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传统政治的四大流弊
文:钱穆 编:屏营李强
 
钱穆所处的年代,西学东来,势不可挡,儒家被认为是“弱国愚民”的根源,国学渐渐失宠,但大多数人的批判却流于表面。针对这一现象,钱穆认为:我们如果说一个东西失败,更要分析当时的具体情况,要找出历史材料,来说明当时究竟失败在哪里,本文即钱穆所分析出的中国传统政治的四大流弊:
 

第一大流弊:中央政府有逐步集权的倾向

从秦到清两千年,我们对以往的传统政治,至少不能很简单地说它是专制政治了。我们平心从历史客观的方面讲,这两千年在政治上,当然有很多宝贵的经验,但也有很多的流弊。
 
从这两千年的历史中,我们可以对以往传统政治,找出几条大趋势。在此我只想专举我们认为一些不好的趋势,再一陈述。至于好的地方,我们且暂略不讲了。

中央政府有逐步集权的倾向。这从某一方面讲是好的,一个国家该要有一个凝固的中央。政治进步,政权自然集中,任何国家都走这条路。开始是封建,四分五裂,慢慢地就统一集中。
 
然而自汉迄唐,就已有过于集权之势。到宋、明、清三朝,尤其是逐步集权,结果使地方政治一天天地衰落。直到今天,成为中国政治上极大一问题。当知中国政治上的中央集权,地方没落,已经有它显著的历史趋势,而且为期已不短。地方官一天天没有地位,地方政治也一天天没有起色,全部政治归属到中央,这不是一好现象。
 
国家统一是我们政治上应该绝对争取的。但如何使国家统一而不要太偏于中央集权,能多注意地方政治的改进,这是我们值得努力之第一事。

 

清朝军机处
 
第二大流弊:
传统政治造成社会阶层趋向于平等。
 
中国传统政治上节制资本的政策,从汉到清,都沿袭着。其他关于废除一切特权的措施,除却如元清两代的部族政权是例外,也可说是始终一贯看重的。因此封建社会很早就推翻了。
 
东汉以下的大门第,也在晚唐时期没落了。中国社会自宋以下,就造成了一个平铺的社会。封建贵族公爵伯爵之类早就废去,官吏不能世袭,政权普遍公开,考试合条件的,谁也可以入仕途。这种平铺的社会,也有其毛病。平铺了就不见有力量。
 
中国传统政治,规定只许读书人可以出来问政,读书人经过考试合格就可做官。读书人大都来自农村,他纵做了官,他的儿孙未必仍做官,于是别的家庭又起来了,穷苦发奋的人又出了头,这办法是好的。不过积久了,读书人愈来愈多,做官人也愈来愈多,因为政权是开放的,社会上聪明才智之士都想去走做官这条路,工商业就被人看不起。
 
西方社会就不同,起先根本不让你做官,实际纵使封建贵族,也没有所谓官。于是社会上聪明才智之人都去经营工商业,待他们自己有了力量,才结合着争政权。这就形成了今天的西方社会。
 
中国很早就奖励读书人,所谓学而优则仕,聪明人都读书,读了书就想做官去,所以使中国政治表现出一种臃肿的毛病。好像一个人身上无用的脂肪太多了,变肥胖了,这不是件好事。但这现象,直到今天,还是扭转不过来。 
 

科举考试

 
第三大流弊:
皇权逐步升,政府的权逐步降

长治久安,是人人希望的,可是在这种情形下的知识分子,至多也只能维持上三代
 
起先是一个勤耕苦读的人出来问世,以至飞黄腾达,而他的下一代,很快就变成纨绔子弟了。于是有另一个家庭里勤耕苦读的人物,又再昂起头来。我们只看宋明两代的宰相,多数是贫寒出身,平地拔起的。
 
然而天下太平,皇帝可以两三百年世袭着,做宰相的人,前十年还在穷乡茅檐下读书,但皇帝已是有着七八世九十世的传统了。相形之下,皇帝的地位和尊严,自然一天天提高。
 
皇室的权,总是逐步升,政府的权,总是逐步降。这也是中国传统政治上的大毛病。虽说此后这一毛病可以没有了,但读历史的仍该知道这回事,才能对中国以往政治有一种比较合理的认识。

第四大流弊:
中国的政治制度一天天地繁密化
 
一个制度出了毛病,再订一个制度来防制它,于是有些却变成了病上加病。制度愈繁密,人才愈束缚。这一趋势,却使中国政治有后不如前之感。
 
由历史事实平心客观地看,中国政治,实在一向是偏重于教条化的,而西方近代政治,则比较偏重在事实化。何以呢?因为他们一切政制,均决定于选举,选举出来的多数党,就可决定一切了。法制随多数意见而决定,而变动,故说它重人、重事实。
 
我们的传统政治,往往一个制度经历几百年老不变,这当然只说是教条化。制度之下,人才就受束缚了。所以明末的黄梨洲要慨然说:“有治人,无治法。”这因一向制度太繁密,故使他太不看重法,太看重人,而要提出此主张。
 
但尚法并非即算是专制,而中国历史上平地拔出的人愈后愈多,而自由展布之才,却愈后愈少了。此后的我们,如果不能把这种传统积习束缚人的繁文琐法解放开,政治亦就很难有表现。刚才我们讲,中国社会上想从政做官的人太多了,但又再加上这些法令制度的繁密,来重重束缚他,这就是中国政治没有起色的根源。上面我们说过,中国社会早已是一个平等的社会,所以在这个社会里的一切力量都平铺散漫,很难得运用。因其是平铺的,散漫的,因此也无组织,不凝固。然而我们面对着同一事实,却往往讲两样的话。
 
一方面说我们是封建社会,一方面又说我们是一盘散沙。不知。既说是一盘散沙,就证明其非封建。但我们的将来,要是不走上西方资本主义的路,那么我们又如何来运用我们将来的新政,使社会再有一个新的共尊共信之点而向此中心再度凝结呢?
 
这又是今天政治上极重要的一件事。 
 

我将最后申说着一点。中国之将来,如何把社会政治上种种制度来简化,使人才能自由发展,这是最关紧要的。但这不是推倒一切便可以成功。
 
重要的不在推倒,在建立。
 
我们说,我们要建立法治,现在我们的文书制度,层次之多,承转之繁,使人一跑进这圈套,就无法得转身。再加上民主二字,好像什么事都待集体商量过,于是文书递转以外再加上开会忙。照目前情形,只要开会和递转文书,已够使每一个人在政治上不能表现出才能。
 
我们天天说我们的法不够,其实不够的不光在法,更在才。这也不是我们之无才,乃是我们的才,不能在我们的法里真有所表现。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人才,也总有一个时代的法制。人才无可表现,于是有大乱。若专要法制来束缚人,使人人不获尽其才,则必将会酿乱。
 
我们现在将如何酌采西方的新潮流,如何拿自己以前的旧经验,来替自己打开一出路,来创新法,运新才,这当然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
 
传统政治的流弊使中国日益衰落。钱穆在寻找病源的同时,更想要找到生源——那就是中国历史里面自有一股生生不息的一股气,叫“中国历史精神”。
 
中国人对待中国历史,应该有一种温情与敬意。
 
这不是说我们不能够批判中国,而是在批判之余,不是一个彻底的否定,对由前人、前贤,整个历史积累下来的东西产生一种感情。在面临现代与传统两个世界拉扯的当下,钱穆希望我们能对自己的历史保持着“温情和敬意“。

 “为了一个更光明的明天,我们就可以对昨天与今天毫无眷恋?
 
难能可贵的是,钱穆并没有在线装书中逃遁现实的痛苦。也从未将古代中国想象成一个完美的乌托邦,他只是在一片文化虚无主义的论调中,重申中国文化的独特性——它是由特别的历史际遇与地理环境所致。它的内在生命力可以保证它在面对各种挑战时,仍能保持自身,而最危险的情况是,今天的我们忘记了保持这种内在生命力。

钱穆不仅是精于治史的史学家,更是难得的深入人心的讲史者。
 
真正的学者不会躲在象牙塔里面,成为犬儒主义的信奉者,也不会故意造出一堆故作高深的词汇,然人摸不到头脑,而是要与时代发生联系,用自己的人格践行者自己的理想。钱穆不只是在讲学问,更是在讲自己的生命历程。所以他的书,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生动好懂、符合大众口味。
 
……
 
不管是否认同钱穆的观念,阅读钱穆的作品,我们都能从中看到扎实的史学研究、宏观的文化视野,更有一种我们无法无视的思想内涵。他提供给读者的,不仅是知识;感动读者的,不止是情怀,而是打通古今、提升格局的其他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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