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的福建培田之行收获满满,在新亚洲影志工作坊我认识了一群年轻的创作者,并且和其中的一员Tina搭档,带着作品《奇怪的鱼》,入围了新鲜提案和CCDF华人纪录片提案大会。而在同期举行的“庐舍之春女性电影人剪辑驻留计划”,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女性电影人齐聚,把自己的作品拿来打磨提升,《明镜子》就是其中一部,具有多重身份的导演李可心,在2016年因为一条新闻来到了一座古村落,用她的镜头长时间凝视了渐渐消失的传统傩戏文化。
在三周剪辑工作时间内,她与庐舍之春的三位专业剪辑师进行创作上的交流,并且最终完成了《明镜子》的初剪版。
凹凸镜DOC专访《明镜子》导演李可心,听她分享创作这部纪录片的初衷及拍摄中的趣事,以及自身对影像的理解和认识。
采访:张劳动

编辑:欧阳卓群
《明镜子》
Mirror,Mirror
中国大陆 / 2021 / 41分钟
李可心 LI Ke-xin
影片简介:二零一六年七月,上龚村因诸多现实问题计划最后一次依古法游山举行傩舞大会。曾一手拼合教派的族长因此召开了村民会,当众人激烈争论时,创造了上龚村的神从流亡中归来,却发现村庄即将随自己终结。在最后的时间里,族长力排众议捍卫传统,传人却通过科学的视角审视文明;绕山祭祀、农业改革,出生的孩子、逝去的亲人......众人头戴鬼神面具,击鼓而舞,企图阻止神秘的消亡,而这引发了纪录片作者对作者电影僵局的共鸣。
纪录片《明镜子》海报
导演简介:李可心,师从戛纳电影节评委Kelly Reichardt导演,毕业于Bard College,曾在NYU Tisch、FAMU、早稻田大学访问。导演、诗人,作品涉及影像、剧场与诗歌,风格温柔又强烈。短片《明镜子》入围DMZ国际纪录片电影节。诗集现藏于国家图书馆。
导演李可心
以下为访谈正文:

凹凸镜DOC:恭喜你的片子《明镜子》刚入围了韩国的DMZ电影节,为什么会投递这个电影节,你创作的这个片子大概内容是什么呢?
李可心:DMZ是个充满活力的电影节,我一直很关注它。这个影节不仅要求入围影片的真诚,更希望作者有自己独特的声音。今年我有一部作品《明镜子》想去尝试下,非常荣幸能被选中。
纪录片《明镜子》是一个基于上龚村最后一届傩舞大会虚构的神话,它探讨了远古祭祀仪式傩舞在上龚村的消失与转化。
这部纪录片已陆续拍了5年,从2016年开始。那时我正好看到一张70年代的黑白照片,里面一个村民戴着巨大的鬼神面具。这个画面一下子就抓住我了,但在我继续进行调研时却发现中国唯一几个保留着傩舞初始形态的村子之一,准备最后一年依古法举办傩舞大会。
真是晴天霹雳,我打了好多电话,问了很多人,一层层最后要到了村长的电话,我问村长,真的不办了吗?
村长说还会办,但要把它做成旅游文化节目了。虽然也是种传统文化形式的转换,但我忽然就感觉到什么了,带着能请到的朋友们立即去福建开始拍摄。拍的时候一腔热血,但要怎么剪一个公正的影片来表现村子的复杂呢?一边有傩舞传人和普通村民们,他们有理由继续保存这个文化,也有理由为了生活拒绝这个文化,毕竟当年拨款甚微;村长要开发旅游业,想通过傩舞文化拉动村庄发展;还有僧人,他们的视角更不一样。这些力量不停地角逐,但村子表面上却看起来一片平静,像凝滞了一般,一个比喻的模型。所以我知道了,要从虚构和比喻中反射现实。
纪录片《明镜子》剧照
凹凸镜DOC:为什么对这种仪式感兴趣呢,除了它马上就要消失了?
李可心:傩是中原地区的古老祭祀传统,它祭神,驱逐瘟疫;它广为流传,逐渐在不同的民族中,拥有了一种共鸣性。
傩舞最打动我的地方是:这个祭祀仪式最终成为了一种被观看的表演,它带有观演性质,本质上是有关电影的。这也是为什么在纪录片的创作过程中,通过审视这场仪式,我能感到作者生存危机的共鸣。
凹凸镜DOC:这个作者,是傩舞的表演者,还是你自己?
李可心:更多是我自己,作为电影作者的一种危机性。
凹凸镜DOC:你会时常有这种危机的感觉吗?
李可心:不能说是那样的危机感,而是一种对文化或是对神秘消亡的警惕。
凹凸镜DOC:这种意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比如说上学还是你读到哪本书?
李可心:其实很早就有了,比如我们小时候都观察到过“商品化”,公共空间成块状展示、标价,而那些属于我们的、更神秘、更细腻的情感、想象,逐渐被淡化。我们快速长大,社会的节奏也巨幅加速。
之后等到我有更多影像创作的机会,当然就能更好地感受主流电影的强劲。因此,像纪录片作者所习惯的,缓慢细微地观看生活的方式,有时确实是需要被保护的。
纪录片《明镜子》剧照
凹凸镜DOC:你的片名是《明镜子》,而英文片名直译是《镜子、镜子》好像跟傩舞没有直接关联,为什么起这个片名呢?
李可心:片名叫《明镜子》是因为这个故事就像一面明亮的镜子,既比喻了村庄时间停止时明亮又凝滞的景象,又指向了影片的自省性。
至于它翻译成英文时,我们有讨论到底是“Bright, Mirror”还是“Mirror, Mirror”,不过后者不是听起来更像一句魔咒吗?它有一定的宗教质感,这也是我们想让国际观众第一时间想到的,所以选择了“Mirror, Mirror”这个名字。
凹凸镜DOC:影片中,大部分是黑白画面,但又穿插了一些彩色画面,影调方面的不统一是有意为之吗?
李可心:是的。理解色彩时,我经常想起胶片时代。电影发明时,是黑白的,是光线的魔法,用光线把形象具体化。因此当我使用黑白时,我意指一个本质的世界,那个过去的世界,也是仪式即将消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充满着虚无与不定,在这里神秘存在,神的视角存在,神事存在。
如果黑白是本质的过去,彩色就是现在的现实。比如在影片最后,当时间重新流淌、村子继续发展了下去,我选择使用彩色不仅是因为它强于抒情,更多是这种色彩体系对人眼视觉的高度复制。彩色指向现在的真实。时间总要继续的。在视觉上我企图传递这样“人间”的感受。
凹凸镜DOC:那你这种灵感有没有来自于什么片子?还是顿悟吗?
李可心:是我以前的黑白胶片摄影训练,那时探讨过既然习惯了彩色的世界,为什么要回归到黑白。
其实追溯胶片电影的历史我们都会看到黑白绝没有被遗忘。它是一种需要被给予力量的色彩体系,从历史当中把它唤醒的力量。
纪录片《明镜子》剧照
凹凸镜DOC:除了这部以外,你之前的习作也有关神秘学吗?还是有很多丰富的题材?
李可心:我拍摄的题材比较多元,也有剧情片,但不论如何都会关注社会问题。比如有个短片讲家庭暴力。我不限制自己对手法和题材的选择,毕竟这些都是观看、反思现实的方式。
凹凸镜DOC:我最近接触一些年轻作者,他们都是从自己身边出发,比如拍自己家人或者自己的朋友。你远赴福建去拍摄《明镜子》,是第一次出去拍摄吗?
李可心:《明镜子》是第一次。
也带来点问题,比如听不懂当地的语言,有些采访对象需要翻译随行。这样剪辑时,我们也得有意识避免翻译过程中的省略和介入。
凹凸镜DOC:这部片子,第一次看是在福建培田村的庐舍之春女性电影人剪辑驻留计划,《明镜子》正好也是福建题材,你是不是感觉又回到那个环境里面,剪片会不会更快一点或者有新的发现呢?
李可心:有的,福建真是天杰地灵啊。“庐舍之春”是个很棒的项目,在那里灵感爆发很快,驻留计划更是给予了我很多不常规的帮助,比如郭晓东老师用他以往的制片经验鼓励我把片子做得更实验;米娜姐建议我多做人类学电影与傩舞文化的调研;李博老师是个很棒的剪辑师,他的建议很实际,督促我们给自己定一下剪辑结束的时间。
秦亚楠老师是个非常诗意的作者型剪辑师,她跟我讲“虚和实”的关系。《明镜子》确实企图捕捉“虚”,但纪录片本质是实的,要让观众进入那个仪式化的场景,就得精准地进行剪辑实验。
庐舍之春女导演剪辑驻留计划

凹凸镜DOC:你会觉得这是影视人类学作品的范畴吗?还是说这只是一部作品,它是不是影视人类学作品不重要?
李可心:《明镜子》具有人类学影片的意识,有论文的气质。比如在中间,傩舞大会片段中,进行了较严肃的关于傩舞的讨论。但我并不敢轻易说这是个人类学的电影。我非常敬仰这个门类,它拥有着严肃的学术传统,所以我更想说《明镜子》是个正在生长的作品,尤其它现在只是个短片。在长片的扩展中,我希望能更有力、更全面地介绍到底是什么正在消亡。
纪录片《明镜子》剧照
凹凸镜DOC:你的制片人王彤也是在“庐舍之春”认识的,你觉得纪录片制片人很重要吗?或者说制片人能够给你提供什么?
李可心:是的,王彤看完我在庐舍的最后一次放映,留到很晚大概凌晨以后,跟我讲了许多她对影片未来的想法。我觉得制片人对纪录片尤为关键。在前期拍摄时,制片人要规划行程、与当地朋友们打好关系,默默支撑细微却艰难的事务;在后期,举个例子,当我们趋向完成短片剪辑时,制片人会把控影片将在哪个平台面对什么样的观众,他们有很全面的规划。这些帮助都令《明镜子》受益匪浅。
凹凸镜DOC:你未来有没有一个计划?以后会有一个长片版吗?
李可心:以后一定会有个长片版的,正在慢慢推动。
长片版本会加入一部分拍摄,在傩舞大会结束和庆功宴之间的,它是个代表虚无的片段,在这个片段我们可以进行更多的探讨,探讨消失的仪式到底是为什么消失?它跟电影作者的连接到底能多近?
《明镜子》总是不停穿梭真实与虚构,因此在这部分,我们计划纳入一部分剧情性的拍摄,将整个项目变得更加多元立体。
凹凸镜DOC:你不是很想做很拘泥于传统的东西吧,还是有一些创新的。
李可心:我觉得可能是直觉吧,影像、诗歌、舞台都是我的创作灵感。这些美学训练会使我很在意影片结构上的完整性与意义。创新只有当手法能融为一体时,才是完整的。
纪录片《明镜子》剧照

凹凸镜DOC:入围电影节的感受如何?
李可心:很幸福啊,像初学者一样站在大师之间,喜悦可想而知。希望能够激励《明镜子》长篇的发展。
凹凸镜DOC:跟观众们聊天的时候,你会发现比如他们更看重什么东西吗,这些点和你当时想的一样吗?
李可心:大家关注点还真挺丰富的。观众经常会问色彩为什么要处理成黑白,为什么要虚构一个神话,或者为什么要在纪录片里加入虚构、平衡点怎么找。有时他们会举一些我非常敬仰的前辈的影片,“你看这个地方跟你有共鸣”,这让我觉得十分幸福。
凹凸镜DOC:现在影像比较自由了,就是说一个人也拿相机了,你的团队是不是也是不是很大?
李可心:拍摄团队确实很精炼。我和另一个摄影师主控画面,我父亲也去了,主要负责采访。他常跟拍摄对象喝酒,他聊起来了,我们就赶紧开机,这样既能往深了聊,也能聊点自在的。
后来我们又从北京请了个做声音的朋友帮我们录音,因为去了没过多久村民们开始给我们展示各样的乐器,比如皮鼓铃铛,于是我们意识到大会当天声音现场一定会很复杂。当时拍摄啊很有缘,还遇到了两个做人类学田野调研的朋友,我们一起讨论采访和调研的方向,就这样,所有人聚在一起了。


凹凸镜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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