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卫·林奇作品《穆赫兰道》戛纳首映21周年。
以下的访谈初次出版于电影人、作家克里斯·罗德里(Chris Rodley)所著的《林奇谈林奇》(Lynch on Lynch2005年版)。书中收录的访谈由罗德里在1993年与2005年间进行,在这里呈上罗德里与林奇谈话的精选片段。
译:enterthe void//kulilin
起初是怎样向ABC推销这个想法,把它当作一部电视剧来拍?

我只有两页剧本准备读给他们听,然后抛出更多东西来给他们一个气氛、让它更像样子。然后到那个时候,他们都说:“听起来不错。我们来做这个。”
但那两页上有什么?

一些东西:一个女人在好莱坞,试图当上明星,同时却发现自己成为侦探,或许正在深入一个危险的世界。
你在脑海里发展这个想法时,是什么让你爱上《穆赫兰道》的?
如果有人问你:“是什么让你爱上那个女孩的?”你不可能只说出一样东西。是许多东西,是所有。这也一样。你得到一个想法。前一刻,它还不存在。但它来得太快了!当你得到那个想法,有时它随一个灵感而来,一种让你躁动起来的能量。或许爱存在于这个想法中,它就这么进入体内,我不知道。但这个想法很小,然后它会扩大,展现自己,让你看到它的全貌。然后它就存进你的内存条,便可以多多检查。非常完整,就像一颗种子。树就在那里,但它还不是树。它想要成为一棵树,但它还只是种子。
有时一个想法向你展现自己,就像其他所有人那样惊喜。我记得在写《穆赫兰道》的时候,牛仔这个角色就在某个晚上进来了。我就开始谈论这牛仔。就那样发生了——什么东西开始闪现,但前一刻它还不在那儿。
那么你会为这个想法如何融入其余部分而焦虑吗?
不会,因为只有你自己在那个世界里,只是在行进。还不存在电影。只是继续进行,直到这个过程自己完成。在这条路上某个地方,当它看起来在成形了,剩余的想法就会聚集起来看是否能融进去。或许你会发现那个东西行不通,可以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段旅途中的大部分时间,你得做一名观众。不能事后质疑它们。如果这样做了,就是在抽离自己。那么你就会到一个很危险的境地,试着为某个变化着的抽象群体建设些东西。我认为你会失败。应该首先从内部做,然后期盼最好的结果。
告诉我关于戴安这个角色——或者说贝蒂,这两个角色都由娜奥米·沃茨扮演。我们应该怎样称呼她?
这个女孩戴安看得见她想要的东西,但她就是不能得到。东西都在那儿—那个聚会—但她没有被邀请。这使她恼怒。你可以说是命运——如果命运不眷顾你,就没办法。你可以有最棒的才华、最好的想法,但如果这扇门不向你开启,就是运气不好。需要许多要素加上那个门洞才能最终成功。有笑话说在洛杉矶是如何人人都写剧本、人人都有简历和照片。所以有一种想要得到机会表现自己的渴求——一种半空中的创造力。人人都愿意孤注一掷,碰碰运气。在那种意义上这是个摩登的城市。就好像你想去拉斯维加斯把那一美金变成一百万美金。对我来说《日落大道(Sunset Blvd.)》说尽了那种好莱坞迷梦。
你自己对这城市有过这种感觉吗?感觉到这就是开始影人事业的地方。

不,我通过了一扇奇怪的门,自己也不怎么了解。1970年八月的一个夜晚我到了这里。早上醒来,我从没见过如此明亮的光。一种感觉随光而来——创造力自由的感觉。所以对我来说,从那时起几乎是突如其来地全面陷入了狂恋。希望人人找到能使自己快乐的地方——对他们有好处的地方。那就是我理解的洛杉矶。
《穆赫兰道》Mondo蓝光纪念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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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被你许多电影中完全相同的时间段迷住……《穆赫兰道》挑战性地选择发生在当代,然而仍旧有一种发生在过去——五十年代以致于三四十年代——的感觉。
但那就像我们的现实生活。一天中我们多次计划未来,同样,一天中我们多次想起过去。我们在听怀旧电台,看怀旧电视节目。有各种各样的机会重活过去,每时每刻都有新事物诞生。有某种当下存在,但当下是最难以捉摸的,因为它逝去得太快了。
在洛杉矶还是有许多地方可以让你捕捉过去年华的遗存,但也越来越少了。像贝佛利购物中心曾是油井。那油井是我们拍《橡皮头》用过的景,现在是世界上我最爱的地方之一。你细细查看这圈陆地,在下面是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儿就立着那些油罐和这个油井。实在是不可思议。有二三十年代来的马背旅程。有这家四英尺×四英尺的带屋顶小钥匙店。那儿有Tail o’the Pup热狗摊,现在搬到别的地方了。有霍尔兄弟木材,一家锯木厂,我想边上是一堆三米高的木屑。还有一家幼儿园。都像是来自三十年代——脏兮兮的,四处散落。建筑物是古老的,男人们穿着那些绿色的目镜和臂带。他们是了解木头、好莱坞和一切的老前辈了。
你为什么被那些吸引?
对我来说,是我小时候在喜剧片《小捣蛋(The Little Rascals)》里感受到的东西。那是对三十年代的感受,一种对过去地方的感受,因为它未曾改变。就像一套布景。这地方就在那儿存在过,后来又消失了。变成了贝佛利购物中心。现在又是一堆商店、停车场、信号灯和标志。就是这种巨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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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视先导剧到剧情片,影片变得更加复杂了么?
并没有,相反它更加简单了。它变成了应该变成的样子。我感觉回到了在AFI拍摄《橡皮头》时的餐厅里。那时拍摄已经进行了一年,我在画散热器女士的造型。我尝试在主人公亨利的房间里画散热器,但距离有二十英尺,所以画不了。于是我跑进了亨利的房间,望着散热器,喜极而泣。那简直完美。它是独特的,因为这为女士打造了一个内心世界。我考虑散热器时,还没想到要有这位女士。但她肯定是要出现的,我早就知道。这和《穆赫兰道》的情况差不多。
但《穆赫兰道》里的叙事线索和各种元素明显多了不少。
是的,创作时总是会有零零碎碎的灵感,最终都会聚集到一起。但其中一条线索是会持续下去的,其他则会衰退消散。有时需要探索不同的方向来寻求主线。也可能那种线索会在结尾处才出现,而且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形式,你就会对自己说“这就是我想要的了。”《穆赫兰道》中的所有线索都是紧密相连的。
影片有许多明显的线索,也有许多其他重要的视觉与听觉上的暗示不是那么明显。给人感觉你总乐于不时的挑逗或者让观众困惑。
不,永远不要对观众做这些事。一个灵感出现后,你要做的只是呈现它的本来面目。线索都很美丽,因为我相信我们都是侦探。我们深思熟虑,我们刨根问底。人们就是这样的,大脑收集信息通过暗示得出结论。和音乐一样,音乐响起,主题进入,然后消逝,当它再次响起时,那感觉更棒了。
但许多观众试图把影片的含义弄个水落石出,或者让你给他们做出解释。
是对,但我也总是说:我认为他们自己会了解影片的含义。直觉—也就是我们内心的侦探—会把事物都为我们打理好。他们说直觉会带来内在的感知,但内在的感知是很难和别人进行沟通的。只要你尝试一下就会知道,向朋友讲述时会发现词不达意。但你仍然在感知着,这很令人困惑。你无法交流的原因是那东西抽象得太美丽。诗人就有这种能力,把一种你在别处无法体会的抽象含义用文字描述出来。
我觉得大家都明了《穆赫兰道》对他们的意义,只是不太确认罢了。他们需要别人来证实一下。看到大家的分析我也很开心,但他们不需要我的帮助。
就是说即使答案与你的不同也没关系?
是的,因为即使我告诉你一切,仍然会有抽象的元素需要你去体会。有人会说:“我好像明白了,但仍然不是那么确定它的具体含义。”电影的架构基本是一样的——它总是同样的长度,原声音轨也总是如此。但观影的体验是取决于观众的。这就是不应该告诉观众太多的原因,那会腐蚀掉体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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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女性让你着迷?
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我想那是许多事物交织在了一起。我是拍过几场那种戏。也许还会再拍。我不会解释其含义,因为是解释不完的。
《穆赫兰道》里黛安和丽塔观看瑞贝卡·戴尔·里约(Rebekah Del Rio)的表演时泣不成声,在夜总会表演的罗伊·奥比森(RoyOrbison)歌曲《哭泣(Crying)》也是如此,后者是怎样的状况?
那是个意外。我的好友,也是我在CAA的音乐代理人那时总是打电话说能不能见面,喝个咖啡什么的。有一天他说,我要带你去见瑞贝卡·戴尔。于是我们早上十点见了面,我对同事说,“我以为她会唱歌呢。”他就在我的录音棚摆好了麦克风———非常漂亮的麦克风。瑞贝卡只是想过来拜访下,并没有打算录音,在喝咖啡前我打算让她录首歌。就是影片里街头上放的那四分钟,就是那天录的。
奇怪的是她选了那首罗伊·奥比森的《哭泣》。我在开拍《蓝丝绒》前,广播里就在播那首歌。我说“天啊!”,还想试试能不能在影片里使用这首歌。但最终还是不太合适,于是我就听了一些其他的,就有了《梦中(In Dreams)》。这也改变了事情的轨迹。瑞贝卡认识罗伊的第二任妻子芭芭拉,后者把《哭泣》翻译成了西班牙语,但那还是太诡异了,这首个差点就在《蓝丝绒》中了。
瑞贝卡拥有世界上最美妙的嗓音,我说:“天啊这太难以置信了!”她走后我们听了一下,我说她一定得出现在影片中。于是我又为她写了一场戏。她在戏中是对口型的,也是我见过最棒的戏。她是原唱者,尽管如此,许多歌手还是办不到的——嘴唇、舌头和呼吸有事根本不协调。但她的表演却是天衣无缝的。
《穆赫兰道》里有许多模仿的戏,比如其中的试戏,可能还有人模仿其他人的整个人生。贝蒂的角色是否是黛安的模仿者呢?
(长时间沉默)
他们只能通过扮演他人才能变成真实的么?
(继续沉默)
她和丽塔排练过许多遍的戏,在我们面前再现,这意味着什么呢?
就好象是做了两次——同样的内容以不同方式呈现。这总是会很有趣。《蓝丝绒》中,《梦中》这首歌也放了两次,每次感觉都完全不同。也许是同样的感觉,但你会用不同眼光去看。所有角色都会遇到自己身份的问题,和我们所有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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