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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雨净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雨净,五年部队生涯;五年公务员;五年欧洲外企;10年美国外企;2年与友创业;3年金融民企的职业生涯;喜欢吃肉并喝两口的六零后大妈。
我丈夫心里有多少女人,我不敢确定,但是明里暗里,让我嘬牙花子、犯嘀咕、脑仁儿疼、胸口闷、不管吧不落忍、管多了蛋又疼的就只有他妈,我的婆婆了。
“蛋疼?有蛋吗?没有金刚钻儿,就别揽瓷器活儿”。多年下来,我丈夫总是这么谆谆教导我,但我还是改不了一腔热血,天下己任的盲目和热情。
记得年轻的时候,我们几个闺蜜躲在屋里说悄悄话的时候,冷不丁的门就被推开了。我们几个人立刻闭嘴,而推门的不论是谁的丈夫都嘲笑地看着我们说:”又骂婆婆呢吧!”。其实有的时候根本没说婆婆,我们也不狡辩。因为我们夸婆婆,谁信呢?
我的婆婆长得漂亮。尤其是那双犀利、挑剔、不妥协、不饶人的眼睛。刚结婚不久,丈夫带我到颐和园附近的一个大学校园拜访他的发小。那个发小的姐姐给我讲有次我丈夫叫了他们几个好朋友回家聊天,因为房间小,别人都坐在床边上,床正好对着门。而我先生搬了个小凳子面对朋友们,背对门,正聊到兴头上,我婆婆回来了。发小姐姐的话犹在耳畔:“你婆婆的目光掠过我们每个人,就是左眼扇你一耳光,右眼扇你一耳光,我们立刻都灰溜溜地走了”。
在大学谈恋爱的时候,后来的丈夫一度踌躇怎么带着我见他父母。我那时候除了脸上扣着近视眼镜,平均每天还长十多个粉刺疙瘩,被我挤得稀烂。嫌我难看咩?我旋风般跑回宿舍,找出我娘的那张长辫子、挺胸、大眼含笑的照片。那一轮婆婆和丈母娘的PK,我并没输。

我的婆婆就像组织一样,最初的几年对我有考验和考察。后来,也像组织上一样,看我十分不上道,就放弃了我,任由我野蛮生长。关于我婆婆对我的考验,举两个小例子。
刚结婚我们和公公婆婆一起住了几个月。有一天婆婆把我叫到屋里和风细雨地谈话:“这个房子是单位分给我们的,你们临时住住是可以的。你们都有工作单位,要去和单位申请住房。如果长期住在这里就是占我们和我们单位的便宜,这样就不合适了。”我想想,觉得我婆婆说的在理。当时单位知道我结婚了,正准备说服我把单身宿舍给腾出来。还没等领导开口,我的眼泪先声夺人。接着宿舍的几个女生好像懂我似的,先后都搬走了,我就把坐落在朝阳区亮马河边畔的一个军营12平米的房间耗下,一住就是八年。
那时候一个月的工资不到一百元,我们励志用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我们俩商量每人每月拿出25元存到银行,存折上当然因为男尊女卑写了我丈夫的名字。为了安全,存折放在公婆家我们临时住住的屋子的床头柜里。存折上刚有300元的时候,有一天我婆婆突然跟她儿子借钱,不多不少,就借300。我丈夫心里一惊,特意找个倒垃圾的借口和我商量。我可不是小气鬼,丈夫问我的时候,我应道:“别说你妈跟你借钱,你妈就是跟你要钱,这300也必须给,养你这么大容易嘛?”。
还记得那个场景:婆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有摊开的电视报。婆婆仰头、抬眼、挑眉看了一眼依在客厅门口的我,目光里面有得意,声音扬起来:“我儿子可说了啊,这个钱我能花”。我忙不迭地说:“妈妈,您花吧,我们存着也没啥用”。转过一个星期我们再临时回去住住,发现存折上的钱没动,丈夫询问后,我婆婆轻描淡写地说:“哦,我掂兑开了,就不用你们的钱了”。隔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哦,这是婆婆在考验我。
那时候的周末,我们喜欢到中国美术馆看展览。有次从婆婆家出来骑车到美术馆,架好自行车,从兜里掏钱的时候,我带出一截蔫儿皱的胡罗卜。我丈夫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就把手递过去给他看,我的右手食指上有红肿的印痕。婆婆让我用一把薄片钝刀切一条失去灵魂的胡罗卜。素炒胡罗卜丝儿装盘的份量并不大,因为拯救我的耐心和我的手指,切不下去的那一截我就装口袋里了。
我相信婆婆不是考验我的刀工,她过日子极其节俭。她“掂兑”日子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长芽的土豆,蔫不出溜的罗卜啥的绝不会丢弃。她做的疙瘩汤基本就是开水放进西红柿,撒进面疙瘩,来点盐。因为没有滋味儿,我偷偷倒进厨房的水池还堵了下水道。那个时候的夏天,婆婆很少买时令水果,她会买一堆西红柿,去皮儿后,用白糖拌了,放在冰箱冷藏几个小时候后,说比水果更好吃。
我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是因为我出生在青海的牧区,小时候完全是牛羊肉和纯牛奶栽培、浇灌出来的,记忆里永远都弥散着羊肉汤和奶皮子的醇香,所以味蕾非常挑剔饭菜的滋味。缺油少盐的饭菜“臣妾”是真觉得剌嗓子。有几次在婆婆家我端着难以下咽的面条和疙瘩汤,丈夫都是扒拉到他的碗里,表情愠怒地替我吃了。那,可是,我真是装不出来好吃的样子啊。
当然,我婆婆家的饭菜并不都是不好吃的。我婆婆家的春饼里面的菜码都是试验过了多种混搭后恒定的绝配,我偷学了手艺后一直是我家待客的主打饭品,几十年立于不败之地。我婆婆家的牛腩“舒波汤”,也是秋冬季我们孜孜不倦的大锅菜,当然还有酸菜白肉、炒肉拉皮啥的。

我们扔进垃圾桶的,仅仅是破了脚趾头的袜子,我婆婆捡出来洗净,缝好,摆在我们的枕头边上。此后,我们再也不敢往婆婆家里的垃圾桶扔东西。
我公公婆婆毕业于农业大学。虽然后来职业的主业是研究情报,但是我婆婆沾花惹草的本事可是很大。她家里并没有很多名贵花木。但是她的阳台上,各屋的窗台上,都有枝繁叶茂的生命。
我婆婆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是现在意义上的纯粹的“好”家庭。我婆婆手巧,她孩子的衣服、裤子,甚至我公公出国穿的西服、中山装都是她自己给做。袖子上反了,没关系,拆下来再来一次。她自己因为胸大,很难买到合适罩杯的内衣,她也都是自己裁剪。她儿子上大学,那时候已经开始流行牛仔。即使是青春期的儿子面露不悦,她还是坚持做了儿子几乎不肯穿的几条高级毛料西裤。
我的婆婆比我的公公大一个月,他俩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后,他们分配在同一个国家机关的同一个部门工作。他们一起公派出国的那个时候还不允许带着孩子,好几年儿女只能托付给亲戚照顾。他们从不和孩子提及他们的工作,甚至因为工作的原由,一众亲戚也极少走动。除了下放到农村的那两年半,他们一直住在离颐和园不远的那个神秘大院里,住房由筒子楼,到单元房。由一居室、两居室,最终换成三居室。
婆婆的两个孩子很小就进了机关幼儿园,然后小学、中学,其间还文革了。公婆保密、紧张的几乎没有休息日的工作,加之还有亲人被送进牛棚的焦虑,此后又出国公干好几年。两个孩子之间培养了绵软深厚的姐弟感情,倒是和父母,尤其是和我婆婆有那么一些隔漠和疏离。
时间是经不住晃悠的。辛苦了几十年的公公、婆婆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末相继退休了。公婆的两个子女都各有家庭、各讨生活,多是一家人周末一起收拾一桌饭菜、短暂相聚。我们洗菜的水龙头总是能被走过来的婆婆默默一拧后,水流变成急促的嘀嗒声。唯一的一个洗手间里,地下摊开的花色塑料盆里都有存水,或用来浇花,或用来冲马桶。就连擦桌子的抹布也难找出一块儿工整的,或是哪个秋衣的袖子或裤腿。洗涤灵里有毒,不知是谁告诉我婆婆的,所以好些年,家里的很多饭碗,摸上去总是凝着一层油的感觉。
公公、婆婆的感情笃深,有说不完的话,言情语表中几乎看不出对孩子们的需要和依恋。婆婆精明、聪慧,在老年大学学会了画山水虫鸟,甚至钢琴曲目梁祝双手也配合的默契。说到钢琴,是公公婆婆,大姑姐家和我们一起集资买的。丈夫说星海钢琴送到家里的时候,婆婆轻轻敲着琴键,眼神里的笑意就好像唤醒了第二春的感觉。
大约十年前,我公公两次脑梗后,慢慢就离不开轮椅和保姆了。保姆吃得多了、电话打勤了,洗澡洗多了、做菜油多了、米饭蒸硬了、把我公公推到太阳底下晒的时间长了。理由不一而足,都是不爽和更换的理由。N多个保姆更换,十多家养老院的考察后,我婆婆妥协了。2019年五月公婆搬去明晃晃、亮堂堂的养老院。我甚至还想过邀约大学同学,中央电视台夕阳红的节目主持人、邓颖超的扮演者黄薇,让她在我公婆的结婚纪念日或生日上去给助个兴。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2019年9月下旬,离10月1日还有一个星期,我的公公颓然离世。那时,祖国正忙着迎接70年大庆,婆婆的儿子为大庆的电视转播镜头焦头烂额。比祖国的生日还大18岁的公公的告别仪式只是家里的几枚亲人出席。国庆节也是我公公婆婆的结婚纪念日,新中国8、9岁的时候,他们就结婚了。
公公去世后,我婆婆又毅然回到颐和园神秘大院的家中。天气渐凉的十一月,婆婆穿着层层叠叠的衣服。秋衣的外面是她自己编织的至少有几十年的孔雀蓝毛衣。毛衣外面是一件白色的带花边的毛衣或毛背心。最外层是一件土黄色的目测有四十年的尼龙褂子。从胸前和袖口处看着压层的衣服,觉得我婆婆被一堆衣服压弯了腰。她自己也说穿上这些衣服给她累的够呛。可是从国外给她带回的轻便羽绒坎肩她就是想不起来穿上。
墙角里,以前婆婆叽哩嘎瞪做衣服的缝纫机上蒙上一块儿花布,上面放着厚厚的一个大本子。年近90岁的婆婆又开始写日记了。我都可以通过以前偷看过她日记的经历想象,那些篇幅中,一定是把两个子女和他们的伴侣有理有据描画的面目相当不咋地。即便是她宠爱有加的我的丈夫因为从来都不知如何顺遂和逢迎她的思想和话语,让她深感失望。
或许婆婆最大的爱好是看着存折上每个月都增长的数字。这些年的通货膨胀,让她存折上的财富贬值很多,但她相信有就比没有强。她积攒下来的每一分钱都是从洗菜、冲马桶、开几盏灯、穿廉价的衣物这些对自己的苛求中熬苦出来的。我丈夫的姐姐因赶上文革,几乎没有读过高中,后来上山下乡、进工厂。在工厂里遇见了适合自己的丈夫,一路走来已经当了姥姥。我的大姑姐擅长手工编织、厨艺,从婆婆那里遗传了植物培养的天分。可能因为没有如婆婆期待拿到一纸大学文凭,她长期瞅不上自己的女儿并迁怒于女婿,很多年都伴随着对我大姑姐的苛责。即便是年过60岁了,我大姑姐也常常是被自己的老娘气的哭着鼻子从娘家跑出来。一般女人是受了委屈到娘家寻求个温暖,看来如我婆婆一般的很多娘家是真靠不上啊。
我感恩有个难以亲近的婆婆,让我这些年始终意气风发和斗志昂扬,也发誓:“北京这么大,一定要有自己的家。”比起那些有机会住在公公婆婆和父母家错过购房的那些男女,我们经历了一两次的置业机会并享受了房地产的红利,这是我们人生的大幸。
这些年有关家庭排序和原生家庭的研究话题很多。我还是认真联想了一下我的婆婆。她出生在哈尔滨一个做点心的小业主家庭。在那个男人明着就可以娶好几房太太的旧社会,她的亲生母亲嫁给小业主做第二个老婆,巴望着能生个儿子改变自己在小业主家的命运和跟大太太拼个高下。但生下来是个女儿的失望无以复加。我婆婆成长中大部分的伤害和委屈可能都源于亲妈。她要努力做的比男人都好的倔强是写在嘴角和骨子里的。

我的婆婆嫁了最爱她的、很多女同学都喜欢的、英俊的男人,甚至这个男人的父亲曾经还是个权贵。我婆婆的聪明、不服输、强势是挂在脸上并身体力行的。我想她骨子里的傲气不仅仅是要和单位同事一比高低,还有厚重的期待放在了孩子们的身上。工作性质限制了她的人际交往和与人的交流,每一件使她不愉快的事情都有她独有的推断和臆想。而所有的不痛快都围绕着自己的至亲展开。
陈谷子、烂芝麻一桩桩、一件件,我婆婆都能有条不紊摆在桌面上,以证实女婿的狡诈、女儿的吝啬。每个周末我大姑姐都拉着一个黑色的购物车,里面常常鸡鸭鱼肉、蛋奶蔬菜。这样的场景彷佛就是应该的。偶然,我丈夫买一次鸡蛋,我婆婆往冰箱里码放的时候,一定要说:“还是这个鸡蛋好。”重男轻女的思想一定会发生在老一代的所有的中国家庭家中。我婆婆对我由冷淡的审视,到热烈的倾吐,这个态度的转变或许是因为我给她生了孙子后的“母凭子贵”。
至于我婆婆对儿子和儿媳妇的真正评价我们只能再找机会偷看她的日记。年轻的时候,有次我独自在婆婆家,一边打扫卫生,一边东翻西翻。她一个上锁的柜子被我晃悠了几下就打开了。日记本里写了我露着贪婪的目光看她的一枚戒指。还因为我给她讲过学校同学的事情,她认定我是爱着别人,而不是她可怜的儿子。后来等我丈夫出差回来,我告诉他再也不想去他父母家。他追问后,我坦白了偷看日记的事情。听完我的倾诉,我丈夫简直是控制不住的好奇。那阵子我公公婆婆在外地疗养,他拉着我又回了我婆婆家,在我准备饭菜的当口,他翻看了好几本日记,还给我念了几段儿。他笑着说:“你看,我妈不光骂你,也骂我姐,我姐夫,我爸,还有我。都骂了,你就别生气了。”
结婚后有那么一两次我婆婆的话语让我很不爽。在我的委屈里,我丈夫毫不犹豫和我一起离开我公婆家。我能感觉到我婆婆狠辣的目光和失望的神情注视着我和他儿子的背影。事后,我问我丈夫是不是在他妈和我之间很为难,他总会说:“我妈还有我爸呢。如果我也向着我妈,你多可怜啊。”确实是,如果我丈夫和他妈是一拨的,我们一定不会有后来的那个现在。

眼下,看着婆婆因衰老而弥散着柔情的眼睛,听着她根据想象编排的各种猜忌,我竟有些惶恐。我们每个人的执念其实伤害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我们自己。当我们看不到他人身上的优点,不能为他人的幸福而快乐的时候,我们就走上了孤独和寂寞之路。作为子女,我真是非常佩服我的婆婆。她的脑子里装满了属于自己的神探柯南,每一天都自以为是地缜密运转。
好吧,快乐也好,失望也罢,每个人都走着自己的此生。如果抱怨、猜忌、臆想、愤懑是婆婆原生家庭和工作的影响使然,我们几个孩子商量好已经不会试图改变她了。

婆婆写日记的样子依然很倔强!对我丈夫的另一个女人,我必须说:妈妈,I服了you!
(文中图片均是作者本人随手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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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 I 编辑 I 渡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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