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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兴独舞,2022/法国,摄影师:杜杜)
舞蹈人生
文 鲁鸣



一人在家。吃完晚饭后,便打开音响,在爵士乐中看书。可没到五分钟,美妙的音乐把我的注意力给转移了。我把沙发旁的大灯关了,把窗户上一盏漂亮的台灯打开,独自翩翩起舞。很过瘾。  
在没人的时侯即兴独舞,是个老故事。 
我没有受过任何舞蹈训练,家里没人会跳舞,我的舞蹈细胞是文革中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的熏陶下生长出来的吧。初中时,我是学校的文艺宣传队长。每逢有任务或节日,我的责任重大,那就是要赶排一组节目来。为了编一个舞蹈节目,我常常自己先在家里或教室里没人的时候瞎编一通,然后在把动作教给队里其它的女孩男孩,再设计舞蹈的整体图案和亮相。
当时队里有几个舞跳得不错的,由于他们的合作,我们的节目常常很轰动。不过,那时候,少年的我认为舞蹈毕竟是女孩姑娘们的人生,男人跳舞找找乐可以,若成为一种生命的依附和饭碗,总归有些“女性化”。
(** 初中时文艺团体来学校招生,头几次我被叫去考试,包括总政话剧团和广西省的文艺团体,但因为父亲做过牢而都未被选上。有一天我路过学校办公室窗外,无意中听到老师们在议论我:每次这些文艺团体看中了鲁鸣,都因为他家庭出身不好而未录取他,以后不要叫他去考了。以后我就再也没被叫去考过。我也没啥悲伤。习惯了,因为我从小就在父亲这阴影下长大的。现在回想,这是上帝给我的最好的命运。) 
在高中两年里,连我最要好的哥们都不知道我会跳舞。接着,我和初中的老同学一块去农村插队落户。在那里,我和昔日文艺队的台柱们在春节为农民表演过舞蹈。
(即兴伴舞,2022/法国,摄影师:杜杜)
文革”后的第三年,我考上了大学。从小的大学梦实现了,可是这个梦本不如想象的那样美好。起初对自己没选择而被录取的专业没兴趣,能谈得来的朋友很少,整天泡在图书馆里看文学书籍。
有一天偶尔看到大学舞蹈团招聘的广告,就去报考了。然而,我从没上台演出过。舞蹈团里有好些个上大学前是舞蹈专业出身的。最主要的是我和这些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很快我就离开了舞蹈团。可是因为名声已在外,大学期间里我在班里联欢会上有时不得不给大家独舞。但因为没有音乐,也就是比划几个动作。    
当如火如荼的交际舞再次在中国大地雨后春笋般出现时,我加入了这个行列。可是我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交际舞者。我的无规则个性要有规则地和女伴行舞实在不可能有最佳舞姿。所以我更喜欢独舞。
我第一次跟我妻子在公众场合碰面是在舞厅上。我们当时连朋友都还不是,而她是一个骄傲而苦恼的公主。我在她那光彩夺目而忧郁的眼神下,心慌意乱,频频地踩她的脚,一败涂地。当我们跳起探戈时,她已不耐烦,我们交换角色,由她领舞。“你怎么这样不灵的?!”她对我这样说。
(作者和妻子在野外,2021/新泽西州)
那几年里,国内实在是没什么太多的娱乐。要好的女孩子中总有喜欢跳舞的。在自己所任教的大学里有一帮青年教师和我常有来往,我们就组织了一个英语俱乐部。我们常常在一起跳舞。在树林里跳,河里跳,草地上跳,水坝上跳。
我和他(她)们度过了我单身日子里很快乐的一段时光:学习,健身,郊游,野餐,月光下躺在巴蕉树下“侃大山”,横渡江河在水里吃西瓜,在雨中散步骑车……。当我考上研究生离开他(她)们后,大家也就纷纷舞到各地去了。
我呢,在两年的研究生生活里,真正地靠独舞改变了我的个性。上学头一天的迎新会因一位老同学的揭底,我在有节奏的音乐中把外衣脱了狠狠地即兴舞了一场,我因此而被任命当了年级的团支书。
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官。我从来不指望当官,但这个小小的芝麻官让我有了许多接触同学的机会,使我的个性能放得开。当我再次见到我妻子的时候,她为我性格的变化惊喜。我俘虏了她的芳心。
来美国之前,我舞到了北京。邻居是个朝鲜族姑娘,酷爱跳舞。最让我敬佩的是一位因小儿麻痹症而有腿疾的北京姑娘。她从不因为自己的腿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而不去舞场;相反,场场必到。我常常和这两个姑娘一块上舞场。我从她们身上学到了对生命的热爱,激情,和对他人的相助。
来美国后,有时也会上中国同学的交际舞会和美国人的摇滚舞会。但没有什么能让我特别开心而留下印象的。心境和舞场的气氛以及音乐的煽情都很重要。我不是一个纯粹的舞蹈爱好者。         
到美国后第二年夏季,我去参加一个国际留学生的布道会。会议请来了很多中国人。晚上大家联欢,大陆来的人最多,可是节目最少最差。很多国家地区包含香港台湾都有拿手好戏。我在观众席上坐立不安。不行,得为大陆中国人争口气。已经很多年没有独舞了,况且我没有学过任何舞蹈,只能即兴舞。
我走到主持人面前告诉他有一个中国大陆男子独舞。可是,没有好的音乐是很难即兴舞蹈的。我请在舞台上的钢琴家为我弹奏贝多芬的《欢乐颂》。我在舞台上做了一个静止的亮相动作,让所有的观众目光凝聚后,象一匹野马一样狂舞了一场!下台后,好几个人问我,你是哪家舞蹈学院毕业的?我笑笑说,“我没学过。在中国,比我跳得好的人很多!”
(** 在犹他杨百翰大学读研期间,我选修了交际舞这门课。下课时没空练,也没固定舞伴。结果学期末只得了个B。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研时,我也在国际留学生宿舍学跳交际舞。以后我在周末任教的中文学校再次学过交际舞,我始终不是一个好的舞者。我发现,自己更多的是去健身和娱乐,而不是沉醉于交际舞本身。我跳舞的姿势不错,但要按规定舞步去跳就很一般了,甚至走错步。)
 (在朋友家的春晚,2019/纽约)
与其说我喜欢舞蹈,不如说舞蹈从某种程度上开放了我。由于舞蹈,使我认识到人生是环境和自我的一场互动。我在很多场合下是跳不起舞来的。只有撩起我心扉的音乐,只有在一个让我尽情自由地手舞足蹈的气氛中,我的身体不属于我。这样的时刻,即使我的的手脚是不动的,我的神经我的肌肉在兴奋地舞蹈。
舞蹈,让我看到自己的短处和长处。我不适宜听从某种一成不变的规范或教条,尽管我力图去做;我会被自己某一个不为我控制的灵魂左右,在某时某地从容做某事,不在乎周围而自由地活着。这是我的人生。
这是我在舞蹈中学到的重要的一课。
不是吗?
每一个人都在人生这舞台上迈步,潇洒也好难看也好,人必须舞蹈。
作家史铁生把生命的主体自由自在地去创造去发挥的境界称为舞蹈
人一旦能真正地跳起这种舞,快乐的天地就会畅开。
他说,“你要是跳起来你就知道了,你就会看见全世界跟着你跳。” 
但愿一生里经常有这样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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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鲁鸣,当代旅美诗人,曾任中文、哲学和管理心理学讲师,信用风险分析师。毕业于南开大学哲学系和社会学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医学系。哲学和艺术双硕士。全球最早中文网络诗刊《橄榄树》创办人之一和编辑。已出版文集《缺少拥抱的中国人》,长篇小说《背道而驰》,诗集《原始状态》、《神秘状态》和专著《软能力》。作品多次在海外获奖,被选入各种文本。现居美国亚利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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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BI2·1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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