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16日，微博上出现了一条独特的热搜——#那英最烦装逼的人十周年#。10年前，那英发布了一条微博：“妈的，最烦装逼的人。”此后，这条微博成为中文社交网络世界中的一个标志性存在，它代表着那个每个人都能自由发言的社交网络黄金年代。
近些年，随着社交网络上各种反智、偏激言论的不断蔓延，舆论场逐渐撕裂，以微博为代表的社交网络也渐渐变成了明星们发布个人动态的工具，再也不见曾经那些有血有肉、嬉笑怒骂的真实的“人”。因此，那英的这条微博也变成了无数微博用户的打卡圣地——它就像虚拟世界中的一个地标，提醒着我们，这些年，我们究竟失去了什么。
但前不久，那英的微博设置了半年可见，我们也彻底失去了这条微博。
文｜莱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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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坏姐姐又到那英那条知名的“妈的，最烦装逼的人”微博下打卡了。
十一年过去了，这条微博可谓生生不息，转评赞近40万条。近年来，更是有无数网友隔三差五地前去打卡，借由这条微博吐槽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人——“最烦爱甩脸色的人”、“最烦那些自以为是的乐评人”、“愿此生不再遇见没有礼貌的SB男”、“妈的，最烦整天说自己朋友爸妈多有钱的人了”。
2010年5月20日，那英写下第一条微博，表示自己以后只发一些有意义的内容：“我可以把好玩好看好听的事儿跟你们分享啦！围脖真好玩！记得，我只发有意义的，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写的，老那。”
初入微博立下的flag。图 / 那英微博截图
鲜活的语态也展示着当时微博的生态——包括明星在内的无数用户都对此感到新奇，并在这里展示着自己最真实的生活状态。
注册三天后，那英就开始发微博@兄弟姐妹们加好友，扩张微博人脉版图，她的每条微博，都充满了感叹号，每一条都像有声音的，兴奋的情绪透过屏幕喷薄而出——她吐槽辅导完儿子写完作业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抱怨广东歌好难唱，“两个小时的练唱 嘴瓢啦～”；最精彩的，当然还是跟明星好友们的隔空互动，祝庾澄庆长生不老，好朋友在医院打点滴，她幸灾乐祸说“你也有今天”。
那英和好友们的隔空喊话、“亲密”互动。图 / 那英微博截图
不只是那英，那个时候，明星们把微博当日记本儿，任性记录，随意吐槽，也毫不在意吐露自己的心里话。
吴奇隆发早期微博最喜欢说的就是“洗香香”，去拍戏、去开会、去录节目，干啥之前都要表示自己要先“洗香香”，被称为“一个为了洗香香而活着”的人；王俊凯一度爱在微博讲冷笑话，祈祷过自己考试拿到好成绩，还记录了同学打架，用一些很萌的表情包给打架的同学打了马赛克；胡军直接在微博上问“有谁知道杨家火锅的订位电话”……
那时候，网友们刷刷微博，看到的是明星们走下舞台后相对真实又随性的一面。明星们没有自我神化，很容易就缩短了和观众、粉丝之间的距离——这也是社交网络存在最重要的意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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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能找到这些乐子，早些年，微博也是明星关注社会公共事件并为其发声的一个相当重要的窗口——在早期的微博，有很多明星们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发声，他们也在这里承担着自己身为公众人物的责任。
2012年，广州花都一位12岁的小学生因为作业没写完，被老师严厉批评，撕烂了课本。之后，这位小学生坠楼身亡，他的英语作业本上写着自己的遗言：“我去死了，88。”随即，那英为他悼念发文：“好难过啊！我们到底想让孩子成为什么！”来督促网友们共同反思当下的教育目的和教育手段。
她还在微博怒怼不合理的政策，把放假调休形容为内分泌失调，称生活节奏全被打乱了，并呼吁制定假期政策要考虑一下人们的实际生活：“孩子连着上七天八天的课，其实挺累的，然后这个小长假能拉动内需吗？”
还有章子怡。她从2013年就开始关注疫苗问题，从未婚到做了母亲，始终都在追踪疫苗安全。2018年7月，长生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被曝生产了65万支“问题白日破疫苗”，殃及到了山东、重庆、河北三省超过50万名儿童。随后，章子怡就第一时间发微博质问：“告诉我，给孩子的疫苗都造假，还有什么不可以！？”还罕见地爆了粗口说了句TMD。
针对儿童性侵问题，她也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关注。2016年，章子怡说到，面对儿童性侵问题，孩子家长要的不是对不起，是惩罚，建议化学阉割。
2018年8月24日，温州乐清19岁女孩赵某搭乘钟元驾驶的滴滴顺风车。途中，钟元对赵某实施了抢劫、强奸，最后又将其杀害并抛尸在悬崖斜坡上。次日，滴滴出行发布致歉声明，称平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发后，章子怡就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受害女性发声，当时，王传君、马思纯也先后为此事发声。
2020年，“鲍某性侵养女案”经过媒体曝光后，一大波明星都在微博上发过声，还提出了不同的个人解读。姚晨咨询法律人士，并且连续几天都在跟进事件的进展。章子怡也又一次站出来追责保护伞、质疑公安机关，还有像韩红这样放话：“你等着，我是韩红，你记着。” 
除了这些为女性挺身而出的女明星，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新晋偶像姚弛的发声。
当时，姚弛写了一篇微博长文，讲述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曾在小区里被一个成年男性侵犯。在这篇长文里，姚弛提到自己故事的初衷是想让大家知道，“这样的事情离你们，离你们的孩子并不远。”
他还借机呼吁了不能让性教育再次搁浅，“不要让孩子们的乐园变成悲惨的‘初恋乐园’。”
姚弛的团队其实是希望他能用第三人称来发声的，但最后他还是坚持如实讲述了这件事。有人评价说这才是“哥哥也在”的发言模板。最终，靠着这波真情实感的发声，姚弛也获得了一波路人粉，圈了一波好感。
在现实层面，依托这些艺人们的呼吁，“鲍某性侵养女案”在社会上的关注度也得到了延续，在热搜上占领了热度，也敦促着官方进一步取证调查，及时进行情况公布。
2020年初，新冠肺炎在武汉蔓延，医疗资源很快变得紧俏，明星们要么捐款、要么调度物资，像韩红、易烊千玺等艺人则亲自前往武汉进行志愿工作。在这段时间里，很多明星们都在积极发声。袁弘就曾多次转发一线医护人员求助的讯息，希望人们能够关注患病的医护工作者。
袁弘夫妇在武汉疫情期间一直在持续关注求助信息，并帮忙转发扩散。图 / 新浪微博截图
2月7日凌晨2点58分，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因感染新冠肺炎，抢救无效离世。离世时，他的妻子正怀着二胎，已有六个月身孕。
随后，艺人们开始自发在微博发文悼念李文亮。章子怡连发两条微博称称：“最早发出警报的医生就这样走了，那张耻辱的训诫书耽搁了多少生命！他才34岁，他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宝宝，痛心。”模特李艾最先记下了李文亮的遗憾：“他还没有等到庆余年2”。而脱口秀演员池子则发出了一种呼吁：吹哨的人走了，哨子我们要替他保管好。
李文亮医生曾希望《庆余年》拍摄续集。图 / 李文亮微博
歌手许飞为李文亮发布了一首名为《敬你》的歌曲。她写道：“李文亮的生活里，该有许多个这样的demo吧，他计划着编曲，等待着正式录唱，有设计好的发行时间，但他没能继续。我要把这首歌发出来，因为我无法抗拒内心的那种力量，那个精神黑洞里忽然响起的哨音。”
4月8日，在武汉解封的那天，演员袁弘在微博感慨：“武汉解封，那些武汉亲人、发小、同学、朋友的群里，异常安静。”
无论如何，这些发声都体现着一种明星作为公众人物的公众价值——网络平台和社交媒体赋予了所有人公平发声、讨论的机会，在这个基础上，艺人们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有着比一般人们强大、广泛的影响力，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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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遗憾的是，这两年，微博上的明星们渐渐地“失声”了，这个群体中，已经很少有人在微博上随心所欲地说话了。
现在翻看一些顶流或者有点名气的明星微博，每一条都官方至极。内容很单调，要么是宣传自己或者朋友的作品，要么就是广告文案，微博已经变成了无情的宣发机器和带货工具。
偶尔有些生活照，也是被工作室精修、审核过的内容。在一个公共发声平台，丰富多元的思想让渡给了单调程式化的表达，这也让网络世界失去了本有的活力和自由。
去年，那英参加《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二季时，还提起了那条“妈的，最讨厌装逼的人”，她解释，那是自己在喝醉的情况下发布的，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喜欢上微博吐槽。但那英马上又感慨说：“现在微博不敢玩了，完全是一个工作上的需要。”
那英谈到早期玩微博并没有将它当成一个工具，而是日记本。图 / 《姐姐解解压》截图
不可否认的是，饭圈的泛滥，舆论场的撕裂，“网络警察”和“正义居士”横行于社交网络，这的确增加了明星们的发声成本，一不小心就会引发一场大战。
2020年，高以翔在录节目意外去世后，张雨绮、宋佳、袁弘等明星在微博上发声呼吁限制艺人工作时长，并给予更多的保护，但最后却被部分网友讨伐说他们在吃高以翔的人血馒头。（说个题外话，最近“人血馒头”在评论区成了评论硬通货，可在很多情况下，它也成了网络世界中最严厉的指责和构陷。）
今年1月24日，15岁河北寻亲男孩刘学州留遗书自杀。当天，马天宇就发了微博指责键盘侠们称：“评论区到底有多少杀人犯？你们经历过他人之苦吗？你们的15、16岁都是人间清醒吗？”但很快，就有粉丝认为马天宇作为明星不适合去说这样子义愤填膺的话，并苦口婆心地劝告马天宇“还是少掺和这些事”。
刘学州搜集到的网暴留言。图 / 刘学州抖音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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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丰县铁链女事件在被发现、调查、救助、寻亲等过程中，只有柯蓝等寥寥几名艺人转发了相关的新闻报道，而演艺人员们在公众平台上集体沉默。而在此后的上海疫情中，身在上海的明星们大多都在展示各自的种菜成果，对于普通公众的求助，对于防疫中存在的一些问题，绝大多数人依然保持缄默。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脱口秀演员的群体，在脱口秀表演中，对现实的关注与讽刺是必不可少的内容，在中国，脱口秀演员也是一个整天将“冒犯”挂在嘴边的群体，而上海，则聚集着中国最多的脱口秀演员，但这个群体，为公共事件发声的人，少之又少。
上海疫情发生的初期，周奇墨曾发过一条微博，“奇怪，嘴不是用来吃饭的，也不是用来说话的。”但没过多久，他自己删除了这条微博。目前，持续展示真实生活状态比发声的，是从北京去上海发展的脱口秀演员小块，他每天在自己的微博上更新视频，并用脱口秀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隔离第47天，小块发现了“灵异事件”。图 / 小块微博视频截图

在所有的上海籍明星中，只有李泉在微博上保持着公共表达——他记录自己的日常生活，转发“帮帮老人小区”的微博，同时，也对那台晚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4月15日，李泉发了一条这样的微博：
“封控第十五日，拜团购和朋友所赐，衣食无忧，琴书不断，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有些人已被封一个月以上，有些人病久缺医，有些人药缺食尽，有些人为收入和支出发愁，有些人为毕业和考试担心，交易和承诺失信了，货物和运输停滞了，老人和孩子疫后见太阳，公司和商埔疫后再算帐…遑论文化。上海已是经历了这两年多的疫情后，国家所剩不多的有经济结余的省市之一，所以今天不播自己的音乐了，饿了最讨厌别人说美食，灾了最害怕别人开晚会。”
当然，无论是小块还是李泉，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发声的基础是他们还没有那么火，但即便如此，他们的发声也是弥足珍贵且勇敢的。
在知乎，有网友用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来评价艺人群体的这次群体性失声：“在安全时最勇敢，在免费时最慷慨，在愚蠢时最真诚，在浅薄时最动情。”
但这句话在目前的舆论场其实并不恰当。我们能理解明星们噤声的苦衷，我们也相信，并不是所有的明星都甘于做一个只会闷头赚钱的既得利益者，我们只是很遗憾，这里曾经拥有过那么鲜活、真实、踊跃的过往。因此，我们才会对那英的那条微博如此念念不忘。
其实，这两年，随着社交网络中舆论环境越来越差，那英的微博里还呈现出了一些很“壮观”的场面：她以前经常会转发一些朋友的微博，互动一番。但如今，几乎没有什么人能知道原微博发了什么，它们大都被一句“抱歉，作者已设置仅展示半年内微博，此微博已不可见”取代，互动就这么变成了那英自说自话。
而如今，那英也为自己的微博设置的半年可见——那条“妈的，最烦装逼的人！”，我们用它来见证、怀念过往，但最终，我们还是失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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