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589 篇文章
文中图片皆来自一诺妈妈
01
一直想写些什么
但又不敢抬笔

因为生日是高兴的日子
而一写，眼泪就会淌
虽然是出于喜悦
但是总觉得，让人流泪
是不是没有必要
现在我在屋里，你在屋外
隐约听见你
在一遍一遍地大声读英文
知道你肯定又是
带着花镜，对着视频
一脸认真的模样
和你三十二岁学德语
早上五点爬起来背单词的时光
没什么两样
你得意地告诉我
你是英语班里最好的学生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近乎虔诚地对待每一件新事物
不管是小学生的你，还是老学生的你
这是你从时光的缝隙里，透出的耀眼的光
02
姥姥给我讲，她怀你八个月
在狭小的过道里被挤了肚子，早产生下你
泰安的冬天，受凉出疹子，奇痒无比
用了偏方草木灰抹，才慢慢好
你生我的时候，又是冬天
冷风冷水，和你给我做的小衣裳
姥姥发愁没钱给你买东西
竟在公交车站捡到了两块钱，如获至宝
我想女性真是不容易
这样一代，一代
不管多恶劣的条件
都用自己的生命，孕育下一个生命的光
姥姥给我讲
你三四岁的时候在瓜地里吃瓜
撑得走不动路的可爱的模样
也告诉我，你为了给两岁的弟弟报仇
把小手指伸到坏孩子的嘴里，抠得血糊淋剌
你说，你那时候可厉害呢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因为你后来
也很厉害
总是爱憎分明，该吃就吃，该骂就骂
认准的事，说干就干
那股子精气神
是你从时光的缝隙里，射出的耀眼的光
03
你的小学同学
一家人糊火柴盒为生
你去看她，才知道济南的百姓人家
竟然可以这么穷
你于是央求姥姥给同学交书本费
堵在门口，不依不挠
姥姥没办法，答应年年付
你好高兴，帮上点忙
几十年以后，姥姥住院
你在医院门口
看到跪在那里给妈妈治病讨钱的小姑娘
你自己也拮据
但一下子给了一张一百元的大钞
大家都说那是骗人的，她一天换一个地方
果真，有人在别处看到了小姑娘
你说，你知道了
但当时看到小姑娘的样子
想到自己的妈妈，就是受不了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一直就是这样，心地善良
对需要帮助的人
尽己所能，慷慨大方
那份哪怕被骗也执着的善良
是从你生命的缝隙里，发出的耀眼的光
04
你上的中学，在济南老城
泉眼和石匾，早已无处寻找
和多少老城市的记忆一样
被历史的车轮，无情地碾压掉
你说你的女老师穿着旗袍
不知道后来，她怎么样
你十六岁自己注销了户口上山下乡
和所有时代的年轻人一样
抱着改造社会的理想
几十年后，你说起当年下乡的朋友们
多少才华横溢的青年男女
有的回了城，有的留在了那里
也就那样
你说那荒唐的年代
没有改造什么社会
不过是毁掉了许多人生
你说那时和现在，都看到很多事
让人愤怒，压抑，彷徨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公平正义
是所有善良的人都希望的社会的模样
不放下这彷徨
也许就是荒唐时代的缝隙里，还可以发出的微光
05
你是幸运的，从乡下到了工厂
又成了工农兵大学生
那时候的人生没有选择
别人给你选择好了，你只能选择努力吧
回到工厂，从工人干起
车间主任，工段长……
我记得你的办公室
就在厂区那些大罐旁边的一排小平房
就是在那里，你天天加班
我的童年
说实话，对你没有什么印象
你说你也觉得挺对不住我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后来自己做了妈妈
知道当你有工作的责任
那无法平衡的时光
你对工作的认真投入
是那些罐罐的缝隙里，透出的耀眼的光
06
后来你有机会
学德语，去德国
在那个封闭的时代
一定是命运的眷顾吧
你一早就骑车离开
背单词，上课
一年之后成绩优秀，去了德国
你说超级市场、高速公路都只学过单词
没见过模样
同学们高兴地买了狗肉，发现是狗粮
让下酒的计划泡了汤
笑话百出，是八十年代留学生的日常
你说很多同学想办法留在德国
而你从来没有那样想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的原则很简单
承诺的就要做到
要不然对不起，厂里的乡亲父老
物质和利益，对你从来都不那么重要
你回到工厂，做工程师
一幅女中豪杰的形象
不只是形象
因为，你就是啊
五千人的化工厂

你做到了总工程师
对哪个年代的女性，都是了不起的榜样
化工厂很危险，爆炸似乎是平常
一声巨响,  满天浓烟
大家都哭喊着往外跑
唯独你
带着头盔，逆着人流，跑进去看现场
我问你， 你不害怕吗
你说，你是总工程师，你不去谁去
那时候，真的没功夫害怕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一直就是这样
侠肝义胆，热血衷肠
这份侠气
是你在岁月的缝隙里，射出的耀眼的光
07
但你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你在乎的他不在乎，他在乎的你不在乎
这样的婚姻，最好收场
收场没那么容易
迎面而来的是羞辱和中伤
但是你笑笑，说老娘 MOVE ON
妈，这 MOVE，ON
就是你在时光的缝隙里，射出的耀眼的光
之后的四年，一点也不顺利
你 19 岁就在的工厂，腐败，变卖
你呢
辞了工作，没了房子，没有钱
90 年代，40 岁，离异女性，一个孩子
几个词在一起，拼出了绝望
头疼的事很多
扛个煤气罐，也得找人帮忙
但是你从来没有什么绝望
你说既然这样了，该干嘛干嘛
你学意大利语，到旅游学院帮忙
但还是没事的时候多，你就在家织毛衣
你说周二下午最难熬
因为那个时段，所有电视台都打烊
但我的记忆里
你从来没有低落，每天高高兴兴
现在想想，真没那么容易做到
不管在什么境遇里，都有乐观和自信
是在你时光的缝隙里，射出的耀眼的光
08
后来你遇到了新的丈夫
45 岁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想想，真的是很励志的经历呢
你们来了北京
住南城的地下室
你告诉我肉太贵
但是下午五点多去买鸡翅鸭脖，可以半价包圆收场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想应该是笑吧
你来清华看我
为了省钱不坐公交
骑自行车，要俩小时才到
我说在学校压力太大了
你说去他妈的，走，咱俩出去爽
校园路旁有卖猕猴桃
我说没吃过，要 10 块钱一斤，好贵
你说买！不要想什么贵不贵，咱又不是天天吃
于是你和我坐在马路牙子上
破自行车停在一边，吃了最贵的猕猴桃
你说那时候真没钱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从来都是拮据，我当然知道
但你那一句“去他妈的“和那一斤猕猴桃
在我青涩岁月的缝隙里，射出了耀眼的光
09
这时候命运又想起了你
远方伸来了橄榄枝
你有机会在北京开始新的事业
你一个人骑个自行车
在偌大的北京城，东奔西跑
从零开始，有了业务，有了朋友
做得像模像样
所谓白手起家创业，也就是这样吧
不知道德国大使馆的参赞
还记不记得
那个总骑着自行车去递材料的小个子老姑娘
你说你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因为你一直就是这样
从来没什么恐惧

哪里都可以重新开始
哪里都可以是一片新天地
你的这份勇气，是我收到的最宝贵的财富
是你从岁月的缝隙里，射出的耀眼的光
10
我出国，读书，工作
你工作，忙碌，退休
我们有了大宝二宝三宝
每个宝
都是你和小姨，在中国和美国轮番帮忙
有这样的姥姥和姨姥姥
他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宝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知道
你们轮班
因为还有我的姥姥
你们五六十了岁，也还是孩子啊
七年时间，床前床后
一边是生命的开始，一边是走向消亡
含饴弄孙，至亲亡故
人生的左右撕扯
五味杂陈，不过如此吧
这些年
你的朋友们也老了，有的走了
看着当年的亲友
变成了墓碑前的一张张遗像
常常回忆，是无价宝
那些看似琐碎的往事
那一切为了尊严的拼搏
是你们这一代人
在时光的缝隙里，最耀眼的光
11
疫情让生活重新归零
你成了伙夫，我成了车夫
70 岁的你
开始了新的生活
厨房和花园，都让你变成了魔法学堂
每天变出来美味佳肴，大葱蒜苗
生活无非是一草一木，一餐一饭
因为有能干的姥姥
孩子每天有可口的饭菜，像草一样疯长
前几天，要照相
你举着相机，带着花镜
那认真研究的可爱模样
看得我笑出了声
拍下来给你看，你也笑岔了气
笑完你说，你不喜欢老
看东西要带花镜，走路要拄拐棍，浑身常有毛病
看镜子里的自己，人老珠黄
妈，你不说，我也知道
身体的衰老不可逆
但是你的笑，和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小时候，觉得你是一堵乐观而坚实的墙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倚靠
似乎无坚不摧，永不会倒
我大了，你老了
知道了生命的脆弱
哪有什么无坚不摧，哪有什么永不会倒？
你无非是在生活的不堪里
从不妥协
一定要活出她最美的模样！
这模样
就是在时光的缝隙里，那耀眼的生命之光
祝亲爱的妈妈 70 岁生日快乐！
每一天，都开启生命的新篇章……
爱你的女儿，写在 2021 年 11 月 1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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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闪闪：从“不敢”到“面对”，勇气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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