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围绕《隐入尘烟》这部片的标签有很多——
目前豆瓣8.3,2022院线国产电影豆瓣评分第一,而且作为文艺片,公映接受普通观众审视后,评分却不降反增,上映5天从7.9涨到了8.3,而且还在上涨。
它也是今年唯一一部入围了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片,打破了长达三年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大陆片0入围的尴尬。
再对于国内来说,这部电影拍的是占了中国人口近40%,却已经多年未在我们的大银幕关注的农民群体。
从这三个标签来看,它很显然就是我们常常哀叹苦等不来的那种“好的国产电影”。
但是现实是,它的票房上映6天还不到300万,排片不到1%,比上映25天的大烂片《一周的朋友》还要低。
这种让人难过的反差,不是第一次在我们的银幕上出现了,这也是我们必须为它写这篇文的原因之一吧。
《隐入尘烟》
要理解《隐入尘烟》在表达什么,我们得先理解导演李睿珺在接受采访时说的一段话:
他说:“很早以前我就想拍一部一年四季的电影,用更长的时间去表现人和自然、土地的关系。”
从这段话里我们能提炼出一个很明确的叙事手段,即用“四季”“时间”去讲故事,同时还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表现人和自然、土地的关系”。
把这两点代入进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这个故事,这个故事的“表面”“里子”也都会变得清晰起来——
一对农民夫妻,在一个四季的时间框架中,春耕秋收,相濡以沫,这是故事的表面。
一对农民夫妻,经历搬迁,无家可归,生死别离,在整个故事中逐渐与土地融为一体,被推倒,被剥夺,最终隐入尘烟,这是故事的“里子”。
我们也就从这个“里子”说起。
「人与土地」
我知道大家可能对人与土地融为一体,还是会觉得有些抽象。
我们来试试把这句话更具象化一些,比如,我们先尝试弄明白,土地在这部电影里是什么?
其实不难发现,三种与土相关的东西在电影里频繁出现——
土房子,农田,坟墓。
导演非常巧妙地利用了这三样东西,去完成了“人与土地”的结合。
首先是土房子
里涉及到两个人物在故事开始时的共通属性——老四和贵英都是被抛弃、被排挤的边缘农民,老四在驴棚守着驴过日子,贵英在哥嫂家也无处容身,两人被“包办”到了一起。
他们在结婚后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无家可归”,这里的家是指房子,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所,便只能住进同村人废弃的土屋内,被拆了就再住另一家。这里的土地和人的结合,是其以房子的样貌容纳两个无家可归之人,土地在这里包容下了可怜之人。
再说农田。
老四和贵英依赖农田生存。他们开垦荒地,随着四季变化,土地在人的辛勤劳作下,从贫瘠荒芜到绿意盎然再到硕果累累。
作为农田的土地与人的关系,体现在老四说的一句台词上:土是干净东西,不管是有钱有势的,只要有一袋麦子,就能种出几十袋来。
土地凝结着人的劳作,又滋养着人的生存,土地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
最后是坟墓。
老四通过烧纸与死去的亲人联系。影片出现了三次烧纸场景,第一次老四带着贵英给死去的父母兄弟烧纸,告诉他们自己“成家”了;第二次是在盖好房子后,老四告诉他们自己有了真正的家;第三次是老四给贵英烧纸,他给她烧了“纸电视”,满足了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
在这里,土地通过坟墓让人无差别地让人回归自然,又连接着生者与逝者,寄托着生者对死者的哀思。
影片就是这样巧妙地利用房屋、农田、坟墓,对应着生长、生存、死亡,去给人和土地展现了一种极为轻巧,且不经意的结合。
不只如此,更让我觉得惊叹的是,导演还同样借助了这三者,完成了现实批判。
我们再重头来看一遍这三样东西。
土房子。
一开始,老四被家人当长工对待,贵英因为身体问题也不被家人待见,他们都住在养牲畜的棚子里。直到成家住进别人空着的土屋里,看上去他们有了自己的家,人被土地接纳。
但这些土屋是去城市务工的村民废弃的,他们实际上仍然是“无家”的。最终自己盖的房子,也被夷为平地,暗示了人从安土重迁走向流离失所。
人与土地的结合是前提,结合之后,是最残忍的一并推倒。
再看农田。
农民与农田之间隔着承包商张永福的控制,他拖欠村民地租、工钱、水费,收粮食还克扣重量。他是剥削土地的人,农民成了被剥削的对象。农民与农田也分离了。不仅栖息之所摇摇欲坠,生存之地也岌岌可危。
还有貌似最公平的生死。
张永福与老四因为土地产生关系,可剥削土地的张永福不仅剥削老四的劳动力,还剥削他的生命。张永福因病需要输熊猫血,全村只有老四是熊猫血。这里土地作为两人的中介,产生了新的生死隐喻。
因为种种人为因素,我们不再与土地如此亲密,开始与土地分离。
这才是影片藏在“人与土地结合”背后的真正目的,以土地的遭遇去喻农民的苦难。
「生命力」
有人认为影片对苦难的表达,是在消费苦难,入围是投西方所好。
但更重要的是,影片并不是故意营造苦难,也不是只停留在某种批判上,而是在建立批判的前提下,完成了对人本该具有的那种生命力的赞美。
完成这种赞美,主创用了两个载体去表现,人与人的关系,人与动物的关系。
一方面,人与人的关系。
我们讲两场戏,一个是“抢救泥砖”那场戏。
在这场戏之前,两人没有多少对话台词,
安排他们共同经历自然界的考验,顺理成章地互相袒露心扉,说出第一次见面时对对方的好感,完成了苦难中的真情表白,是对相濡以沫的赞美。
另一个是“河中洗澡”那场。可能有人会觉得,不就是老四在河里给贵英搓背吗,有什么特别的?
这场戏有一个前提,两人没有生育能力,结婚许久,但影片甚至都没有怎么表现他们的肢体接触,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
其中呈现出的情欲在于,导演给了一个野外自然场景,将两人放置在河上架着的两根木头上,隔着衣服湿漉漉地互相给对方搓洗。
然后再用了车辆路过时照来的车灯产生明暗交替的光影,让两人内心的兴奋和害羞外化出来,形成情欲暧昧的气氛。
这种方式,使得两人生理上的无能为力,通过含蓄的影像表达变得充满生命力,可以说是在想象中完成了一场自然野合。
另一方面还有人与动物的关系。
其中,驴、燕、鸡在影片中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和最后一个镜头都出现了驴,足见其重要性。老四与驴相互陪伴,最后将驴放生,导演用人与驴相互凝视的反打镜头强调了人与驴的深沉情感。
燕子筑巢也在影片中出现了好几次,与老四搬家同步。为了让燕子找到家,老四在盖房子的时候还给燕子做了窝。这样的类比,表达出人与动物的平等与守护,甚至超过了某些人与人的关系。
另外,影片对人与鸡的关系用了一个非常诗意的手法表现。
老四用一个纸箱做了鸡雏,灯光从钻的透气孔里漏出来打在两人身上,影子随着灯泡的晃动重重叠叠。这一幕极为动人,同时导演用台词表达了其中的关系。
小鸡孵出来时老四说:“鸡娃子出壳,第一眼看到谁就把谁当妈妈。”人与鸡形成对照,鸡成了孩子的隐喻。孵化小鸡让二人成为父母的愿望得到想象性满足,而“鸡雏灯影”的诗意影像又实现了对养育生命的赞美。
影片正是通过人与生命的诗意表达,试图重新唤醒某些被隐去的珍贵,让我们思考人与生命的关系。
重新回到片名,“隐入尘烟”既有第一部分提到的,人与土地的关系,又表现出人的卑微、地位低下不被看见之意,像最后的土房被拆掉一样,化作烟尘;
同时还蕴含着生命循环的哲学意味,隐去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其他珍贵的东西,需要我们再次让生命的珍贵显现。
《隐入尘烟》赋残酷以浪漫之形,让个体归自然之境,用慢镜凝视时间,将人之原初生命显影,人与人、与土地、与自然,本就不该是残酷的。
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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