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899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Kseniia Ilinykh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首发于公众号:此岸 ( ID: cianmaye ) 。
理论上脱单成功的顾晓音最后还是自己吃的晚饭。两人刚在馆子里坐下点完菜,谢迅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专门设置过手机,只有某几个号码打来的电话才会无论时间和场合地震动加响铃,一旦响起来,那都是人命关天的事。
电话是沙姜鸡从监护室打的。“你小子,我给你打电话发信息都不回,非得从监护室打救命专线才行!”
顾晓音眼瞧着谢迅皱着眉跟沙姜鸡说了几句,当中还穿插“非得我现在赶回来吗?”“老金真这么说?”就知道他们这晚饭大概是吃不成了。她从前也曾经被从各种聚会和活动中拉回办公室过,或者更糟糕的,刚开始吃饭一个电话打来,等她接完电话,桌上已经只剩残羹剩饭。如果是大学同学聚会,大家还能互相感慨天下乌鸦一般黑,若是和其他同学朋友在一起,便免不了被嘲弄几句顾律师日理万机。跟她工作性质差不多的只有一个在投行工作的高中同学,可人家出了名的每周头等舱四处飞,酒店积分多到自己出门旅行不用自掏腰包住酒店,大家便觉得这工作鲜花着锦,着实令人羡慕,不是顾晓音这种土鳖律师好比。
谢迅接完电话,为难地看一眼顾晓音。他还没说话,顾晓音倒是干脆地先开口:“是不是有紧急情况找你回去呢?那你赶紧走吧。这菜我吃不完带回去。”
谢迅大概复述了沙姜鸡的话,但现下不是详说的时候,谢迅起身说声:“晚上电话联系。”拿了包便往外走。
顾晓音目送着谢迅离开,只见他疾走几步,快要出门又停住,转身去了门口的收银台,显然是要把饭账给结了。他还是在跟我客气啊,顾晓音有点甜蜜又有点怅惘地想。她招手唤来服务员,让把点好的饭菜打包,谢迅走了,她一人坐着吃也没意思。
谢迅刚踏进心外科所在大楼的门,早在大堂等着的沙姜鸡便迎出来,笑盈盈道:“可把你盼来了,走吧。”
谢迅拍掉沙姜鸡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走去哪?马上要手术了你不在监护室好好呆着上这儿来干嘛?”
沙姜鸡看谢迅脸色不善,赶忙收起嬉笑的神色:“这不是怕你不来才拿紧急手术做个幌子嘛。医务科小江刚从外地上庭回来,我看他都要抑郁症了,咱一起给他疏导疏导。反正你周末也没事......”
谢迅正色道:“谁说我没事?”
沙姜鸡倒是一惊,转念一想,“我 X,你不会已经跟朱磊那小姨子谈上了吧!”还没等谢迅表态,沙姜鸡越想越伤心:“两周前你还在说她要看上你肯定是眼瞎,这女人眼睛瞎得这么快吗?!你给她拌了啥迷魂药?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如此对待我这个专一的单身狗,临近春节还要让你这么个离异青年来喂我一嘴狗粮?!”
谢迅又好气又好笑:“没错,是我从监护室给自己打电话假装有紧急手术,特意把人家扔饭馆里来喂你狗粮的。”
沙姜鸡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理智,心里还委屈得很:“小江那架势,摆明了是要找人喝酒的,就我那酒量能扛得住嘛?上回你家顾律师姐夫找我当伴郎,还没敬完两桌我就不行了,剩下的酒都他自个儿喝的!”
谢迅听到“他家顾律师”,心里软和了点,又想起朱磊是为什么找沙姜鸡当的伴郎,腹诽了一声活该。
他到底还是跟沙姜鸡去陪小江喝了酒。公立医院的医生谁都碰上过三五件糟心事,但这些跟专门处理医疗事故的医务科相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按小江的话说,能在医务处干上三年而不愤世嫉俗,那才是真正热爱生活的人。
这回小江大概真是不吐不快。二锅头刚打开,还没喝上,他已经开讲——他昨儿去保定处理一个医疗纠纷,今天早上才赶回来,憋了一整天,这会儿快炸了。
“这病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的,前一段婚姻生过一个孩子,离婚以后跟前夫。她又跟了现在这个男人,比她小两三岁,一婚。结婚没多久这女的怀孕了,产检发现胎盘位置不好,在从前剖腹产的疤痕上。保定当地的医院劝她不能要这孩子,万一孕期胎盘剥离有生命危险。这女的觉得保定的医生信不过,来我们医院妇产科看,还是一样的结果:高风险建议引产,但引产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难说。女的大概觉得她现在这男人没结过婚,有点对不起他,特想把孩子生下来。男的就不吭声,也不说支持,也不反对。就这么着孩子怀到七个多月了,果然胎盘剥离,送来紧急剖腹产,孕妇大出血,最后大人小孩都没保住......”
沙姜鸡看了谢迅一眼。谢迅面无表情。小江闷下一杯二锅头继续说:“她那个男人,之前由着女人胡来,屁都不放一个。女人死了,他开始跟医院闹,说我们不顾风险鼓励他老婆继续怀,跑到法院告我们。当时他老婆各种知情书都签字的,但现在的法院碰到这种事情都是和稀泥,我们跟他调解了几轮,最后还是赔了二十万。”
小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几轮调解都是我去的。那男人真是畜生,觉得女人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传宗接代是该的。那嘴脸,真让人想冲上去揍他。”他又闷掉一杯,“我最看不过去的是我们稀里糊涂赔了钱,最后全到了这男人手里,刚好拿着再去娶新老婆。最可怜的是那女人的爸妈,独生女儿这么没了,唯一的孙女又归女儿前夫,据说见都见不到,在法庭上哭得那个惨......”
三个人沉默地碰杯。这时候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人死不能复生,操蛋的人永远操蛋,医生若能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一百多年前鲁迅先生大概也不必弃医从文了。
顾晓音步出餐馆大门,冷空气打在脸上,她忽然有一种灰姑娘被打回原型的感觉。这个下午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她是怎么就头脑发热亲上了谢迅的嘴?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不爱学习的马晓晴爱上了个骗子,跟着他满世界地玩,还不知羞耻地唱“假如你已经爱上了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顾晓音到现在还能记得那个看电影的下午,她刚上小学,也许是一年级,又或者是二年级?双休日刚刚开始,邓佩瑶周末终于多了点时间,打开电视两个人一起看。中央六套刚好在放好几年前的旧电影《北京你早》。看了几分钟,邓佩瑶就觉得这电影不适合顾晓音,但看到画面里那活灵活现的北京城,邓佩瑶最终没舍得换台,只在看完后跟顾晓音谈了很久的话,教育她不能变成马晓晴那样爱慕虚荣又眼高手低的人。不到十岁的顾晓音一边被马晓晴演的角色刷新世界观,感到又鄙夷又难受,还有一点对放纵生活的羡慕,一边觉得马晓晴贾宏声长得真好看,好像他们怎么样都是应该的。
快三十的顾晓音现在很懂自己当年的心情——一个外貌俱乐部成员看到两张正当盛年的美丽的脸,确实很容易把道德标准抛到脑后。
但现在的顾晓音是一个凡事讲求逻辑和证据的律师,更有女人常犯的毛病,喜欢过度分析自己的行为和动机。顾晓音想了一晚上,把自己的唐突举动归结于谢迅乃是个失婚男人,这一方面让她心怀怜爱,另一方面又因此在潜意识里调低了警戒线,觉得对方更容易上钩。
如果谢迅也想到了这一层,会不会觉得自己过于轻佻,没有真的把他放在心上?毕竟如果是是陈硕,同样的情境下她也不会有献吻的勇气。可是那不一样,另一方在顾晓音的脑袋里辩解道,陈硕毕竟和你是这么多年的同学,如果如此冒冒失失,回头朋友也做不了怎么办,谢医生要是不成,以后避着他走就是。
饶是如此,顾晓音还是懊恼了一晚上。十点多,门铃响了。她狐疑地去开门,外面是整晚销声匿迹,连消息都没有发来一条的谢医生。
喝完酒的谢迅敲开门见到顾晓音,正像一个在水里浸溺已久的人忽然被拉了出来。本来他觉得自己来找顾晓音只是需要为之前的仓促离开做个解释,更何况自己其实并没有去治病救人,只是被沙姜鸡骗去安慰了一个情绪急需拯救的同行而已。但当他真正见到顾晓音,谢迅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这个老同学吸引,以至于在和她的关系上像一个还没有学会走路便想要奔跑的小孩——也许是天性,也许是因为她是个法律工作者,顾晓音身上有一种稳定的力量,连带她附近的人也跟着安心了起来。
谢迅用最概括的方式解释了沙姜鸡的恶作剧。顾晓音听了只是笑:“我说你怎么手术这么快就做完来见我了,如果不是病人虚报病情,那肯定得是你草菅人命了。”她把谢迅安置在沙发上坐下,转身去厨房给他倒水。等她回来,谢迅却已经歪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还真是累坏了呢,顾晓音想了想,去房间抱床毯子给他盖上,又扶他躺倒在沙发上。谢迅那双丹凤眼,在闭着的时候,眼角向内低垂而眼尾向眉梢挑去,呈现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弧度。他不像陈硕那样永远笃定,永远在往前走,他睡着时还皱着眉,显得有些颓唐,像个被生活打败了的孩子。顾晓音想到她在谢迅食堂里听到的那些八卦。如果陈硕是那个她期待却无法成为的样子,谢迅则像一个运气更差的她。这让顾晓音起了危险的怜惜之心,她伸出手抚摸谢迅紧皱的眉心。谢迅仿佛松弛了下来,眉头被顾晓音缓缓抚平,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顾晓音的,又把它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
顾晓音紧张地盯着谢迅,发现他其实没醒,也许只是觉得脸上出现了异物伸手挪开。她笑了,想到自己在办公室累得睡着时也是完全顾不上周围的条件,能闭上眼就好,谢迅他们当医生的,应该也差不多。顾晓音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有成功,只得耐心地陪睡着的谢迅坐了一会儿。她的手正搁在他心上,嘭通嘭通的,顾晓音闭上眼睛感觉那一下下的跳动,好像伸手就可以握住他的心脏。她忽然因为这个念头而骄傲,且心满意足起来。
她胡思乱想了很久。终于谢迅睡沉了,手指的力道渐渐松开。顾晓音抽出手,关掉客厅的灯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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