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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巨大的刺激、创伤以及愧疚下,通常会产生心魔。
尤其青少年时期的经历,会极大的影响到一个孩子成年后的行事思维。
很多时候,为了避免重复当年的故事,聪明人会希望通过自己的制度性修补,从而杜绝那些让人不堪回首的历史再次重演。
当“过来人的心有余悸”和“那些年的愧疚心魔”结合后,会产生一些难以理解的反人性操作。

绝大多数反人性的制度,最终都产生了远非初衷的事与愿违。
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398年正月二十八,拓跋珪完成了对舅爷爷遗产的暴力抢劫,自中山北归,亲自押着数十万河北人口回平城去给自己做农奴和技工。(辛酉,车驾发自中山,至于望都尧山。徙山东六州民吏及徒何、高丽杂夷三十六万,百工伎巧十万余口,以充京师)
虽然慕容家自从北魏南下后就瞬间崩盘的还剩几个城池,但烂船也有三斤钉,河北之战打的极其艰苦,一年多的征战中,拓跋珪带过来的三十万大军也因为战损和疫情死伤过半。(问疫于诸将,对曰:“在者才什四、五)
但最终搏下来了,也确实如拓跋珪的冷血构想,分红的刺头少了,掠夺来的资源多了,打天下的股东死了不少,战利品补充来了一堆。(曰:“此固天命,将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为国,在吾所以御之耳,何患无民!)
拓跋珪朝着唯我独尊又坚实的迈出了一步。
二月,拓跋珪来到繁峙(应县东北),开始给拆迁来的农奴们分配耕牛和耕田。(二月,车驾自中山幸繁宫,更选屯卫。诏给内徙新民耕牛,计口受田
繁峙位于大同盆地腹地,北面是平城能全方位看管,东边是太行山拦着防止你跑,周边河道纵横,是将拓跋珪这几十万农奴进行”更选屯卫”“计口受田”的最理想的地点。
拓跋珪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编户齐民试点。
七月,拓跋珪迁都平城,营建宫殿,立社稷坛,筑造宗庙,每年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以及腊日祭祀五次。
北魏至此,来到了平城时代。
拓跋部来到了部落有史以来最南最东的地方定都,来到了距离河北平原最近的农耕游牧结合部。
虽然早在刘琨时代,拓跋部就已经将平城地区划入了势力范围,但石勒石虎以及慕容家始终作为强权占据着河北平原。
平城这地方最多是个前哨阵地,没有啥战略安全。
比如慕容垂的最后一击,老家伙没有走飞狐陉,而是凿通了小路钻过了太行山脉来偷袭,几乎是瞬间就把拓跋部第一勇烈拓跋虔给秒了。

拓跋部百年来的大本营都在盛乐,背后就是阴山母亲,平城是东面锁钥,自并州、冀州北上和幽州西进都需要经过于此,一旦平城预警大敌来袭,从盛乐就带队跑阴山北面去了。
当拓跋硅控制了整个黄河以东以北后,再将阴山作为政治中心就不合适了。
你需要第一时间就能控制并州的天下屋脊和河北的财富平原,平城远比盛乐要方便得力的多。

大家可能会有疑问,为什么不定都邺城呢?不是也能很好的控制河北和并州吗?
邺城对河北和山西的控制网络已经被石赵和前后燕打造半个多世纪了,相当成熟了。
其实拓跋珪在拿下河北来到邺城后,看着这个五胡时代的第一名城,一度想要据此为都,但因为内部势力阻碍太多,距离草原大本营太远,最终作罢。
平城的经济潜力确确实实和邺城没法比,但却有一个关键性的战略意义无法取代。
平城离草原母亲比较近。

平城是草原、并州、河北的最佳黄金分割点。
这次犹豫和内部反对,最终让北魏走出了区别于前面四胡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平城,塑造了北魏五世纪的基因。
灭燕的巨大胜利,不仅让活下来的北魏军团抢的盆满钵满,也给拓跋硅带来全族史无前例的巨大威望,利益的收买和军功的威望这也使得拓跋珪能够强力推行十多年前失败的”离散诸部,分土定居"了。
八月,拓跋珪命令相关部门确定京师的区域划分,标明道路的名称和里程,统一重量和长度的计量单位。(八月,诏有司正封畿,制郊甸,端径术,标道里,平五权,较五量,定五度)
拓跋珪极其远见清晰的进行了北魏版的“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具体有多重要,“揭竿大泽乡”时我们就细讲了,总之这是后世北魏起飞的民生制度保障。
十二月初二,拓跋珪正式继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天兴,朝野上下全部束发汉化,建祖庙,定礼仪、祭祀之俗,用崔宏之议,自称黄帝后人,崇土德。
北魏总设计师的拓跋硅一步步突破了原有部落联盟的躯壳。
在这次的年底改革,拓跋珪彻底离散了诸部成为编户,与此同时又把六州二十二郡的官员和豪族大户二千多家都拆迁到了平城看管,东至代郡(广灵县东北),西至善无(右玉县威远镇),南至阴馆(朔州市朔城区),北至参合陂(岱海)的地区,全都划入京畿范围之内。京师之外的八个方向则设置了八部帅,对未被离散部落分别加以监管。
(徙六州二十二郡守宰、豪杰二千家于代都,东至代都,西及善无,南极陰馆,北尽参合,皆为畿内,其外四方、四维置八部师以监之)
这片土地,称之为“代”。
这次开国大规划,奠定了北魏后面一个世纪的核心竞争力。
所谓“畿内”,是屯田区。(天兴初,制定京邑,东至代郡,西及善无,南极阴馆,北尽参合,为畿内之田)
畿内的八个方向,各安排一个大夫管理屯田之民,各有属官,谓之“八部大夫。”(四方、四维每面各置一人,以拟八座,谓之八国。大夫掌部民,各有属官,常侍、待诏值左右,出入王命)
畿内的人口是北魏皇权直接统治下的“编户”,所以管理者被称为“大夫”。
畿外的八个方向,各安排了一个帅去进行政治军事监管。(其外四方四维则置八部帅以监之)
畿外的人口是仍保持部落状态的游牧民,所以监督者称之为“帅”。
在畿内,安置的是关东新民和经“离散”后的原部落民,主要从事农业生产;
在畿外,安置的是尚未被“离散”成功的游牧部落,继续从事游牧活动,比如为拓跋珪养殖战马。
平城往北,是纯游牧区;往南,是纯农耕区。
以平城为中心的这片土地,最适合农牧过渡。
《官氏志》将北魏统治下的各部落划分为“宗族十姓”,“内人诸姓”和“四方诸部”三个成份。
“宗族十姓”就是拓跋部自己人的“帝族十姓”。
“内人诸姓”是拓跋力微时代(220—277)的外部种族归附参股者。
“四方诸部”是魏晋时与鲜卑拓跋部保持朝贡关系的四方部落。
所谓“内人诸姓”和“四方诸部”都是外人,都是下图中紫色的部落。
登国元年,也就是386年,拓跋珪在继位第二个月就对上面最外一圈的“四方诸部”进行了部落离散打算让人家做他的农奴。(凡此“四方诸部”,岁时朝贡,登国初,太祖散诸部落,始同为编民)
但当时步子迈大了效果极差,差点王位不保。
征战十二年,拓跋珪自16岁的那个少年变成了28岁的虎视狼顾,这个兼并机器并没有忘记少年在长安学到的那先进的“汉化”心法,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
自当年“幸定襄之盛乐,息众课农”后,眼前这个少年再次牢记使命不忘初心的选择了离散诸部,继续前行。
灭燕后,除了战死与病死以及驻防河北并州的魏军之外,大量北魏的各加盟部落没能再回到他们心心念念的草原。
比如当年被外甥阴了的贺兰部,在随拓跋珪灭燕成功后就被彻底兔死狗烹的离散了,自此分土定居,不听迁徙,其君长大人皆同编户,贺讷本人从此再也没摸到带领部众的机会。(贺讷从太祖平定中原,拜安远将军。其后离散诸部,分土定居,不听迁徙,其君长大人皆同编户。贺讷以元舅,甚见尊重,然无统领。以寿终于家)
十二年来,拓跋珪灭独孤、并贺兰,屠铁弗,吞后燕,消灭压平了一个又一个外部势力,最终携灭燕的大胜之威,终于彻底达到了离散诸部的目的。
至此,早在曹魏时期就控弦数十万却始终被中原蔑视的拓跋部终于完成了国家机器的打造。
至此草原上最大规模的诸部杂胡组织被分解,过去的墙头草们从此被栽种在了土地上再不能见风使舵,各部落贵族的控制权被剥夺,这也最终预示着北魏在这轰轰烈烈的五胡时代成为了最终的清盘胜利者。
前面的四胡,都没能解决各族胡人的身份同化与编户役使问题。
五胡第一棒的匈奴屠各,团结了六夷杂胡成立的“单于台”,最终在氐族背景的刘乂被杀掉后,六夷杂胡投奔了石勒,匈奴汉开始了衰落。
五胡第二棒的杂胡羯赵,团结了所有杂胡去奴役汉人,但杂胡之间氐、羌、乌桓等林立分明,最终在石虎死后群胡各怀异心下,由汉人养孙的冉闵展开了报复性的种族屠杀,羯赵就此退下历史舞台。
五胡第三棒的慕容鲜卑,靠着庞大的东北鲜卑体量团结了河北汉人雄踞关东,但由于军贪和腐败的朽烂,最终倒在了自己身上,并没能来得及对关东杂胡进行汉化编户。
五胡第四棒的氐苻,虽然将关中建设成了民族园,但并没有最终将慕容鲜卑、姚羌等异族部落进行离散编户,仅仅在遥远的代北对拓跋部实行了部落离散的试点,最终淝水之战后,未被离散的各民族各部纷纷雄起走向了复国的道路。
五胡第五棒的拓跋鲜卑,拓跋珪站在了苻坚和慕容垂这两位绝代双骄的肩膀上,百年来第五次席卷了关东,但这一次拓跋珪完成了前面四胡所从未完成的艰巨任务。
关东杂胡和草原诸部在一系列血与火的杀戮下最终被拓跋珪三分归元气的锻造成了一个整体。
至此,关东的大多数杂胡和他北魏的加盟诸部就此被逐渐改造成了编户。
民族战争的互相杀戮+离散部落的编户农耕=民族大融合!
有了编户之后,国家能够对劳动力和战斗力的账本做到心中有数,拓跋珪可以重新整编打造出属于中央控制、戍卫王畿的中央常备军,也就是从离散诸部中进行“更选屯卫”。
过去所有的“君长大人”,则转任政府的文武官员。
比如说,过去拓跋部是二十个部落,每个部落人数不等,有的五千人,有的一万人,各有老大,像贺兰部还是超级部落,有五万落,还有自己的随从小弟。
现在拓跋珪将这二十部落重新整编成了八个部,每个部都是相等的两万人,然后由中央指定的官员管理。
原来的领导可能负责基建去了,可能负责城管去了,可能负责礼仪去了,或者像他舅舅贺讷那种威望太高的领导被安排回家养老了。
这就从此把这原来各部落的部众们纷纷编户成了一个统一的称谓被中央控制,这个被整编的新组织,成为了后世所说的“代人集团”。
401年,拓跋硅下令尚书三十六曹,每曹置代人令史一人,这是“代人”第一次出现于史书。
《魏书》中除了皇后、宗室、外戚等标题性传记外,列传中被明确称为代人的就占了总数的四分之一,算上皇室和宗室,代人的势力在《魏书》中要远远超过半壁江山。
所谓的“代人集团”,概括下进行一个定义:

1、关系上:它是一个囊括他拓跋本部“宗族十姓”,和拓跋力微时代(220—277)参股的“内人诸姓”,以及魏晋时期和拓跋部保持朝贡关系的“四方诸部”为核心主体。

2、经历上:跟着拓跋珪参与了灭后燕之战的功勋集团。
既要有军功章,还得是有渊源的自己人。
换句话说,就是下面这张图被拓跋珪统一成了“代人”。
那些被迁徙到平城的被离散河北汉人和杂夷那都只能叫农奴,就是干活的,根本都不配叫“代人”。
拓跋珪的这个设计,有点类似于清朝时期只有满人自己才能称“奴才”,你不是满人就连想当奴才的门子都没有。
代人集团中不仅没有那些被栽种到畿内的汉人和杂夷,也没有那些最新归附参股的部落酋民。
那都被安排在了“畿外”被八部帅进行监督看管。
比如此时“畿外”的南部帅,就对一个辖区内的养马功能性部落进行日常监管,这个部落的酋长,叫尔朱羽健。

尔朱羽健也带着1700族人参加了拓跋珪的灭燕行动,但并没有被吸收到代人集团中。(高祖羽健,登国初为领民酋长,率契胡武士千七百人从驾平晋阳,定中山)
你参加革命的奖励是不被兼并,政治优待啥的就别想了。
很多这种边缘性部落通常会被安排在一个地方干些专门性的工作,比如提供战马牛羊,这种部落的影响力不大,部落组织也没解散,并非国家常备武力,酋长也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

代人集团则是有战利品的优先分配权和政治优先权的。
不过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
一直没有政治通道的尔朱部传到第五代时,将出现那位功比孟德,祸比董卓的人物,永远的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自拓跋硅定都平城后,原来的加盟各部被编户剥离了原来和酋长领导们的关系,失去了原来家乡的籍贯和草场,从此以“代人”的身份从此团结在了以平城为核心的拓跋皇权周围。
这次大动筋骨,其实吃亏的更多是各部酋长领导们。

后面无论是北伐柔然,还是南征刘宋,还是西平夏凉,还是东讨北燕,此时世界还很大,同志们还想去看看,看完之后还能去抢抢。
北魏由于完成了巨大力量的整编和改革,战斗凝聚力和资源调动力对比周围的国家那几乎是降维打击。
此后每当北魏出现了任何内部矛盾,解决问题的首要方法就是带着同志们去抢。
既宣泄矛盾,又创造收入。
不是自己人你都没资格去抢去。
拓跋焘后来之所以能在继位的三十年里完成对整个北境摧枯拉朽的兼并,打出了几乎罕见的出征效率,本质上就是以汉人政权内核的军队编制完成了超级骑兵军团的凝聚打造。
拓跋皇权虽然能够对代人集团进行指挥和调动,但这个集团也自出生之日起也成为了北魏政权的核心,此后在北魏集团的所有政治大事件中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便在孝文帝南迁之后,即便百年后自平城时代已经过度到了洛阳时代,几乎所有皇位更迭也都是得代人集团者得天下。
别看后面崔浩闹腾的影响力好像有多大一样,但无论是拓跋嗣给拓跋焘安排的辅佐班底,还是拓跋焘他儿子留下监国的辅政班子,崔浩都是汉人的光杆司令,剩下了的大佬都是代人集团出品。
据康乐先生统计,在北魏一朝,代人集团的成员平均占有88%的中央文武要职以及80%的地方首长之职;如果算北魏南迁之前,这个数字则为中央93%,地方86%。
就算孝文帝后来汉化成精了,他南下的最关键核心基础,也是将从平城迁来的代人们全部填补中央禁军。(以代迁之士皆为羽林、虎贲)
嘴上再汉化,也得分清谁是最可爱的人。

“被离散各部”原先部落的归属感逐渐成功的被地域认同感取代,部落军融合成了中央军。
中央和军队的领导系统都是原来的部落领导们转岗以及“代人”后浪。
这其实有些类似于当年刘邦打完天下后的政治状况。
刘邦打下天下后,这帮老兄弟们得到封地谁也不愿意回去,都在长安享受大都会的繁华,自己的封地就是个输血的钱袋子。
当然,搁今天,你也不愿意离开北京。

一帮老兄弟都在长安,有的本人在任职,有的子孙在任职,有的虽然全家赋闲但后台却依然梆硬。
因为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家小子娶了你家闺女,我跟你爸是一起扛过枪的弟兄,你妈的妹妹是我们儿子的三婶。
归根到底,这帮打下革命江山的成员全都是一家子,一旦战友情和联姻走到了一起,这几乎就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当年诸吕之变,在周勃和陈平两个大佬最终政变时,可以派亲信在极短的时间里把所有能找来的人手全都聚拢起来。
因为都住的不远,因为都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吕家被灭后,文帝、景帝用了两代人的时间将西汉的军功集团进行了阉割与拆分,代表手段就是“列侯回封国”,远离政治核心的长安,将这帮动不动就要串个门,搞个联欢,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老同志门和二代们进行物理隔绝,避免他们在彼此扯淡打屁抱头痛哭中消磨时间、联络感情、谈论时事,从而拆解软化这个集团,做到皇权独大。
其实此时的北魏,有点类似于汉初的弱化版阶段。
之所以说弱化,是因为各部落之间的感情并没有汉初时“丰沛集团”那么近,但集团的构成,联姻的套路导致的演化思路,是一个发展方向。
拓跋皇权是一头,代人集团是一头。
拓跋焘后来之所以能席卷北境,在于解决协调好了代人集团的利益分红和政治出路。
后面那些牛逼哄哄的太后们之所以能做的稳当,在于获得了代人集团的鼎力拥护;
西凉移民之所以最终开启了汉化,在于帮助皇权和代人们都解决了钱袋子的增量问题。
你能做成那些事,是因为客观上伺候好了那些人。
崔浩之所以后来死时被侮辱的惨到了极致,在于自始至终没看明白自己的背景和族裔。

有人的地方就分左中右。
给不同人种的外国政权打工,你永远就是个随时可以被扔下车的工具人。

是否体面,看你自己能不能找准定位。

功狗的体面,看心情安排。

功人的体面,呵呵,永远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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