让孩子在阅读欣赏中，积累必要的写作技能。
他很赞同教育家叶圣陶先生的思想：小学语文课是什么？它是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也是一门帮助大多数孩子掌握必备母语技能、打好母语阅读和写作基础、培养母语学习兴趣的普及性公民教育。
教育家 叶圣陶
因此，他在阅读教学过程中，会有意识地将每一篇文章都当做一个例子，从当中挑出适合的地方，让学生去操练、去运用。
无论是教材中的一篇文章，还是整本书的阅读，他都有意识地让孩子去学习，作者表情达意的方式。
比如，在和孩子们阅读《少年闰土》，这篇节选自鲁迅短篇小说《故乡》的课文时，朱煜会挑出一段最精彩的景色描写，“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和孩子讨论，作者是怎样描写环境的？这样的写作方法，带给自己什么样的感受？
甚至，他会让孩子改写课文，尝试用自己的语言，来描述文章中的某个场景，或是个人生活中的实际体验… …
朱煜老师在上公开课
此外，他还强调课堂上的口头语言训练，因为规范的口语表达，正是小学生落实到文字写作前的初始阶段。
“小学作文当中出现的问题，语句不通顺、用词不准确等，接近80%都是因为阅读课出了问题。”
朱煜相信，语文老师是否将阅读课上好，直接关系到大多数普通孩子的写作表现。
对小学生的写作要求
不能太高
今天小学生作文，之所以成为孩子们不愿写、不想碰的“老大难”，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从家长到老师，对小学生作文往往有着过高的要求。
朱煜认为，小学生写作文，只要写清楚写通顺就好。
“无论是写具体、还是写清楚，其实就是要求孩子能用词规范、表达通顺，语言有逻辑，能读懂想要表达的内容。”朱煜表示，这一标准，也符合儿童语言和思维发展的规律。
然而，今天很多家长，却在孩子没有达到写清楚、写具体的情况下，却好高骛远追求所谓的文辞优美、生动风趣、思想深刻，富有想象力等更高的要求，甚至用成人的语言审美，去要求孩子。
朱煜老师
“不要以为写清楚、写具体这个标准很容易。实际上，每年有很多小学生，在小学毕业走出校门时，依然处于写不清楚的状态。”
朱煜提醒，绝大多数孩子在小学阶段，只能平铺直叙。如果我们一味用成人的语言审美和思维定势，去盲目地、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孩子的作文，很容易扼杀孩子对写作的兴趣，将写作看成一种痛苦的任务。
孩子最本真、最单纯的写作动力是什么？就是和同学、老师分享日常生活里的见闻和感受，或是通过一些虚构想象，满足自己的创作欲望。
如果孩子这种自由、顺畅的表达被阻断，他们很容易失去写作的热情和自信，并对写作产生抵触和质疑。
比起反复修改孩子的文章，朱煜更希望做的是，激发孩子用语言文字去表达自己的意愿。
因此，他很少会让孩子一遍遍修改作文，而是带着欣赏的眼光，去发现他们写作背后特有的童趣。
有了包容和鼓励的创作氛围，生活中看似平淡的素材，都成了孩子笔下的记录。有学生将上厕所时听到的八卦、体育课上女同学来生理期的趣事、以及生活中的各种囧事，都大胆写进了作文。
朱煜对孩子们的写作要求也很简单：
  • 只要文字表达符合规范；
  • 文章内容富有童趣；
  • 主题不违背基本的伦理道德即可，童言无忌。
他不希望用所谓的正能量，去质疑孩子的创作，更不愿要求孩子刻意拔高立意和思想。对于小学生来说，写作文，就是一种愉快的分享和交流。
他还会将孩子们写得不错的文章，发表在校报上，或是发布在自己的公众号上，以此激发孩子们的创作热情。常有孩子主动请朱老师，给自己文章提修改意见。
“当孩子的写作热情被激发出来，他们会有一种责任感，希望自己的作品越来越好，也愿意主动修改文章，乐此不疲”，朱煜说。
当然，写作也是一门需要训练的技艺。孩子们在创作热情的基础上，还应该掌握一些具体的写作知识和方法。
不过，具体的写作知识和方法总是枯燥的，孩子不可能通过“记住”这些知识，就学会了写作。
于是，朱煜以自己和学生之间的写作教学故事为原型，创作了《赵清遥的作文故事》。这是一本给孩子读的，巧妙地融进了写作知识的的故事书。
这本书也是受到了夏丏尊、叶圣陶的语文教育经典著作《文心》的启发，让孩子们在阅读一个个小故事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受到启发，成为了市面上一众“写作提升宝典”中的清流。
今年，朱煜又创作完成了《赵清遥的阅读故事》一书，作为《赵清遥的作文故事》的姐妹篇，继续以故事的形式，引导孩子们掌握阅读小方法。
成人的评价和眼光
是儿童写作的大敌
这几年，随着一些小学生作文的走红，网上开始流传越来越多的令人忍俊不禁、段子手式的儿童作文，受到网友追捧。
朱煜认为，有部分小学生文章之所以走红，因为它带有成人思考的烙印，是典型的成人世界的趣味。而这样的作文，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小学生所写，还需要存疑。
他担心，这样的文章会让大众对儿童写作中“真实的童趣”，有错误的判断。
“真实的童趣”是什么？朱煜例举了一篇自己学生写的日常小练笔，《问作业》。
看起来，这好像是一篇“流水账”式的文章，记录了自己去同学家问作业的一系列见闻和感受。谈不上有什么思想和新意，甚至在成人读来觉得很无聊。
然而，朱煜却从中看出了儿童特有的趣味。
“小学生在作文中的分享和记录，可能就是这么平淡的，没有太多戏剧性，但是它确是一个孩子观察世界的真实视角，和独特的童言童语。”他很庆幸，已过无不惑之年的自己，依旧保留了些许天真和童趣。
很可惜，很多成人，包括小学语文老师，已经没有了童年的精神世界，一味要求小学生写出符合自己审美趣味、思维定势的文章。
朱煜也提醒家长，如果孩子在写作上没有特别的天赋，不妨放平心态，要求孩子能做到真实表达、写清楚即可。
动辄在谋篇布局、遣词造句、甚至文章立意上要求孩子，只会阻断孩子的畅快表达，败坏他们的写作胃口。
“孩子有自己的语言和童趣，不能要求孩子写出令成人满意的文章。很大程度上，焦虑，因为我们定错了标准。”
除此以外，家长还可以怎样帮助小学生提高写作能力？朱煜也给出了一些小建议。
首先，就是大声朗读，只要是孩子喜欢的文章，都可以放声读出来。
在现实中，无论作业和考试，往往都是通过“写”来呈现，很多家庭都忽略了，对孩子“读”的训练。
但实际上，孩子朗读的过程，是口、眼、脑高度配合的过程，而且能帮助孩子养成良好的语感。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语文成绩优秀的学生，拿到一篇陌生文本的朗读流利程度很高；反过来，拿到一篇陌生文本马上就能流利朗读的学生，语文成绩往往也很优秀。
此外，养成写日记、或是记录生活素材的习惯。
小学生在写作中遇到的主要问题，就是没东西可写，家长应该有意识地引导孩子养成写日记、记录生活素材的习惯。
当然，还要锻炼孩子对生活的观察能力，在学习之外给予他们更丰富的生活体验，这样孩子的笔下才能有细节，变得生动。
如果没有必要的观察和体验，即使让孩子背诵很多“好词好句”，也都是生搬硬套。
打个比方，孩子如果没有“挥汗如雨”的经历，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符号，缺少真正的理解和体悟。
最后，如果孩子感到写作困难，可以提供范文给孩子参考和模仿。
虽然很多人将范文视作某种禁锢，朱煜认为，其实，真正限制住孩子表达空间的，并不是范文，而是错误的教学方法，比如固化的写作套路。
日常写作训练中，我们不需要排斥范文。任何能力的获得，第一步都是模仿，写作能力同样如此。
如果孩子看了范文依然写不出，家长也不用勉强和心急，哪怕孩子将范文抄一遍，再熟读，也是一种积累。
他提醒，千万不要因为孩子写不出某一篇作文，就感到“如临大敌”，“如果让孩子对写作心生恐惧，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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