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869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Wonderlane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首发于公众号:此岸 (ID: cianmaye) 。
谢迅这周相当忙。不仅是他,整个组都如此。还好这个月心脏外科来了两个普外科过来轮转的研究生,沙姜鸡二话不说抢到了自己组里,稍稍帮谢迅分担了点打杂的压力,也给自己跑路留足了借口。张主任参股的医疗耗材公司出了个人工心脏瓣膜,这周首次进行临床实验,老金主的刀。由于是个同时要进行心脏瓣膜置换加心脏搭桥的高难度手术,老金点名沙姜鸡做了一助。被赶上架的沙姜鸡为防被老金教做人,只好兢兢业业地守在病人旁边做了几天术后观察和管理。直到病人转出监护室,他夹着的尾巴才松快了些,恢复欢脱的本色。转头就是周五,他下午查完房,还没离开最后一间病房,就迅速在手机上叫了车,一路小跑去办公室,拎上行李就准备走。

谢迅看化验报告看得正出神,沙姜鸡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哥们儿,我走了,这里交给你了啊!”
“OK。”谢迅刚应承完,忽然想到周末和顾晓音的约定,他抬起头来:“哎,我说下回你再去南京......”
“下回的事儿等我回来再说啊,我这儿快来不及了。”沙姜鸡没等他说完就跑了。
沙姜鸡给司机加了五十块钱,好歹哄得司机愿意冒险走应急车道,在机场柜台关闭前两分钟换到了登机牌。也就是那寸劲儿,沙姜鸡前脚关上手机,后脚他严防死守了一周的病人就开始喊胸痛。值班的轮转研究生给了杜冷丁,镇痛的效果没见着,很快病人出现心率增快,血压下降的症状,四肢凉得跟冰块似的。护士找不到沙姜鸡,只好来找谢迅,谢迅去看了一眼,心中猛地一紧——这大概是遇到了心外医生术后最害怕的低心排综合征,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再次心梗还是试验用的人工瓣膜出现了瓣周漏。他一边飞快地打电话给监护室准备床位,一边和护士跑步把病人连人带床推进了监护室。
好在这位病人刚转出监护室不久,身上的各个管道还没完全撤掉。护士迅速接上监护仪和动态血压检测,谢迅一看屏幕上心脏跳动的波形,心里凉了半截——果然还是心梗。护士推来心超机,他赶紧做超声看看心脏的情况。不幸中的万幸,人工瓣膜坚持得不错,但是整个心脏却因为冠状动脉罢工而像没了油的汽车一样,跳得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要撂挑子。
病情虽然严重,好在心外也见怪不怪,在场的医生护士嘴上哀叹着晚上大概有人点错外卖触犯了夜班之神,手下还是各司其职开始了抢救流程。监护室的医生给病人气管插管,谢迅得了个空,赶紧遵循上报制度给老金打电话。
果然老金接到电话愣了一下:“怎么是你?沙楚生那小子呢?”
谢迅实在找不到帮沙姜鸡搪塞的理由,只能如实相告。老金默了一默,大约是想骂人又觉得谢迅无辜,将怒气生生按下,只说自己尽快到,让谢迅协调下紧急手术的手术室。
八点一刻,谢迅和家属谈话签字结束,打电话通知手术室接病人。估计沙姜鸡快落地,他给沙姜鸡发了条信息,告诉他大概情况,让他能在面对老金的怒火之前先做下防灾抗灾准备。八点五十,麻醉都做完了,沙姜鸡还没回,看来还飞着。谢迅把手机收进裤兜,洗手上台。
这手术一做就做了四个小时。心脏打开,果然是一块小血栓堵住了之前心脏搭桥的血管入口,而人工瓣膜则如同在监护室心超中看到的那样,质量还算过硬。老金帮张主任在心里说了声哈里路亚,清除血栓,重新把搭桥的血管吻合好。心脏复苏后重新欢快地跳动起来。大家长舒一口气,老金骂骂咧咧的手套一脱下台跑路,留下谢迅带着轮转研究生继续干止血关胸的苦差事。
一点半,胸腔关闭,谢迅把轮转研究生留在台上缝皮,自己脱下手术衣,就坐在手术室板凳上,调整舒服的姿势放松筋骨,顺手拿出手机。手机里有很多沙姜鸡的信息,从最初的“我X”到痛定思痛的“我给老金发了求饶信息了,但愿狗命能留住”,再到最后的“老金回了!狗命暂时留住了。你是不是还在关胸?感谢哥们儿救命之恩。”沙姜鸡在这三四个小时里过山车式的心理活动让谢迅也不由得莞尔。然后他发现,有一条顾晓音的信息夹在沙姜鸡的哀嚎中。
轮转研究生这时候缝完了皮。已经这个点,谢迅觉得这些讯息早回晚回,反正对方都是第二天早上才能看到,干脆把手机塞回裤兜里。他配合众人把病人抬到运送床上,又陪着麻醉医生和护士把床推回监护室,和监护室的值班医生交代完手术情况,才走回自己办公室。
想起那些没回复的信息,谢迅给顾晓音发了一条:“不好意思刚做了台四个多小时的手术,这会儿你该已经到家了吧。”
没两分钟他就收到回复:“嗯,果然十二点半到家,请叫我筹划小能手。”
筹划小能手,谢迅又被逗乐了。他干脆坐了下来。
“那请问筹划小能手十二点半到家现在怎么还在回信息呢?”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谢迅耐心地等着,却见那提示变回顾晓音的名字,可新的信息并没被推送进来。他正想着自己刚才那条是不是太过交浅言深,状态又变回对方正在输入,没多久跳出一条:“习惯了。甭管多晚回家,总要再玩一会儿,不然就跟晚上被偷了似的觉得亏得慌。”
谢迅想着顾晓音说这话时那惫懒样,嘴角再次弯了。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夜班护士换班,上半夜的护士交完班路过办公室,见里面的灯还大亮着,便伸头进去看一眼,正见谢迅穿着手术室的衣服,面带笑容盯着手机。大半夜的,护士觉得那笑容十分难以理解,莫不是刚才的手术把谢医生累傻了?她不禁开口:“谢医生还没走啊?”
“啊。”谢迅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见到护士,连忙收起刚才未曾管理的表情,正色道:“正要走呢。”
谢迅到家时,环卫工人早已开始工作。楼下那一片饮食店有几间隐隐透出灯光——那是开早市的档口在做准备。顾晓音跟他聊到两点多自去睡了,谢迅觉得手术后的疲累仿佛熬过劲,反正无人干扰,他干脆留在办公室定定心心写完了术后记录。
“第二天早上”谢迅直睡到午后。他搬来后只添置了必不可少的家具,这里面就包括卧室的遮光窗帘。临睡前谢迅没定闹钟,可把电话的铃声调到了最大。科里若是找他,就会打电话,没人打电话,他便可以睡到自然醒。
谢迅瞧了瞧时间。离中心食堂开门至少还有四个小时,在这之前,也不知道能找上个什么借口先见到顾晓音。冬天意味着无法逛公园,连约着跑个步这种借口都显得剑走偏锋。中心医院旁边有个电影院,可他和顾晓音好像还没到能一起看电影的份上。谢迅想来想去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他干脆先简单粗暴地发了条信息:“在干吗呢?”
这次换成他的消息石沉大海。谢迅倒也没多想——顾晓音毕竟昨晚也两点多才睡,对他们这些夜猫子来说,周末若不用加班,补觉是常有的事。想通了这一节,谢迅慢条斯理地起床收拾自己,从冰箱里捞出一盒速冻饺子下吃了,这才看到顾晓音姗姗来迟的回复。
“客户临时开会,惨。”
谢迅不由也跟着同仇敌忾起来。这顾晓音伺候的客户是企业,不是病人。心梗不能等,融资有什么不能等的?殊不知若是企业看见了近在眼前的金胡萝卜,别说周末,春节也是等不得的。谢迅惊觉他在担心顾晓音的客户会是否会危及他俩关于晚餐的约定。然而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鲜少有定论,到了四点半,顾晓音还没有消息,既没说会开完了,也没说晚餐取消。谢迅焦躁了一阵,决定干脆还是去医院,要是顾晓音不来,他就再加会儿班。
他忽然又理解了一点他的前妻。从前徐曼还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大约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对于那个在等的人,这实在是种折磨。也许她真是受够了才离开自己,所以护士长说医生和护士最般配确实也有点道理,只有一个身不由己的人才能理解另一个。
但谁说身不由己的只有医生和护士呢,律师明明也是这么苦逼。
谢迅踏进中心医院的大门,恰是五点刚过。他一直握着的手机终于推送出一条消息,顾晓音说会终于开完了,现在就打车过来。
谢迅深觉自己运气不错,那边厢顾晓音也有同感,她这几天得空时研究了一下中心医院的职工食堂,发现网上一片溢美之词。论坛上的医生们表示中心医院的食堂乃是感动中国十大首选食堂,不仅菜品极大丰富,口味令人感动,而且价格相当实惠,秒杀经年过誉的清华食堂,只有传说中夏有小龙虾秋有大闸蟹的某国企食堂可以与之媲美。患者家属们则表示中心医院的食堂凸显了患者和医生之间的不平等,因为楼下患者食堂的水平就十分一言难尽,职工食堂又不对外开放。顾晓音这回不仅是被请客,还是被中心医院的特权阶级请客,这实在令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既然顾晓音已经在路上,谢迅干脆直接去了食堂。中心医院食堂的拿手菜之一是酱肘子,口味甚至可以碾压天福号。医院里的职工经常买一整个带回家去,因此若不在食堂刚开的时候就去买,保准扑空。
他买好肘子,打定主意其他菜等顾晓音来了再买,便捡了扇屏风后不起眼的座位坐下——自己抱着盒肘子在食堂苦等伊人,若真被同事尤其是那些研究生瞧见,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好在顾晓音没多久便赶到,谢迅陪她参观一圈菜品,两人商量着又叫了两个小炒两份煲仔饭。
“你们真幸福啊,网上说的果然名不虚传。”顾晓音尝了口肘子,又试了下宫保鸡丁——虽说是家常菜,可真不比老板请客时带她们去的高档餐厅做得差。“今天实在吃不了那么多,下次来得试试烤鸭。”她说完才觉得自己这是唐突了,凭什么一定有下一次呢,谢迅却没给她找补的机会,抢先应承了下来。
顾晓音低头,免得被谢迅瞧出她的尴尬,和内心微微的一点欢喜。谢迅视线所及是顾晓音的额头,发迹线上有一片细软的绒毛,比她头发的颜色要浅那么一点点,给她的额头勾勒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谢迅正心猿意马着,背后屏风背面有两人边说着话边坐了下来。其中一个挺耳熟的声音说:“谢师兄真刻苦,昨天做完手术我差点累趴下,走之前路过办公室发现他竟然还在里面用功。”
另一个人说:“那有什么用,我早打听过了,要想在心外混得好,他和沙师兄之间,绝对是沙师兄的大腿值得抱。沙师兄系出名门,以后早晚要上位的。”
这下连顾晓音都听出这是在八卦谢迅和沙姜鸡。她悄悄抬头看了眼谢迅,谢迅一脸严肃在听壁角。只听得第一个人又说:“可我觉得谢师兄看起来水平比较高啊。”
另外那人似是洋洋得意道:“你这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别看谢师兄看起来技术碾压沙师兄,从前又发过影响因子 8 的 SCI,他最近这三五年可是一篇论文没发过。我听说啊,他早年出过严重的医疗事故,从此被主任放冷板凳,只能干脏活累活。不发论文是因为发了也没用。你看上星期那个大手术,金主任就点名沙师兄上,要不是沙师兄周末去约会小师妹了,昨晚能有他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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