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久没坐飞机了。
但昨天忽然想起了飞机场的自动人行道,走着走着,猛地发现,原来三十岁这一段,已经走到了后半程,开始接近四十了。
37岁,当然也不算很大,只是今年开始,我总是忍不住跟个老人似的回忆往昔。一会想到十年前的事,一会想到二十年前的事。
主要原因是,我被困住了,哪儿也去不了,也不单单是我,整个上海都被困住了。
三月份的时候,我写了一本小说,关于2011年背包出门独自旅行的故事。写完之后,忍不住琢磨,如果能够按照书中的路径重新再走一次,一定很不一样。好啦,想想而已。前几天朋友约我去苏州玩玩,我琢磨一番,可能需要在烈日下等着做核酸,算了吧。
然而抑制不住走出去的欲望,去了一趟青浦博物馆。40度高温开车在路上,感觉像穿行在火焰山,还是假扇子扇过后更水深火热的火焰山。博物馆里都是家长带着小孩,正在熏陶文化知识。逛了一圈后,我才猛然发觉,噢,青浦除了是个乡下地方,竟然有过这么悠久的历史文化。保安神秘兮兮告诉我们,青浦人任仁发那副《五王醉归图》拍出三亿元,厉害不厉害?
厉害呀。
去完青浦博物馆,又跟朋友去了曲水园,园子里前面一池荷花,后面一池莲花,美则美矣,我已经热得灵魂出窍。这真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一点折扣不打的纯正夏天。
受罪,活受罪,然而还是活着,还是在无数受罪的事情中间,寻找一点人间的趣味。
我有一个朋友开餐厅,前几年最大的烦恼是邻居老是投诉,不得已,她只好每个月按时给邻居打点钱。去年她关了餐厅开了一间酒吧,生意极好。到了今年,她最大的烦恼是,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店?
我听完她的焦虑,也焦虑上了,又不免佩服她的韧性之足,经历这么多波折,还是想开店。
跟今年相比,以前的我们真是无忧无虑。
到了这个年纪,我常常有控制不住想讲点人生道理的时候。但现在,我越来越不愿意多说什么道理。道理通了又怎么样,世界又不按你的道理通行。
去他的道理,最重要的是,真实地活着。
为了这一点,我常常逼迫自己,你得出去,你得看看真实的人都怎么活。网上的人越来越只做一件事,讲道理。道德标准正在越来越高,人人都变得非常正确。
上网的时间越长,你越觉得心浮气躁,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道理,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等出了门,才知道,大家都不容易,非常不容易。
多年前我出第一本书的时候,压根不敢吆喝。毕竟是个文艺女青年,怎么能跟王婆一样,自卖自夸呢?再说喜欢的人不就自然会去买吗?
这就像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子,生完跟没事人一样,拒绝承认自己是个亲妈。
当年怎么这么别扭呢?当年我的确是生了小孩,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因为承认自己当了亲妈,在家里喂奶,那是一件多么婆婆妈妈的事啊。
年轻的时候,幼稚得让今天的我感到害臊。
一直到37岁,我才算长大了成熟了,知道一本书出来,不仅仅是作者的孩子,里面还有编辑,校对,封面设计……你要尽力吆喝,才对得起这些人的时间。
人到中年,我终于变得比以前世故圆滑了一些。
有时在网上看到针对自己的差评,已经没有那么愤怒了,我只是悲天悯人地想到:那个躲在屏幕后的id,或许过得很不好。
今年因为出了新书,跟很多过去的朋友联系上了。我的世界其实分为两块,生产前是一块,生产后是一块。产后没什么朋友,以为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已经淡忘了。
没想到联系联系,好几个朋友说,其实都有看,只是知道你忙,没打扰。
我暗自揣测了一下,朋友也不见得说的是真话,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把我们都变成了好人。
时间还能让很多原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很平常。
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我会觉得结婚十年真是漫长。到今年恍然大悟,这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结婚十年正常,离婚三次也是正常,一个朋友补充,不生小孩,跟父母反目成仇也挺正常。
比起讲道理,我现在更想讲故事。
人到中年最棒的事,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们,每个人的故事都丰富了,细节丰满了,底色鲜活了。
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对的呢?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们对话,有机会一起午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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