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817 篇文章
题图:Photo by Sreenivas on Unsplash.
作者:马曳,非著名作家,已出版小说《此岸》《三万英尺》。本文首发于公众号:此岸 ( ID: cianmaye ) 。
蒋近男能参与到护生的 C 轮融资里,还是程秋帆的缘故。程秋帆来护生之前在另一家上市公司做 CFO。那是他从投行跳出来后的第一份工作,上任后的头一件事是上市前的 D 轮融资,蒋近男所在的基金领投。两个人谈判时拍了几回桌子,拍完倒成了朋友。公司顺利上市,没想到三个月之内股价跌破发行价,董事长虽仍旧笑眯眯地建议大家除了手上的期权外,不妨趁低在公开市场也买上一点,关起门来对程秋帆却像疑心男人出轨的太太一样,下死劲盯牢他的一举一动。
程秋帆冤得很。他进公司晚,手里的期权转眼间行权价快赶上股价,有了也跟没有差不多。公司的业务没做上去,难道财务报表还能兀自开出花来?从投行 ED 到上市公司 CFO,在旁人眼里他算是体面地上了岸,然而这甲方的体面未必能当饭吃。
程秋帆终于没等到期权全部到手就下了走的决心。现在的上市公司找 CFO,有太多都是找一个帮助上市的招牌,一方许的是黄袍加身后的富贵,另一方许的是系出名门的正统,端的是一场政治婚姻。有时这两方慢慢处出些感情来,更多的是上市完短期内杯酒释兵权的例子——除非公司在资本市场上还想乘风破浪,否则那些季报年报公司披露之类,有个差不多的人就行了,犯不着花那么多钱请个高盛美林的。
在重新找工作的过程中程秋帆想清了一个道理:公司光够得上上市资格是不够的,还得有长远的想象力。饼能做到足够大,分饼的人才不至于那么抠抠缩缩。一次两人吃饭,程秋帆心里烦闷多喝了两杯,便把这想法跟蒋近男说了。蒋近男当下心里不由叹气——她怎么说也是公司投资人那边的,程秋帆能对她说这话,虽是出于好朋友之间的信任,大概离要走也是不远了。这话却不能说破。于是蒋近男把这口气叹了出来:“你啊,还是在象牙塔里呆得时间太长,对人性没有足够的了解。无论饼大饼小,若是为了某个项目请来的佛,项目做完,这供品还有没有可就看香客的心情了。除非你能保证他一直不能少了你,否则项目做完时没拿到手的钱和股份,就只有俩字,随缘。”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程秋帆第二天酒醒,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的话有多么不妥——蒋近男基金在他公司里的投资还没完全退出,CFO 离职也算是重大内幕信息,以蒋近男的人品,她不会去向自己老板告密,但自己也许会给她创造不大不小的合规问题。好在他的话没完全说破,好在他早已打算好这几天跟护生谈好股权激励就交辞呈,否则蒋近男握着这个内幕消息,倒是进退两难。他仔细想了蒋近男说的话,当天便答复袁总和方总,股权数量他可以再让一点,但大部分须在上市前落实;期权部分他愿意跟着公司的授予时间表走,但现在就需要白纸黑字写在合同里,而且假若他因为任何原因走了,除非有重大过错,否则已授予未兑现的期权得在走前一次兑现。
袁总收到程秋帆的邮件,在心里感叹一线投行出来的人果然精明。他把这邮件压了一周,又见了好几个猎头推荐来的人选,才终于答应了程秋帆的条件。
程秋帆以最快的速度和护生谈好合同,向前东家递上辞呈。
这件事过去,程秋帆和蒋近男的关系默默上了一个台阶。正逢蒋近男结婚,她便给程秋帆发了张请帖。程秋帆还真去了——他以为像蒋近男这样的人,结婚必然是小而精致的派对,却没想到会是那么平庸俗气的一场婚礼。新郎的长相和谈吐就像任何一个三十出头急着“成家立业”的人,叫什么他都没记住。
现代社会里人和人的交往就像碰碰车。能否擦出火花,全看在那短暂接触的时刻,双方以什么角度碰到一起。有时刚巧撞到正确的部位,便令人产生双方心意相通的错觉。程秋帆参加完蒋近男的婚礼,把刚升级成私人好友的蒋近男又放回了普通朋友兼工作伙伴的位置。
好友之间可以不计得失,工作伙伴的人情却是要还的。程秋帆履新后开始操作 C 轮融资,便想还了蒋近男这个人情。蒋近男却不知她在程秋帆心里这一起一落。她之前就看过护生,头两轮却遗憾错过,因此这回接到程秋帆电话,立刻表示对这个项目有兴趣,还稍嫌过界地准备顺便把顾晓音也捎上,一鱼两吃。
三人在咖啡馆坐定,蒋近男叫了三杯咖啡。见顾晓音努力地避开程秋帆的视线向她使眼色,她叹口气,对服务员说:“把我那杯改成低因的。”
程秋帆已然看到这对表姐妹的眉眼官司,听到这话,再联系蒋近男微微凸起的小腹,哪有不明白的。想到不过两个月前的婚礼,他忽然觉得自己触到了真相。
咖啡端上来时他和顾晓音的谈话已经渐入佳境。程秋帆坦称君度要做护生的法律顾问乃是绰绰有余,唯一障碍只在于价格谈不谈得拢。若是顾晓音能接这个项目,欠下人情的反而是他程秋帆。袁总是个精打细算的性格,不舍得在律师身上多花钱,上两轮融资的文件都是小姨子认识的律所随便糊弄过去的——大概袁总也没想到公司会发展得这么快。现在大家都有了升级律师的共识,但最后真能掏出多少律师费,新官上任的程秋帆也只能尽力帮顾晓音争取。
顾晓音想了想,问他:“您那方对接律师的是哪位?”
“我带着公司法务。”程秋帆说完又补一句:“不过主要应该还是我。”
顾晓音接着问:“那您会想要合伙人花很多时间在这项目上吗?”
程秋帆笑了,这果然是蒋近男的妹妹。“我们既不是国企也不是黑石,不需要合伙人前倨后恭事必躬亲。这种面子是钱买来的。我们既然要省钱,自然希望花小钱办大事。反正最后做事的多半还是下面的律师,我听近男说顾律师你也有不少年经验了,这个项目你牵头,需要合伙人的时候有合伙人能顶上就行。”
顾晓音点点头:“就算平时合伙人不出面,大合同发给对方之前肯定是会审阅把关的,这您放心。我们君度做项目只给估算的律师费数目,不给上限,但我可以跟老板商量一下,主要由我带一个初级律师做,项目费用给您估低些,我每两周向您汇报律师费进度,您看行吗?”
程秋帆早明白这些大所的套路。顾晓音给的这个解决方案要真能按她说的那样落实,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顾晓音这法子到底成不成,还得看她上面的合伙人愿意估出多低的律师费来,自己内部好不好交代。
他想到自己当年还在投行做最低级的分析员时,也敢动辄打电话找外资大所的合伙人解决问题。一个电话怕是就能打出值他半个月工资的律师费,现在自己好歹 C 字头了,反而要躲着合伙人走,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顾晓音拿着程秋帆给她的数,仔仔细细算把各种情况推演了一遍,快到傍晚才去刘煜的办公室跟他说了这事儿。果然刘煜觉得护生这个公司不错,若是君度能因此变成公司法律顾问,一举吃下未来的上市项目,确实挺有吸引力——君度最近刚搞了个香港办公室,想拓展香港上市业务。刘煜自己有香港律师资格,从前还在外资所的时候也做过香港上市,这蛋糕他是可以分的。
但眼前的问题是护生的C轮律师费预算实在太少,若按顾晓音说的只由她带个初级律师来做,确实可以保证他不需要减记太多律师费。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护生的预算还不到一般同类项目的二分之一,若是传了出去,个个都会来找他打折。他不想开这个先河。
他给顾晓音讲清其中的利害,让她回复护生:若是聘书合同里能写明长期聘用关系,律师费按照正常的水平估,君度可以按照顾晓音建议的方案配律师,口头保证项目律师费不超过护生的预算。
顾晓音自己没想到先例的问题,此时正感慨老板果然是老板,遂一口应承下来。刘煜却又说:“晓音,你一贯闷头做事,难得像今天这样主动接触新项目,倒让我挺惊喜的。你也算资深律师了,要想再往前走,这方面要多花点心思。”
顾晓音有些脸红。若不是蒋近男拉来了程秋帆,她是万万不会主动找新项目的,刘老板算是白表扬她了。她对刘煜报以微笑,准备赶紧撤退。正起身之间刘煜又说:“所里下周一要去你和陈硕的母校做校园招聘,我已经跟陈硕说过了,让他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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