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新闻虽然地处西南,但全国的热点事件从不少见他们的身影。这次河南水灾,红星新闻派出5名记者到现场采访,潘俊文是唯一一个被派到郑州的记者,郑州地铁5号线和京广隧道成了他在郑州八天里的主战场。
潘俊文认为,郑州是这次河南水灾的核心,而地铁5号线是核心中最受关注的地方。围绕着这条地铁线,他采访了遇难者的家人,被生命的消逝而悲痛,他还溯源到了涌入积水的地铁停车场,通过调查报道质疑了地铁停车场的选址和救援工作,揭示了悲剧的源头。

他觉得,这是一个新闻人的责任担当。
日前,《传媒江湖荟》专访“红星新闻”记者潘俊文,以下内容是来自他的自述整理:
河南水患,我去的地方是郑州,20号的那天晚上我们都通过网上的视频看到了郑州暴雨的情况,当天我们就在后方展开连线采访,那个时候我们已经预判到,这次暴雨水患情况可能会很严重。
当天晚上领导给我打电话就安排要去郑州,我当时人在成都,定了第二天最早一班的机票,但到了机场却发现航班已经取消了。没办法我就赶快联系高铁的票,因为从成都到郑州距离比较远,没办法最后我是先飞到了西安,从西安包车开了六个小时到的郑州。
这次红星新闻派去采访河南水灾的一共有五个记者,其中只有我一个人去郑州,还有两个视频记者和两个文字记者,他们分别去了新乡和巩义。
我为什么执着要去郑州,因为无论之前在武汉疫情的采访还是江西洪水的采访,我的这些经历告诉我,重大的突发事件,一定要去核心地点,郑州是省会城市,是这次暴雨的核心,而郑州地铁5号线,又是最受关注的地方。
去年我也去过江西的洪水,在鄱阳湖和九江采访过,但是郑州的水灾和当时不同,包括新乡和巩义也不一样,那里大部分都是农村或者乡镇,而郑州是省会城市,我们想要关注的是一场暴雨令一个城市停摆了,那么这个城市的运转怎么办?在灾难面前城市系统的脆弱更让人关心,这也是红星新闻这次河南水灾中主要的报道点。
到了郑州的时候,已经是21号晚上七点多,当时的情况让我很奔溃,最主要的是没有网,没有导航,哪都不认识,什么都干不了。没办法,我就让司机把车开到一个人多的地方,我们下了车再想办法。
我当天晚上就约了一个遇难者家属采访,他们当天晚上去医院辨认遗体,我就带着行李陪同他们一起去了医院,采访完成已经一点多了。当我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车也打不到,酒店也找不到。这个时候,我的一个同事给我打电话,他从北京过来的,到郑州比我早,已经安顿了下来,我就去找他住的酒店,凑合了一宿。在去找他的过程中,我一直打不到车,没有网络,高德用不了,滴滴也用不了,就连骑自行车也扫不了码,导航也不能用,最后折腾到凌晨两点多,我才到了同事住的酒店。
网络的事情知道23号以后才慢慢的好起来,这一次我真是感受到,现代社会没有网络简直太可怕了。我前两天在酒店里,写稿子的时候网页也打不开,查资料也不行,完全根据笔记和录音来写,网络时断时续,信号也不好,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这次在郑州采访,我大约发布了九条稿件,除了跟地铁5号线有关的之外还有京广隧道的报道,这两个地方都是这次郑州暴雨最打人的核心点。
从我21日到了郑州就一直跟着地铁5号线失联或者遇难者的家属做采访报道。当时我跟着邹德强的家人,他们从上海赶过来找寻他们的亲人,我觉得这些家属很不容易,他们找遍了郑州的医院和殡仪馆,但是仍旧没有找到家人的踪影。这是一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煎熬感。后来,家属就督促对地铁站进行二次搜救,直到23日晚上,警方和地铁方面才把地铁站打开,下去查看初步情况,为二次搜救做准备。
在抽排水进行二次搜救的那几天,那些家属就一直等在那里,他们没有大哭大闹,就默默的等待着结果,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有结果也不会好。
水排的差不多了,有的家属就到地铁站里去喊他们亲人的名字,那一刻很震撼,我们在现场很感动,一直陪着他们,直到搜救人员发现了他们遇难家属的遗体。
后来到了遇难头七的时候,有人在沙口路地铁站门口献花,我当时和几个同行在那边采访,看到了这些花,献花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想着自己作为记者,虽然只是一个记录者,但也应该对生命有所敬畏,于是我们也去花店买了鲜花放在了那里,为逝者送去悼念。
这个时候,突然有遇难者的家属走过来,看到我们在献花,就给我们深深的鞠了一躬,我们以前没采访过他,他也不认识我们,但他还是谢谢我们对逝者的关注。那些天的每一刻,我们都处在被感动和震撼之中。
在那些遇难者家属中,有一个“雨衣爸爸”后来在网上关注很高,网络上有人说她是炒作,不然为什么穿着雨衣,还带着墨镜,在口罩上还剪了个洞。那个时候也没有人采访到他,也没有相关部门说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想能不能做个采访,证实一下他的身份。
于是我拿着遇难者名单一个一个比对,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那个二十多岁的遇难女子的父亲,后来我们后方的同事在网络上检索,发现有个人是这个“雨衣爸爸”的同事,这个人证实了“雨衣爸爸”确实是一个遇难者的父亲,不过并不是那个二十多岁女子的父亲。
后来我通过很多渠道找到了这个遇难者的姑姑,她一开始也不想接受采访,我跟她聊了很久,还把我之前发的文章给她看,最后她承认“雨衣爸爸”确实是遇难者的父亲,但不希望网友过多的去打扰他。这个时候网络上针对“雨衣爸爸”还有很多质疑,比如他为什么要穿雨衣,为什么要戴墨镜,为什么要在口罩上剪个洞。我就找到遇难者的姑姑,跟他说了网友的质疑,她可能也比较同情我被网友质疑的遭遇,她告诉我,雨衣是这个父亲和女儿分别那天最后离开时穿的,墨镜是女儿送给他的礼物,口罩上剪个洞是因为怕有雾气把口罩弄花。通过这篇报道,我们把外界对家属的疑团全都解开了,我觉得这对于死者和“雨衣爸爸”来说也是一种交代。
除了遇难者的报道外,我这次在郑州还做了一篇调查报道,针对的是地铁5号线里的水到底是从哪里进入的问题。
当时官方发布了一个消息,说地铁5号线的水,是从地铁停车场灌进去的,我们就想着要去这个源头看看,水到底是怎么进去的?为什么水会进去?水进去之后有没有补救措施?
我就去找到了这个地铁5号线的停车场,当时那里已经被围了起来在抽水,里面进不去。我在外围采访了很多居民还有附近工地的工人,有人告诉我,当时地铁停车场的外墙被积水冲垮,而且不止有一处被冲开。积水就是从这些冲开的豁口涌入停车场的。
我在这个地铁停车场看到了多处被冲垮的围墙,有的地方都不是围墙,仅仅是彩钢板围挡,我去的时候也都没有被修补,豁口依然存在。
我在周围采访,发现那里的地势特别低,由于这里是5号线的停车场,以后还要建成8号线的停车场,面积特别大,周围也都是楼盘工地,但肉眼可见的是,那个停车场是最低的地方,我都能够想象得到,当天下雨的时候,周围所有地方的水都往停车场这边汇集,围墙和围挡被冲垮,水越来越多,灌进地铁道里,夺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
那一天是个艳阳天,特别的热,也特别晒,我就一个人围着停车场的周围转来转去,有人看到了我,可能是地铁公司的人,就跟过来。我发现情况后就赶快离开,一边跑一边把拍到的素材传给编辑,担心被他们拿到手机删掉素材。好在我跑得快,没有被追上。
当我看到那几处被冲垮的围墙和围挡的时候,我很兴奋,觉得这个调查可以成稿了。第二天,界面新闻先我一步发了一条稿子,也是质疑这里地势低的问题,他们没有提到多处被冲垮的点,而是说那周围原来有一条明渠,后来改成了暗渠。我意识到这个可能是我采访中遗漏的,我就又回到了现场,调查了明渠改暗渠的事情。
最后发布的稿子还是比较全面的揭示了当时积水灌入地铁通道的原因。
这篇报道是我这次去郑州采访比较满意的一篇,因为有突破型的进展,而且回答了外界的质疑,最后的追问也一直是我们新闻人所追求的。
不过,还有很多细节我们作为记者很难知道。比如从停车场到沙口路站其实还有三公里多,当时积水进入地铁隧道后,有没有通知,有没有救援,我一直很期待官方的调查结果,会不会提到我们质疑的停车场选址问题。我们新闻人希望通过报道来揭开事故发生的原因,引起社会各界的重视,这是我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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