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宝刷单、打字配音等等一系列早已被说透的经典骗局是最基础的网赚培训。
向你卖课的人会告诉你"他要教给你的渠道是某些行业里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想要进入这个地下的圈子必须付出一点点"成本"。或者干脆像是刷单骗局里的传统手法，想把自己的收益取出来必须先存点钱进去。绑架的是沉没成本。
但这些终究是一锤子买卖，一笔就只赚这一笔的钱。真正高端的网赚培训，都会在文章最开始的地方，告诉你别人的教程都是骗子，你在我这里我会告诉你真正能够打通上下提升自我的方法。至于什么"私域流量"，"知识变现"才是自我和宇宙统一后的附加产物。
这种生态活脱脱就是90年代的气功热——没格局的只卖药，大师都是玩宗教。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这可能是微商讲师和哲学家最大的共识。
在王通的直播间里，一个刚来的听众问他，"怎么样才能提升写作技巧。"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语气陡然间变得强烈且快速。与他刚才吹嘘自己过去时的缓慢和平静完全不同。
"你不需要会写东西啊？会写东西的人写出来普通人没有共鸣的啊。"当问到具体的操作方法的时候，他习惯于在最开始的地方抛出一个跟对方预期完全相反的观点。"越平凡的人越能让更多人产生共鸣。"
"跟才华没关系，跟真诚有关系。能量大于能力，能量需要去运动。不想运动，就练习呼吸！"
说到这里，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屏幕面前表演了几分钟自己的吐纳技巧。
他叫王通。最主要的title是通王科技ceo。可是这家认缴100万人民币的企业在企业查询网站上显示，法人代表分别是现在的王豆豆和曾经的王通通。
他自称"中国SEO第一人"，自我介绍2000年进入互联网领域，在01年推出过独立搜索引擎，03年做到全国市场份额第一。
如今他在自己的个人平台卖课，他描述自己今年效果最好的一套课让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线上生意的老板通过一篇讲自己人生经历的文章"五分钟变现150万"。
 王老师研究的三大主题"商业"，"新媒体"，"修行"某种程度上这和公路商店编辑部的氛围如出一辙。
但是最便宜的300元课程
"基本上什么都不讲，想学真东西就得报弟子班。"
他嘴里的弟子班，曾经的售价是一位12万，如今不知道是因为收效太好还是还是因为通货膨胀，已然涨到了18万。
关于这个看起来有些离谱的价格。曾经一个学员向他介绍自己的项目"量子创富商学院"，听到定价，王通下意识地提出了反对，
"价格太低了，你价格低了别人就不会重视，不要怕有人装清高，装清高的人不是你的客户。"
"如果你认为价格高了，说明你不适合，你现在的境界没到。"
价格订的高高的，是一个典型的"招儿"。
"像是我2000块钱的课程里面，里面就讲了6个招儿。每两天教你一招儿每两天教你一招儿，招儿不在多而在精。"
这个词具体指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技巧，他们会用"招儿"去量化课程的容量。他本人北京口音并不重，但是唯唯读到"招儿"这个词的时候，他和自己那些跟北京毫无关系的学员们会把儿化音读的特别特别的夸张。
另一个他们更喜欢的词儿是"干货"。基本上一段不到三十个字的论述中可以出现七八次"干货"。以至于在绝大多数讲干货的文章里，干货作为一个符号所占的篇幅要远远超过真正干货所蕴含的内容。
以至于干货这个符号变成难以捕捉的实体。
这种模糊化经过我分析，主要是因为"干货"在这套话语体系里，象征着"内力"一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存在。它和"招儿"的关系就像是"内力"和"招式"。不过他们明显主要教的是外家功夫，就像是他们自己解释的那样，"干货不值钱，但是帮助你把干货用出来最值钱。"
不只这些，整个培训班里存在着一个全是黑话的孤立语言体系。同样爱说黑话的大厂员工和金融骗子总是爱把简单的东西说得不知所云，王大师就不一样了，如果把他的词语体系出一本词典，封皮上一定带着一丝鸡毛掸子一样亲切又接地气的质感。
"服务"要叫做"陪伴"，"工作"要称之为"实践"，"赚钱"不能是赚钱而是"创富"。总之劳动人民听见哪个有斗志就用哪个来。
关于这些词语的出处，王老师倒是直言不讳。"我自创的，这个行业很多关键词都是我原创的。"
据王老师描述，他在零几年的时候，遇到一个奇人名为"阿奇"。于是他就进入了SEO和互联网营销的圈子。从此开始了自己长达二十年的浩荡互联网人生。
现在这种"赚钱先做人，赚钱先打通阴阳五行和宇宙能量"的网赚圈子大抵成型于16、17年。
那个时候王大师还不是孤军奋战，懂懂、王紫杰、久久蒋辉、刘克亚、阿国，还有前面提到活在传说中的阿奇。
他们之前的工作多是营销、市场，或者就是SOE（搜索引擎优化）。但是看他们写过的SOE教程。他们的SOE技术大抵就是在网页里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塞入几百个当时的谷歌热词。反正我小时候搜po*n的时候经常被骗到这种网页里面。
关于王大师嘴里的奇人阿奇，我也只找到一份这样的资料
他们有集体的厂牌秦王会，每个人还有自己独立的tag，比如王通的通王科技、克亚营销、超魔力机构。也是从那个时候，网赚、变现、私域这一系列的关键词成了他们商品的核心。
在这之前，网赚还是一个略微涉及黑灰产业鱼龙混杂的圈子，甚至还有些朴实。骗子和低端水军头子是这个圈子里最主要的组成部分。
各种各样的百度刷量、刷回答、刷点击，淘宝刷单，微博刷赞。虽然里面有的是真的有的是骗局，但是这一切构成了"网赚"最主要的形式。
谁是第一个悟到在互联网赚钱需要打通宇宙能量的人已经难以考证。但是想必这个人熟悉水军的各种操作和玩法，善于利用水军树立个人形象，同时这个人还需要把成功学的那套话术用的滚瓜烂熟。
一个叫做"万能的大熊"的人走进了视野。15年的时候他的微博粉丝还是20万，根据知乎用户的考证"水军密度很高"。早年也写过不少讲解互联网刷单水军一类黑产的文章。
今天据他的百度百科的介绍他是"知名作者，朋友圈营销第一人"， "微博2015、16年科技，电商十大最有影响力双料大V" ，"早期曾与鲁振旺、李成东一同被称之为电商三杰，后与白鸦、青龙老贼一同被称之为微电商三杰"。
虽然今天他的微博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平平无奇流量还不错的KOL，但是16、17年的时候他也沉迷于收割自己的私域流量，"大熊会"的入场券也得要2980人民币，进去了才能听到他的生意秘籍和从不外传的行业机密。
但是唯一遗憾的是关于他在大熊会里面尝试过的项目诸如黑糖、轻虹减肥、神仙瓶，大多在后来都是一地鸡毛不了了之的结果。
至于大熊本人，他倒是毫不避讳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的事实。
关于他的生意到底靠谱与否不重要，他是个做什么的也不是关键。我只是想要通过这尊上古大神搞清楚"网赚圈"到底是怎么从朴实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式的单向交易模式，变成如今这个结构层层叠叠，每一层都在由衷地爆发自己能量的业态的。
毫无疑问，大熊是一个非常好的突破口。
如果真的要深究没准得扯一部《中国微商史》。不过最大的难度不止于此，据现存的史料记载光"中国微商第一人"和"中国微商创始人"估计就有不下千个。
考证一个牛逼密度特别大的行业一个不小心可能就得写成神话传说了，不然《日本国纪》前半本是怎么回事？
但是假如问王通那些人比起大熊的迭代在哪里。
大熊的流量池大多来自他最早对手机行业的一些批评，假如大熊会的人们大多还具备一定的学历和见识，不方便拿出天人合一的那一套说服别人。没有涉及到"神术"，他也不好意思把价格定的太高，2980就当是你互联网上流社会的入场券了。
通王科技让学员们进入的可是神境，这就得需要价值十二万的敲门砖。
什么样的人在为这12万的敲门砖买单？
根据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的客户大多是些上市公司老总高管，这些人为了拜他为师，宁愿送上"百分之五的股份。"
但我在他的直播间里隐藏了很久，总感觉大多数他徒弟呈现出了一种惊人的同质化。
比如他们最喜欢的名字是简单的一个自己的昵称后面再加上自己的从事的行业比如"阿芳精准流量"，"老蒋合道商业"。仿佛这就是他们想象中的商业精英的样子。
大多数徒弟年纪看起来都不小，头像却都是穿着正装、双手抱胸、四十五度角面向着镜头的样子。
图片来源：@胖哥李小鹿，图文无关
那些人们对精神和物质的饥渴总是交织在一起。这令他们容易被兜售衣物、书籍和录像的小贩所欺骗。真正需要做的只是指出人们与生俱来对自身力量的无穷信任，并将它组织成一套听上去可行的哲学体系。于是在这个体系里面每一人都在相信，自己是命运的书写者。

我曾经看到一个学员在自己的公众号里这样写着：
"2019年7月4日 开通xxx经营管理公众号，准备从写作开始逆袭"
"2019年8月15日 加入007七天一篇写一年，不写就出局社群，两年间公众号写作96篇、吸粉100位"
虽然她的公众号自我介绍里是"前世界TOP50公司财务顾问"。但是在开始描述自己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使用了"逆袭"这样一个宣告曾经自己是一个失败者的字眼，并且在两年后为自己“吸到一百个粉丝”沾沾自喜。
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而是一个需要相信的理念。她不需要成功，她真正需要的是没有保留的相信，并且把这份信念传递下去，只要继续这么做，这个体系就可以不间断地运行下去，
她曾经跑到自己师傅的直播间里问出这样的问题，"哎呀我今天跟人聊干货，结果一聊人们就全都走了是怎么回事？"
他的老师这么告诉她，"你再把我的课好好听一听。"
任何切实的价值在这个语境中都不可能吸引到人，能够吸引到人的只有一个理念以及人们对这个理念的渴望。
于是在所有的学员里面，真正能够赚到钱的，他们出售商品获得的价值一定不来自于价值本身。而是来自于潜在的价值能力，只有这样，他们的用户才愿意为他们曾经付出的十二万买单。
所以最终他们在做着和自己师傅一样的事情——把赚钱的神通分享给渴望赚钱的人。
这不是一个个体的景象，也不是只有这么一批人、一个平台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不知不觉这样子的结构，已经如同蜘蛛网一样地密布在了每一个平台的角角落落。
你去抖音或者小红书搜索"收徒"。结果一样触目惊心，大的账号几十万粉丝，少的甚至几百几千粉丝就做起了传播财富密码的生意。
曾经在这行里最头部叫做"海参哥"。他成名的一战是把卖海参的教程标价比最好的海参还要贵。他和他徒弟们一夜之间产出相同的内容，做着一样癫狂的东西，却被平台误以为是主流推送。
于是你在赛博世界看着巨量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手里念念有词，做着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好像突然走到了90年代，上百个人头顶铁盆打坐接受宇宙能量的现场。
宇宙能量、流量在他们的眼里其实意义也出奇地类似。"虽然不知道是啥、怎么得到，但是流到我这儿总是好的。"
如果沿着这个方向思考，你会突然发现曾经成为过这种东西载体的事物各种各样，比想象中要多很多——操着夸张表情卖菜刀的、不具备任何餐饮上可行性的xx烧烤、一个又一个的账号不同的人用相同的方式售卖同一种水果，以至于你总是会怀疑"我是不是梦到过"。
你也许曾经见过，但是你带着疑惑或者猎奇看了一眼就随后让他们一闪而过了。
我们的念头只有一个"这些人好奇怪好好笑啊。"
抖音里面网赚的一哥"海参哥"已经转行做了情感博主。
曾经告诉你只要信了就能赚到大钱的方法论，如今摇身变成了"找到漂亮的男女朋友"、"夫妻之间保持感情和睦"的良方。
但是到底有多少人买过那个价值上千元的教你怎么卖海参的课程？又有多少人获得了财富？已经是过往云烟，赚到钱的已经赚到了钱，没赚到钱的还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继续着自己的失败。
但是仔细一看，同样的故事似乎总是在努力在收割着同一批人的财富。
听懂掌声
就像是宗教总会让那些迷茫麻木的人找到一个大概的方向，虽然不怎么有效，但好歹是个去处。

我一个做财经自媒体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曾经和这些网赚课程的用户打过大量的交道，他这么向我总结："这些人注定失败，只是这个幻境让他们的失败显得光鲜了一些。"
撰文三F王编辑三F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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