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5月上旬，现重发。
6月1日，上海解封，疫情告一段落。

2个月的静态管理期间，上海不仅被病毒蹂躏，还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网暴。
诚然，上海有不少该骂的地方，但如果骂错了，澄清一下还是可以的吧。4月5月在舆论的风头浪尖上不适合喊冤，现在事后盘点，总可以心平气和了。
上海被网暴的一个攻击点就是：网友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病毒在上海能感染一大片，但只放倒了极少数人，90%以上的病例竟然都是无症状感染者，难道真的连个咳嗽/流涕的症状都没有？我不信，上海的疫情数据肯定有猫腻！
陶医生实话实说，大多数人感染病毒后不是没有症状，咳嗽/流涕/发热啥的，总会有一点，但是他们还真的只能报告为无症状感染者。
下面，陶医生来解释：为啥明明有症状，却要报告成无症状感染者？
这波疫情报告感染人数超过60万，死亡588例。让人意外的是，上海90%的患者，竟然都是无症状感染者。上海的无症状感染比例之高，在中国一骑绝尘，与北京吉林等地的疫情形成鲜明对比，引发强烈的瞒报质疑，是上海招骂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这真的是上海瞒报或者胡乱分类么？
非也。先来看一道路人皆知的美食。
中华饮食文化，博大精深。

四川十大经典名菜之一的【夫妻肺片】，菜名听上去有点渗人，当然不可能用人肺，想来也应该以牛羊猪的肺片入菜吧。
然而，【夫妻肺片】里并没有动物的肺，通常以牛头皮、牛心、牛舌、牛肚、牛肉为主料，进行卤制，而后切片。
该菜品由郭朝华、张田政夫妻创制而成，没有肺为啥要叫肺片呢？
原来这种菜最初叫做“废片”，即用牛肉铺的边角料作为食材。因为“废片”二字不好听，再加上食材中有牛肺片，夫妻俩便取‘废’的谐音‘肺’，改名为“夫妻肺片”。后来，他们发现牛肺的口感不好，便取消了牛肺。
“夫妻肺片没有肺”这个梗，所有人都可以津津乐道，增加这道菜的传奇色彩，帮助其口口传播，妙不可言。
如果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没有肺炎呢？这就未免搞笑了吧。
然而，我们的诊疗方案，确确实实开了这种玩笑，而根源出在法定传染病的命名上。
https://t.cn/A66I5kJS
请注意，我国对COVID-19疫情的法定传染病名称是【新冠肺炎】而不是【新冠感染】，这在全球独一无二。
各种全球疫情数据通报，通常是两个数据，一个是确诊数，一个是死亡数。以世界卫生组织的发布为准，目前确诊5.13亿例，死亡624万例。
世界卫生组织的确诊数，以感染病毒为标准，核酸检测阳性或抗原检测阳性就算感染，不管有没有肺炎。
这是一个非常客观的数据，完全没有争议，只会有不少漏报，而不会有水分。5.13亿例确诊感染，可不是5.13亿例确诊新冠肺炎。死亡数有不同的统计口径，暂时不去讨论。
再看我们的香港。
中央广播电台的微博账号【大湾区之声】5月5日称：香港新增321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其中通过核酸确诊148例，抗原确诊173例。
然而，核酸和抗原都是确诊是否感染新冠病毒的手段，不是确诊肺炎的手段，如何确诊新冠肺炎呢？何况，香港的抗原阳性是自我检测后通过申报系统上报的，不可能拍胸片确诊肺炎。
所以，香港的确诊病例，实际上是确诊感染病毒病例，无论是否有肺炎症状或影像学表现。这个统计口径，与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口径一致。然而，【大湾区之声】为了与内地保持说法统一，将确诊感染病毒病例说成了确诊新冠肺炎病例。
从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展示来看：截止5月5日，中国一共报告了115万例确诊病例，如果看4月7日这天，只报告了3171例。
4月7日，是上海全面进入静态管理后的一周，陶医生记得当时处于疫情高峰，这期间平均每天报告新增确诊数百例，但新增无症状感染者超过2万例。【上海发布】公布的当天数据为：新增无症状感染者20398例，这远远超过了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3171例确诊数。
经过陶医生比对，可以确认：世卫组织公示的中国确诊数，只是确诊新冠肺炎病例数，而不是感染病毒人数。
世界卫生组织网站上，中国4月7日报告3171例确诊
4月7日上海新增20398例无症状感染者
也就是说，世界卫生组织展示的中国确诊病例数，并不是中国的病毒感染者总数。
这种与众不同的做法有三个弊端：

一，统计口径与所有其他国家不一致，导致中国疫情数据横向可比性差，给中外科学家研究疫情制造了障碍；

二，让中国自己和外界低估了中国的疫情规模；
三，如果中国在计算病死率时，采用确诊新冠肺炎病例数做分母，而不是以确诊感染者做分母，会大大高估病毒的杀伤力，这种误判很可能影响到中国防疫策略的调整。
关键问题在于：从传染病控制的角度，是控制传染源重要，还是传染病的临床表现重要？一例无症状感染者和一例重症肺炎病例，难道传染性有本质性区别么？

我们实际看到的是，只要有1例感染病毒即核酸阳性，各地都如临大敌，甚至立刻进入静态管理，反复多轮核酸筛查，根本不考虑这个病例的临床表现是轻型还是重型。
新冠肺炎，只是病毒感染后出现的所有临床表现中的一种。针对原代病毒，肺炎可能属于典型症状，但现在显然不是。感染者有无肺炎，与其传染性强弱也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新冠肺炎的病情轻重临床分级，只用于指导治疗，并非用于传染病防控。
在上海和吉林疫情火烧眉毛的3月14日，卫健委发布了万众瞩目的第9版新冠肺炎诊疗方案。
陶医生本来期望，在奥密克戎突袭中国、人群大规模核酸检测成为发现感染之首要手段的背景下，新版诊疗方案能够理顺多个确诊条件之间的逻辑关系，然而新版诊疗方案没有丝毫改进，还是沿用了前版的确诊逻辑和临床分型。
第9版诊疗方案里的临床分型
由于必须在“新冠肺炎”这个法定传染病名称与释义下制订方案，诊疗方案的临床分型出现了两个重大bug：
逻辑bug：确诊新冠肺炎轻型病例，竟然没有肺炎

没有肺炎竟然定义为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这绝对违反常理，匪夷所思。而且这种情况是大多数，比如北京5月3～4日报告感染者52例，其中无症状感染者6例，确诊新冠肺炎轻型病例44例，确诊新冠肺炎普通型病例2例。无症状感染+轻型确诊占比达到96%。
医学伦理bug：明确临床分型前，必先拍胸片

请务必注意，确诊新冠肺炎轻型病例，必须基于影像学诊断，只有影像学上排除肺炎者，才有幸归入轻型病例。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拍胸片，连临床分型的资格都没得，恐怕只能算作无症状感染者。
仍以北京5月3～4日数据为例，拍胸片有资格进行临床分型的确诊病例一共46例，44例为轻型，2例为普通型。也就是说，北京医生怀疑46例感染者有肺炎，但真正有肺炎的只占4%，其他96%算误诊。
也许有人要抬杠，万一不拍片，漏过了肺炎患者怎么办？

普通的病毒性感冒或者流感，也可能发展成肺炎或心肌炎，如果一个人去医院看个感冒，就会被要求拍胸片或做心电图？

显然不是，医生会根据此人感冒的临床表现，决定是否需要拍胸片或做心电图，而不是为了将此人临床分型为"感冒肺炎病例/感冒心肌炎病例"而开这些检查单。
那么新冠病毒感染者万一有肺炎怎么办？无需恐慌。
肺炎会有临床表现，可以用听诊器听诊以及监测血氧饱和度等方式去发现端倪，不拍胸片也可以诊断。病毒性肺炎无法用抗生素治疗，除了辉瑞的PaxLovid药能减少轻症发展成重症的风险，没有其他药物被科学证明有效，所以主要还是医学观察+支持治疗。如果发现临床症状加重，再拍胸片也不迟。
所以，拍胸片对于新冠感染者的临床分型来说，只是一种可选项，不是必选项。然而，诊疗方案为了迎合“新冠肺炎”这个概念，在不知不觉中，将拍胸片变成了临床分型的前置条件，为了分型而拍胸片，有失医学伦理。
上海的无症状感染者比例一度超过90%，被舆论广泛质疑，陶医生对此做出了合理解释，详见前文《上海无症状感染畸高，真正原因让人唏嘘》。
对无症状感染者比例高的质疑，很可能给疫情爆发地造成巨大的舆论压力。为了避免像上海一样被质疑，疫情爆发地的医生就会让根本就没有肺炎临床表现的无症状感染者去拍胸片，以影像学结果来完成确诊和临床分型，减少无症状感染者比例。至于为何确诊新冠肺炎轻型病例没有肺炎，这不是他们考虑的事，他们只是遵照诊疗方案执行。
总之，一切混乱的根源，都在于该病纳入法定传染病管理之初那个违反科学的疾病名称设定。
两年前，陶医生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两年后，作为一名从事传染病防治工作16年之久的公共卫生医师，陶医生必须再次明示：
第一，是时候丢弃【新冠肺炎】这个法定传染病名称。这个不准确、不科学的名称，对于疫情防控没有指导意义，还导致了各种混乱。
第二，新冠病毒感染导致的疾病，其法定传染病名称必须改为【新冠感染】，才能与世界接轨，与常识接轨。所有感染者，都必须纳入法定报告传染病管理。由此开展的防控措施，才能名正言顺地纳入传染病防治法框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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