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876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Minha Baek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首发于公众号:此岸 ( ID: cianmaye ) 。
顾晓音赶忙低头吃饭,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刚上桌的煲仔饭煲边还嘶嘶作响,顾晓音为掩饰尴尬,随便拌了拌就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滚热的米饭进入口腔,立刻烫破她一层皮。顾晓音想把饭吐出来,碍于谢迅又不好意思,正在嘴里左右腾挪那口饭的功夫,一只手托着一张餐巾纸伸到她面前。
“吐出来。”谢迅说。
顾晓音思想斗争了两秒钟,到底羞耻心屈服于实际需求,把那口饭吐在了谢迅手里。谢迅收回胳膊,用另一只手捻起纸巾的几个角,包起来搁在一边。他在从医的生涯当中处理过各种类似或是比这恶心许多的情况,然而那一团热而湿润的饭落到他手上的时候浸润过纸巾传达到他手心的感觉还是触及心底。顾晓音的脸浮起一层可疑的红,谢迅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她没事还是自己没事,他干脆什么也没有说。
屏风后那两人还在聊天,爆料者的话说得越来越难听。顾晓音再也绷不住,逐渐坐立不安起来。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想着怎样才能不太突兀地去告诉对方你八卦的对象就在屏风后面,请停止。却有人用手覆上她的手腕,顾晓音抬头,谢迅无声地摇摇头,另一只手示意她坐下来。
顾晓音仿佛的确获得了安慰,坐了下来。谢迅随之起身,用比平时更高的声音说:“你刚烫到,我去买瓶冰汽水来。”说完他从屏风旁走向卖饮料的小卖部,路过那两个研究生的桌子,却没有看他们一眼。
刚才还聒噪着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顾晓音听到爆料的那个说:“我X,你看见没?”
另一个没做声,也许点了头,那个声音又说:“你说他刚才听见没有?”
那个终于道:“听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就在旁边......”
“可他好像走过去的时候没看见我们,不然赶紧走以防万一?”
那边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不久两个半大男孩从屏风那边闪出身影,路过顾晓音的桌子,其中一个仔细看了看她。大概觉得听声音谢迅应该就在这桌,却不知顾晓音是何方神圣,他脸上充满疑惑。
又过了两分钟,谢迅回来了,手里还真提着一瓶冰镇的北冰洋。顾晓音接过:“二人畏罪潜逃。”
谢迅露出个笑容,脸上却看不出特别的喜悦。顾晓音乖巧地喝北冰洋,什么也不问。她不想知道谢迅的秘密,就像她不想让谢迅知道自己曾经申请过很多北美的学校然后全部被拒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失败史,它只适合被束之高阁永不想起。我们已经生活在这些失败带来的后果里,不需再时时温习这些不堪回首的来时路。
因为这个插曲,因为顾晓音是个好人,她接下来把她在网上读到的所有关于中心医院食堂的八卦都跟谢迅交流了一遍,说了比平常多两倍的话。谢迅相当耐心地配合她把这一场戏演完,末了还说:“回头我把饭卡借给你,你可以捡自己有空的时候把你想试的菜试个遍。”
顾晓音喜滋滋地应下来,但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淡淡的惘然。吃完饭她问:“你今晚要加班吗?”
出乎她的意料,谢迅摇了摇头。两人走到医院门口,谢迅问:“叫个车一起回家?”他一顿,“我是说,叫个车一起回光辉里?”
轮到顾晓音摇头:“我还得回办公室。刚才开完会就来吃饭,还有活今晚得干完。”
谢迅点头:“那你叫车先走吧,我抽根烟。”
直到顾晓音坐上车,谢迅还站在那里。他的烟在嘴边露出一点微弱的红光,在周围乱七八糟各种灯光里看得并不真切。
谢迅抽完一根烟,想想这个晚上还是要有个收稍,他转头又往科室走。
晚班轮值护士在中心医院心外科干了二十多年,这会儿正坐在 17 楼中间的护士站里看手机。夜晚人少了许多,偶尔有家属从病房出来打热水。有人经过,她便会抬头望一眼,若是同事就打个招呼,若是家属,她便面无表情继续做她的事。见谢迅从电梯上来就往监护室走,她笑着打招呼:“谢医生来啦!”
“是啊。”谢迅远远地微笑颔首,倒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护士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手机。二十多年间她眼看着一批批新人进来,有人只是短期,有人留了下来,有人风生水起,也有人就像谢迅一样,沉淀成了个普通的医生。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小谢啊,长得一表人才,水平也不错,就是命不太好,父母不能帮衬,媳妇也不跟他过了,工作上虽然有能力有态度,但现在早不是吴孟超林巧稚的年代,按老方法对待工作,可不就止步不前。护士是南方人,此时不禁一边可惜他那当保安的老子就算能把儿子培养进名校又怎样,一边又感慨老金果然是老精,手下的人拿得稳稳的,小谢连媳妇都丢了,这明明不是他的班,还要大周末晚上的来看病人状况。
她替谢迅操了好一会儿闲心,正打算做点正事,张主任的研究生收集完临床数据从病房出来,经过护士站,客客气气跟她打招呼,扯了两句有的没的便问:“您见着谢医生了吗?”
护士不假思索地回答:“见了,他刚上来没多久,你去监护室找他,应该还在。”
这正是刚在食堂里八卦过谢医生那位,闻言便往电梯间走,想暂避一阵。护士大姐凭着多年经验立刻看出这当中有猫腻,断然将他喝住:“等等,你们23床病人都要出院了,你就在这改下医嘱,别天天测血压,浪费人手。”
小伙子懵了。本来躲在办公室里还不一定碰上谢师兄,这回被护士大姐扣在护士站,简直成了活靶子。怕什么来什么,眼瞧着谢迅从监护室那边往这里走,他赶忙低下头在电脑上一顿操作。
谢迅路过护士站,停下来从病历车里抽出几本下周一要手术患者的病历,再次确认各类同意书都已经签字,麻醉科要的血型单和备血单也夹到了病历里。看完他把病历插回去,对二人说句“我先走了”便往电梯间去。
研究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如此顺利地过了关,他战战兢兢抬起头,正遇上护士“一个医嘱都改得抖抖嗦嗦”的严厉目光,恨不得能用打印机里的纸把自己埋起来。
顾晓音合同做到一半,看时钟已经指向11点,今晚反正不可能在电梯收工前回家,她反而不着急了。刚工作时顾晓音痛恨这些周五周六的会——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而这些会就像打在脸上的耳光,表明了就是要侵占律师的周末,反正他们也不能怎么样。周五还有个说辞,周六的会就更加赤裸裸的,让你一天开会,一天改文件,两天全部泡汤。顾晓音愤怒过,抱怨过,恨过自己的工作,最后她像大多数留在事务所里的律师一样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如果胳膊扛不过大腿,周末反正也要加班,不如不要抱怨算了,还省了那生气的力气。对此,自觉已是职场老人的顾晓音总结为:下跪可耻但有用。
周六早上顾晓音收到开会召集时还另外收到蒋近男和程秋帆分别发来的讯息。程秋帆公事公办地说实在抱歉公司这边比较着急,要麻烦她加班。蒋近男倒是毫不客气地揭底:“老袁这孙子,眼看着钱快到手连周末都不想过了。”
顾晓音笑着回:“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项目要是拖太久,你月份大了也辛苦,我就算卖你面子加个班吧。”
蒋近男回得很快:“我们也就跟投,费不了那么多事。可惜好心把你拉进了火坑。”
要说火坑,程秋帆怕才是坑底的那个人,顾晓音想。五分钟前程秋帆问她今晚大概什么时候能发合同初稿,顾晓音回答至少两点,让他别等。没想到程秋帆回过来一个苦笑的表情:我还在公司开会呢,两点不一定能开完。
难道程秋帆准备今晚就看合同给修改意见,让她明早改?顾晓音考虑了一下这个可怕情形的可能性,还是破罐破摔的决定中场休息一会儿。
音箱打开,还是上次没听完的歌,“......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尽情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
顾晓音跟着哼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打开页面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谢迅的名字。
信息少得可怜。中心医院有个青年医生活动里提到过他,其他几条结果是同名同姓的人——有人写了一部盗墓小说,一看就不像这位能干出来的事儿,还有几条结果大概是模糊搜索,直接把他当成了金毛狮王谢逊。
顾晓音又往下翻了几页,出来一条论文的条目《hsa-miR-278 通过介导 PI3K/Akt/mTOR 信号通路参与急性 A 型主动脉夹层形成的作用机制研究及构建相关动物模型探讨》。
她点开页面瞧,简介里倒是提到心脏,是谢迅的论文无疑,只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小孩说的某某因子特别高的那篇。她又看了眼那天书般的题目,默默关上网页。
而那边刚好唱完最后一句:“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离开职工食堂前谢迅说要把饭卡借给她,她可以随时去。这便是给她方便却不想见面太多的意思?这是他的本意还是因为她听到了那些流言?
可她偏不想让他如意。 
*  *  *
关于论文,鸡医生已查重确认没人写过同名论文,同学们不必再去考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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