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呻吟声,是因为老人已经心跳呼吸停止,死了!
来源:“最后一支多巴胺”微信公众号
作者:最后一支多巴胺

前段时间上班时,我遇见了这位老人的儿子。
他因为胸闷四个小时来到了医院,虽然并没有发生急性心肌梗死等危重性疾病,但高达200/120mmHg的血压同样让人望而却步。
我每一天都要同许多人见面,每年要接诊成千上万的患者,却唯独对他印象深刻。
准确地说,是难以忘记了。
即使如此,他依旧有得到救治的权利。


但是,我却在想:那天,当我站在烈日下的阳台上时,当我看着老人遗体的时候,他曾作何感想?

1
那是一个破旧的老小区,低矮浓密的树木甚至影响了120救护车的正常行驶。
初夏的黄昏时分,在曲曲折折的道路上,落日的余晖倾泻过层层叠嶂的树叶,在低洼不平的斑驳小道上映射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形状。
如果不是突然从巷子里穿出来的孩童,如果不是路边车辆发出的警报声,我甚至还没有注意到这一股股阴冷的寒风。
GPS导航在这里毫无用处,毫无章法的建筑、曲折的小道,让我心急如焚。
二十分钟前,我拨通了电话:“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电话的那头传过来一阵男人浑厚的声音:“老人突然不能动了,你们过来吧。”
“老人突然不能动了?会不会是急性脑梗死或者脑出血?“
挂断电话后,我心里一直盘算着,因为生活中只有这两种病才是最常见导致老年人突发肢体偏瘫的原因。
无论是急性脑梗死还是脑出血都需要争分夺秒,因为急性脑梗死在溶栓时间窗内治疗效果最佳,脑出血患者则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因为呕吐物窒息、脑疝等原因而出现死亡。
急性脑梗死是最常见的卒中类型,要占到全部脑卒中的60%到80%。
对于它的诊治,强调的是早期诊断、早期治疗、早期康复和早期预防再发。
如果患者出现了下面症状中的任何一条,都应该要第一时间考虑到脑卒中的可能:一侧肢体的麻木和或乏力;一侧面部麻木或口角歪斜;言语不清、意识障碍或抽搐、比以往严重的头痛、呕吐;双眼向一侧凝视;一侧或双眼视力模糊甚至丧失;眩晕伴呕吐。
当然,在诊断上还要考虑更多因素,比如排除癫痫、低血糖、脑肿瘤、中毒等等。
但是,无论如何,对于一位突然不能行动的老人来说,脑卒中是首先要考虑的,而且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大脑。
虽然我们不想浪费任何一秒钟时间,但是小区里的道路环境却阻碍了抢救生命的通道。
转过几个弯,挪动了几辆影响行驶的车辆之后,我们才艰难地赶到了现场。
抬头看见的是一栋七层高的楼房,每一层的窗外都挂着晾晒的衣物。
护士感叹道:“这种老小区,可没有电梯。”
电话里那个中年男人说自己家在七楼,这便意味着我们可能要将病人从七楼抬下来。
在炎热的夏季,将病人抬下七楼是一件考验体力的活。
抬着担架一口气冲上七楼,气喘吁吁敲开房门。
一位光着膀子、戴着金项链、叼着香烟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不慌不忙地一边穿着拖鞋一边说:“来了,我带你们去。”
“不是在七楼吗?”我原以为这位突然不能动的老人正是住在这个房间呢。
“他住在楼顶,一个小时前突然不能动了,我怀疑中风了。”
家属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关上了房门带着我们上了七楼半。
2
原来老人并不是住在家中,而是住在七楼楼顶。
在楼顶,我见到了我的患者。
一位只穿着裤衩的老年男性,他紧闭着双眼躺在凉席上低声呻吟着。
而他的住所,也只是依靠着天井用石棉瓦搭建的棚子而已。
棚子里除了一张铺着凉席的床和一台正在摇曳的风扇之外,仅剩下几件散发着酸腐味的衣物和还没有清洗的碗筷。
“老人家,你怎么不舒服?腿能动吗?”我尝试着搬动老人的左腿。
但,老人却发出了更大的痛苦声。
很明显,导致老人突然不能行动的原因可能并不是急性脑卒中,而是左下肢的骨折。
“摔跤了吧?”我试探着问。
没有人回答我,老人不愿意张口说一个字,带着金项链的儿子只是说:“送到医院检查。”
将老人搬运到担架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在狭小的棚子内难以转身,因为老人难以配合,因为棚子内的温度让人难以承受。
“家属来帮忙抬一下?”
这个光着膀子穿着拖鞋的儿子却拒绝了我,他说:“我腰不好,不能使劲。”
将老人搬运到担架之后,大家都已经汗流浃背了。
我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这间用石棉瓦搭建起来的居所,心中不免疑虑:“老人是如何经受住酷暑考验的?他又是如何出现骨折的?”
这些或许并不是我应该知道的问题,但我却又忍不住去想着它。
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每一个病人的背后都有着纠结的苍凉,每一个家庭背后都有着难言的苦衷。
人生不仅有着跌宕,还有着与生俱来的悲凉,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概莫能外。
不同的是,有的故事被别人发现了,有的故事默默随风消散了。
当我全身大汗地将老人送进医院后,外科医生一眼便看出了问题:应该是股骨颈骨折。
其实对于这样的老人来说,股骨颈骨折是很常见的情况,毕竟已经骨质疏松的老人是很容易跌跤的。
但是,对于这位老人来说,却又透露着一丝不正常:在炎热的夏季他为什么会住在楼顶?他什么时候跌跤的?儿子为什么毫不在意?
将病人交接给外科医生后,我带着这些困惑和感叹离开了医院,又去执行下一次急救任务了。
3
第二天,外科医生印证了我心中的猜测:“导致老人左下肢疼痛不能行动的原因正是股骨颈骨折,同脑卒中没有任何关系。”
“住院手术去了吗?”
外科医生笑了笑:“一看家属的样子就不可能住院治疗,更不要说手术了,签字回家了。”
这原本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很多老年人在骨折后家属都会选择保守治疗。
这些选择都无可非议,毕竟患者已经高龄,手术也存在一定的风险。
原本我应该很快就将这位住在天台上的大爷忘记,毕竟在我的生命中有太多的悲欢离合走过。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一周后我再一次接到了急救任务,而地点正是这个就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沸腾之气的七楼楼顶。
急救中心的指令说:“患者喘不过来气。”
“难道是肺栓塞,还是中暑了?”毕竟对于一位骨折后长期卧床的老人来说急性肺栓塞的可能性不能排除,最重要的是在这种石棉瓦搭建的棚子里中暑的可能性同样不能排除。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我们很快便赶到了七楼。
除了老人的儿子之外,在现场的还有另外几个人。
他们正站在棚子外面抽着烟议论着,老人还是如同上一次那般只穿着裤衩躺在床上。
不同的是,这一次老人没有了呻吟声。
没有了呻吟声,是因为老人已经心跳呼吸停止,死了!
“这就是喘不过来气?真是一群白痴!”我一边做着心肺复苏一边骂着家属。
我在电话里多次询问老人是否还有意识,家属多次告诉我只是喘气不行。现在,却又说老人这个样子已经快有一个小时了。
“心跳呼吸已经没有了,还要不要送医院?”持续的心肺复苏和棚子内沸腾的空气让我自己气喘吁吁。
老人的儿子问:“确定没有了吗?”。
“确定没有了,你看心电图都已经一条直线了!”
“哦,那就算了吧。辛苦你们了!”他让我停止抢救工作,也表示不再将老人送进医院。
“感情你这是在等着你爹咽气呀!“听着家属的话看着家属无所谓的表情,一股气愤夹杂着悲哀涌上我的心头。

但我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签完字,收了钱之后我们离开了,在走下七楼半的时候,我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曾经为老人遮风避雨的简陋棚子。
我不知道子女为何要将老人安排住在这间烤炉之中,也不知道老人在临终之时心中作何感想。
但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堂,只有人间。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
留下的只是那间破败的石棉瓦棚子,留下的只是我的心中的感慨。
我们不知道老人为什么会被安排住在条件极差的楼顶临时住所之中,也知道被明确骨折之后为什么依旧还住在这间热烘烘的搭棚之中。
或许,在这份被我们所不理解的有违人伦的人间故事背后,有着我们不能体会理解的原由。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对待一位身患重病的老人的合适方式。
如果不是我将这个故事分享出来,甚至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人世间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如果不是我将这份看在眼中记在心中的故事公布出来,可能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超出我们想象的冰冷故事。
那晚夜班,当我看着这位因为高血压头晕而躺在急诊抢救室里的大金链子,看着他胳膊上的纹身时,我突然想问他一句:“还记得当初把老人从七楼半抬下来的我吗?“
或许,他根本就已经忘记了这件发生在多年前的一件“小事“了吧?
责编|阿廖沙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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