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重压之下，到处交通受阻物流不畅，广东揭阳也同样受到影响，但是这里的物流量却神奇逆袭，从总量全国第六跃升为第四。
在失业潮和就业难的当下，多少大厂在裁员，多少大学生毕业即失业，多少人背负着房贷车贷却面对降薪欠薪，多少人正在困境里苦苦支撑。他们希望得到一份工作，能够养家糊口，让孩子吃得饱吃得好，让老人有钱看病有钱养老，让自己能够体面生活。在就业如此艰难的形势下，军埔村是让人稍稍喘口气的“逆行者”，依然招工不停，持续反哺社会。
这两个“反常”的现象，我一直想弄个明白，于是顶着七月底40度的高温，驱车去了一趟揭阳军埔村。
揭阳是潮汕地区三个地级市之一。1991年12月，汕头市分治为今汕头、潮州、揭阳三市。揭阳县升格为揭阳市，原汕头市的揭西县、普宁县、惠来县、揭阳县，划归揭阳市管辖。
原潮汕地区的中心城市汕头被一分为三，“辐射粤东”的能力大打折扣。汕头特区成立之初，经济总量遥遥领先于深圳。2021年，深圳GDP超3万亿元，汕头连深圳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潮汕三兄弟的GDP，加起来只有6000多亿元。其中，潮州的GDP仅比广东副班长云浮多了100亿。揭阳是这次分家的大赢家，不但从一个县升级为一个地级市，而且分得了最多的土地和人口。但因为种种原因，揭阳的经济始终没有太大起色。建市三十多年来，揭阳的经济总量常年徘徊在省内十名开外。揭阳，不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地方。不过，今天在电商和物流业内，却有“北义乌、南揭阳”的说法。每年无数快递从这里发往全国各地。2021年，揭阳的快递业务量排名全国第六位，已连续3年位居全国前十。今年1-5月，据国家邮政局数据，揭阳的快递业务量上升到全国第四位，仅次于金华（义乌）、广州、深圳。排在揭阳后面的，是杭州、东莞、苏州这样的明星城市。这一翻天覆地的变化，要从2012年的一个村庄讲起。那一年，12个在广州十三行打工的年轻人回到了军埔村。这一年，中国电子商务市场整体交易额已经突破8万亿元。中国人，正在慢慢习惯网购。这十几个年轻人，带着在广州学来的电商经验，回到军埔村，继续做网店。很快问题就来了，村里的网速太慢。做电商，网速不行，那可不行。这个问题让他们头疼了很久。当时的揭阳市相关领导听说了这事，经过深入调研，他下决心与同事一道，探索打造电商样板村，以点带面，让“最会做生意的揭阳”，成为“最会做电商生意的揭阳”。在当时的揭阳，军埔村发展电商的条件并不好。不但不好，还挺糟糕。军埔曾是一个食品专业村，随着不少食品加工厂的关闭，年轻人纷纷外出务工。村里逐渐凋敝，村民间纠纷不断，整个村子问题多多。2011年底，军埔村被列为揭阳市79个“问题村”之一。但是揭阳市领导的观点是，如果这样一条村都能发展好，其他条件更好的村就更能看到希望，就更能发展好。随后，揭阳市对军埔村制定了一系列的扶持政策。很快，宽带免费进村了，军埔有了全市首个4G基站，网速提高了，资费也降低了。当时联通公司的负责人后来经常很自豪地回忆，市领导请通信营运商来抢建了基站，再一算账，十来个年轻人的网店，能收多少网费呢？先免了！2013年，军埔村全村实现了光纤到户、无线网络全覆盖，成了潮汕地区网速最快、广东上网资费最低的村庄。在政府的协调下，快递物流公司集体进驻了军埔村，物流不顺畅问题得到了解决。那时农村偶尔还会停电，为了消除外来客商的顾虑，当地政府特意调来发电车，停在村外，号称这里永不停电。上网不要钱，还不担心停电，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四面八方的人都蜂拥而至。军埔村的江湖地位，得到了进一步巩固。网、电、物流，在解决这些硬件基础设施的同时，揭阳还做了一件很多地方都不会做的事——十万电商人才免费大培训。十万电商免费大培训，对于军埔村，是关键一招，也是基础大招。“影响力最大的是面向全国的免费培训。当时，广西、海南、江西、甘肃的年轻人都赶过来了，我们小军埔一下成了‘电商的延安’。当时，也有同志认为用揭阳纳税人的钱，培育外地人不妥。”“市领导说，几个老师、几间课室、几台电脑，能花多少钱？特别是在自己培训时，加一排桌椅让更多人参加培训，根本多不了几个钱。但这样一来，军埔就成为全国电商的热土，电商资源就往揭阳汇集，就有一大批人不用揭阳发工资，为揭阳卖货和宣传推广，军埔就有机会成为全国的军埔。”“我们一下豁然开朗，大干起来。当时市领导还给军埔村定了一个目标，什么时候在军埔村的外地人比本地人多，什么时候军埔电商村就成功了。今天，军埔的外地人比本地人多得多了！”2014年4月，由中联部指导，来自苏丹、摩洛哥、埃及等北非七国青年官员、企业家、学生代表，还在军埔村参加了首届非洲国家青年电子商务领袖培训班。免费培训电商人才，这招看上去寻常。仔细想，才会发现其中的深谋远虑。如果成为全国最大的免费电商培训基地，揭阳付出了什么，揭阳又收获了什么？付出的只是一些师资力量，收获的却是千金难买的知名度和凝聚力。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电商人集聚揭阳，集聚军埔，交流讨论，学习提高。他们来时，满是困惑，到了走时，满是收获。几年来，揭阳在军埔村共培育电商人才17多万人。军埔村，虽无“黄埔军校”之名，却有“黄埔军校”之实。人的聚合和传播，让军埔村的知名度和美誉度迅速提高。互联网时代，知名度就是流量，美誉度更是金钱。无数外省年轻人，纷纷来军埔村“朝圣”，一边打工，一边学技术学理念。学成之后，回归家乡，自己当老板搞网店，同时把军埔村的名号进一步传播开来。让军埔村村民津津乐道至今的是，刚开始时，军埔村经常可见到市领导的身影，有困难找政府真不是空话，“一年来军埔百次以上”。三百六十五天，来百次以上？我怀疑听错了，反复核实后，我才相信。不止一位村民说，晚上八九点之后，饭后的村民总有机会遇上在村子里散步的市领导。出生于1993年的许冰峰，是当初回乡的12人之一。他说，从来没见过这种领导，真懂电商，真没架子，真心为村里考虑。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军埔村以超常规的速度发展起来。2012年以前，村里许多年轻人都是在广州打工，一个月工资两三千元。这些人回到村里开网店后，每个月都能赚七八千元。到了“双十一”，收入还会增长几倍。2013年底，军埔村已经有网店近300家；2014年底，全村2000多人投入网上销售活动，开设了300多家实体网批店，全年交易额达16.8亿元，纯利润达到了1500万元。军埔村没有服装工厂，却通过电商服装销售大赚特赚。全国每七件衣服，就有一件是在军埔通过电商卖出的。十年前，军埔村的房子根本没人租。今天，很多村民靠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当仓库，就赚得盆满钵满。每年靠房租收入上百万的，比比皆是。一个出生于1998年，号称“小马云”的孩子，心思都放在电商上了，在一个学期的时间里，就给家里拿回了80万元。父母都吓坏了，连问这些钱是哪来的。“小马云”说，是做电商赚来的。现在，军埔村最高的楼，就是“小马云”盖的。据村里人说，这十年来，“小马云”赚的钱不少于一个亿。杨燕斌告诉我，针对有同志提出年轻人去办电商会影响学业，大力推动电商的市领导说，如果把军埔村当作电商商学院来认识，就没有争议了，一批年轻人其实是根据社会需求，结合自身秉赋，到军埔村完成“学业”。现在，结合国家的职业教育新政看来，揭阳是先走了一步。许冰峰说，2012年到2015年这三年，他印象太深刻了。“那份生怕来晚了，坑被占光了，钱被赚完了的心情，以及那些呈几何倍数增长的快递单与收入，我想每个经历过的人，都会记一辈子的。”从2012年到2015年，军埔村几乎全村人都动了起来，全民开网店做电商。军埔村的超常规发展，也让揭阳其他地方看得眼热。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所以，军埔人是如何赚钱的，就成了很多人琢磨研究的对象。他们纷纷组团来军埔村学习取经，军埔人也毫不藏私。潮汕人有一种传统，如果村里有人因为某个行业而致富，那么同村的人都会纷纷效仿。于是，电商热潮迅速席卷揭阳。目前，揭阳市共有各类电商经营主体20多万家，共培育“中国淘宝镇”36个、“中国淘宝村”151个。揭阳电商如火如荼的几年，也是揭阳房地产按兵不动的几年。在调研以及与揭阳干部交流过程中，他们的思想，令我特别震撼。揭阳当时下决心大力发展电商时有过讨论，最后得出共识——地方经济发展，地方的生产生活成本高低是关键，房地产突飞猛进必然导致地方发展成本突飞猛进，而电商物流的发展聚集、物畅其流之后，则可以迅速降低经济发展成本，同时形成物流、人流、资金流等百流汇集。基于这些认识，当时的揭阳选择了电商。这些认识，在十年前，特别可贵。今天回头看，特别震撼。不得不说，揭阳下了一局绝妙好棋。当年那些大力发展房地产、卖地收入一度数到手软的城市，今天几个有好下场？老百姓钱包被掏空，大量房子空置，城市发展潜力被严重透支，本地经济被房地产绑架。而揭阳，因为洞察了经济发展规律，及时培育了电商产业，而有了不一样的明天。十年前，在广州打工的许冰峰，家里条件相当一般，兄弟三人挤在平房里。这些年，他服装网批店就开了四五家，每年收入都以百万元计。他家的房子又加盖了一层，哥哥和弟弟都在做网店生意，一家人的日子相当红火。许冰峰现在相当于军埔村的新闻发言人。记者、专家、外地考察团来军埔村，很多时候都是他出面接待。在军埔村，我和许冰峰长谈了一个多小时。这个长相仍有些青涩的小伙子，明显是历练出来了。说话自信，逻辑性强，普通话好，还不时冒出一两句金句，让人很难相信他仅仅是初中毕业。他说刚开始自己不是这样，那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一条片子要拍好几次。后来不断接待政府官员、专家学者、媒体记者，边和他们聊，边自己思考，慢慢就长进了。疫情对许冰峰的生意影响不大。现在，他还在招人，而且工资不低。我看了他的招聘启事，仓库打包的工作都能去到月薪4000元，此外还有绩效奖。这个工资水平，快赶上当地镇党委书记了。连公务员都快发不出工资了，但军埔村依然能够稳定地给社会提供就业岗位，这非常了不起。如果有千千万万个军埔村，如果地方政府都能如揭阳这样重视民生，我们的就业问题一定能够迎刃而解。今天的形势下，军埔村模式的最大现实意义是解决了就业问题。军埔村的电商产业，现在辐射周边10公里20多个村，带动周边村民就业超过40万人。在揭阳的重镇普宁，电商从业人数也超50万人。普宁是中国人口最多的县（县级市），户籍人口248万。在疫情期间，普宁市电商行业依然实现了近30%的年增长率。不难推算，整个揭阳电商从业人数起码有上百万人，而揭阳的总人口是561万。至少五分之一人口从事电商，这样的地级市，在中国不多见。搞电商网店，发展快递物流，并不能给地方政府带来多少税收。因此，很多地方对电商发展并不热心。抓楼市抓大项目，就有税收，地方财政就有钱。抓就业，老百姓就业创收的钱直接落到老百姓的口袋中。地方发展电商少税，是对揭阳电商的另外评价。有专家分析说，一种经济形态是百姓富、产业强、税收高，还有一种是百姓富、产业强、税收低，另外一种是百姓穷、产业弱、税收高。当三者不可兼容时，选择就特别考人。如果税收低，就可以形成百姓富、产业强的先行优势，其实质也是夯实高税收的基础，但这需要长期主义，需要功成不必在我，需要耐得住寂寞。我们的发展是为了让老百姓的生活变好，是为了让他们有活干、有饭吃、有衣穿、有楼住、有希望，而不是城市光鲜亮丽，但老百姓灰头土脸。受疫情等因素影响，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揭阳财政也不是很景气。但是揭阳的夜生活却很热闹，街上豪车遍地，各种消费场所满满当当，烟火气十足。电商虽然交税少，但是带来了就业，促进了流通，增加了消费。有了消费，各行各业就会兴旺发达，地方经济必然从中受益。发展为什么？为民生，就业是最直接的、最实在的、最广大的民生。发展靠什么？靠就业，更多的人就业，更多的人创造价值，更多的人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交税养活更多的人，就是发展，就是最根本、最基本的发展。今年6月国家统计局数据，18至24岁人群调查失业率达到18.4%。几乎是五个青年人里，就有一个没有工作。今年还有1076万大学毕业生涌入就业市场，如果加上这部分人群，年轻人的失业率更是惊人。年轻人没有工作，会出大问题的。这样的教训，在历史上无数次发生。就业问题就如同堰塞湖，悬在全体国人头顶。谁真正重视就业，谁帮助解决就业，谁就是百姓的恩人，谁就是国家的功臣。放弃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多为民众想想，多向揭阳学学，真正站在人民立场想问题做事情，老百姓会念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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