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852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Richard Cabusao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首发于公众号:此岸 ( ID: cianmaye ) 。
她慢慢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这一带远离基建中心,因此多少还残存着她上学时的模样。大一时她们在这条路尽头的体育馆上体育课。总是上午的最后一节,男女分开,男生班的老师体谅他们吃午饭的迫切心情,往往提早五分钟下课,因此她们便怀着羡慕嫉妒的心情听那帮半大小子嚎叫着往林荫路那头的食堂冲去。那间食堂的招牌菜是卤味窗口的卤鸭心,等顾晓音她们下课飞奔过去,十有八九已经卖光了。
有些食物的美味,就在于那求之不得。顾晓音大一时若是哪天赶上了一份卤鸭心,整个一天的心情都十分振奋。等她大三大四早上第四节经常没课,卤鸭心可以随便买的时候,她觉得那味道大不如前。然而好几回她从食堂买了菜出来,正遇上新一茬的大一男生,同样端着饭盆,带着满身的热气和汗味呼啸着往卤味窗口而来,端的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果顾晓音是哲学系的,可能此时就会想到慧能,但她当时不过感慨了一下后辈小子们的鉴赏能力果然堪忧。
走过这条路就到了体育馆,里面黑黑的,并无动静。顾晓音上学的时候这里每周六有舞会,是大家公认的“交友”圣地。大一时有室友蠢蠢欲动,顾晓音也被她们拉来过,结果被一两个社会上的人搭讪,从此敬而远之。
现如今姐也社会得很了,她想。
顾晓音再往前走,路过本校最有名的草坪,又过一条街,便钻进了通往湖边的小树林里。从这里到湖边都是小道,掩映在茂密的树木当中,走路时需得特别小心,免得惊动情侣们——他们总是像鱼一样悄悄藏在浅浅的树影里。顾晓音走了几步,拐过一道弯,见前方四五米处有人,她还保持着当时的警惕,以为是大冬天里还为爱坚持散步的情侣,不由放慢脚步。
犹是夜色里,顾晓音还是立刻分辨出那是陈硕。她心里一动,不想被他看见,正准备等他走远了掉头回去,陈硕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倒扬声唤她:“晓音。”
顾晓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怎么你也还没回去?”
陈硕温声道:“我和老师吃了个饭,想着都这个点了就干脆去湖边走走再回家。你呢?跟你表弟聊完了?”
顾晓音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陈硕倒大方得很:“那一起走走?”
事已至此,推脱倒也显得矫情,顾晓音只得从命。两人沉默着走过这片树林,面前豁然开朗,湖就在不远处。顾晓音上大学时幻想过许多次和陈硕一起单独在湖边散步,从来没有如愿过,没想到十多年过去,自己这愿望还有实现的那一天。只是覆水难收,两人最有可能在一起的机会早已错过。顾晓音望着远处的小庙和湖心岛,不由生出此地空余黄鹤楼的苍凉感。
陈硕和顾晓音沉默着绕湖走了一阵。“坐一会儿?”陈硕指着不远处一张长椅说。顾晓音点点头,她今天其实穿了高跟鞋,眼下已有些后悔自己考虑不周。
“你记得大一那年冬天我掉湖里去的事吗?”陈硕望着对面的湖心岛问顾晓音。
“当然。”顾晓音笑道,“这事儿当时承包了我们一整个冬天的笑点呢,哪那么容易忘记。”大一那年的冬天一群同学约好去上了冻的湖面上滑冰。陈硕这个南方人冰刀学得倒快,滑冰经验却到底不够,靠近湖心岛周围向来冰不够结实,他偏往那边去,直接掉水里,还是另一位滑冰的老大爷给救上来的。
陈硕也笑着挠挠头:“我差点就做了认命的南方人,到大四才敢再试着上冰。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顾晓音想到陈硕没能参加交换的事。你从来也不是个认命的人哪,她在心里说。
“后来在美国念书。冬天法学院会把食堂和宿舍之间的一块空地变成滑冰场。直接浇筑的,只有法学院学生可以用。我当时一边想学校真有钱,一边还是怀念在这湖面上滑冰的感觉。没想到回北京好多年了,也没再来滑过。”
顾晓音看着已然有上冻迹象的湖面,认真地回答:“你还有很多机会的。只是今晚你就别想了,看这上冻的情况,你要是上了湖面,还得再找个大爷捞你。”
陈硕呵呵笑了:“看来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南方人还是得认命!”
其实我早已认命了的,顾晓音在心里附和。她又想起《这么远那么近》,张国荣在里面有一句念白:我怀疑,我哋人生里面,唯一相遇嘅机会,已经错过咗。
要用粤语,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把这句话念出来,才符合气氛和心境。顾晓音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它发行好几年以后,张国荣早已纵身一跃,徒留传奇。网络上有很多人分析它的内涵,文化寓意,圈层标识......顾晓音最初只是觉得好听,在她成长的年代,粤语歌已经不再流行,她熟悉的只有《海阔天空》这种是个人都能哼出来的。
是那句念白让她深深地记住,并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重温这首歌。其实她不懂粤语,但那又有什么要紧,每当张国荣道出那句话,她就觉得这世上还有一个同病相怜的人。
当然,那是年轻时的顾晓音。就像年轻时的顾晓音会相信在没捅破的窗户纸那边和她心灵相通的人是陈硕,今夜的顾晓音忽然明白了,如果薛定谔的盒子反正无法打开,里面的猫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窗户纸那边可以是陈硕,是沙楚生,是任何一个不打算和她顾晓音在一起的人,而她根本不必知道对方是否和她心灵相通,错误的心灵相通只有徒增遗憾和烦恼。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顾晓音觉得心里豁然开朗了起来,不由得想到这句海子的诗,虽然它早已被真假文艺青年们用烂了,但你别说,在这种时刻,还就是这句诗来得直接,表情达意。
陈硕还在想当年的事——在他失意时顾晓音曾陪他喝过的酒,毕业的时候他借着醉意假装不知顾晓音就在嘴边的表白......他这个好朋友,这些年在君度必定也吃过许多苦头,还是天真得很,怕是连罗晓薇十分之一的心眼都没有。如果组里没有自己,光她们两个,她还不知道得被罗晓薇欺负成什么样。陈硕忘记了可怜是可爱的同义词,在心里生出了浓浓的对老同学的保护欲,殊不知身边这位被他盖章弱鸡的同学心里轻舟已过万重山,早在想着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了。
此时月亮已从湖心岛的树顶升至天上,正怜悯地俯视着这同坐一张长椅却同床异梦的两人。两人又各怀心事地坐了一会儿,顾晓音站起来:“太冷了,我想先回去。”
“好,我送你。”陈硕也站起身来。顾晓音想拒绝,但想到北京城走一个对角线的的士车费,在花钱买速度和深夜倒地铁之间,两害相权,决定一个也不选,还是牺牲自尊心蹭陈硕的车。她自觉刚刚想通了心事,简直明天就可以带着坦然的心理去拥抱邓佩瑜给她找的下一个相亲对象,此时便觉得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谢迅从地铁站口出来,点上一根烟,犹豫着要不要再给顾晓音发个信息。就像上帝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他看见不远处一辆出租车停下,顾晓音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迅近视,可他到底是个要做手术的外科医生,因此他从来两年换一副眼镜,且舍得在镜片上花钱。现在这副是上个月刚买的。他选了个便宜的框,配上蔡司号称在夜里也能让一切清晰可见的最新款镜片,花掉自己半个月的工资。
这镜片可能真的名不虚传,谢迅只一眼便注意到那车里还有一个乘客,看起来和顾晓音一般大,穿着西装和大衣,十分衣冠禽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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