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脸表示她喜欢我,这个时候我会告诉她,我也喜欢她,然后亲吻她的额头,给她按摩手臂。”彭瑛说,哪怕临终病人的身体感知能力再弱,也有分辨爱的本能,有温度的肢体接触是表达爱的最好方法
临终关怀志愿者需要读懂服务对象的需要,做到力所能及的,安抚无能为力的
彭瑛会给临终病人讲蝉蜕壳的故事:蝉蜕壳的时候会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会有一些疼痛,但也是一种新生。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往往就不再惧怕死亡,能够安详离开
和临终病人彼此照亮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袁慧晶 姚子云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正经历一个完全陌生、缺少经验借鉴的阶段。
  面对无法逆转的死亡,他们害怕却不知向谁求助,需要安抚却可能表现出拒绝爱的行为。他们的痛苦可能来自病痛、恐惧,或是不被理解。
  他们的今天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未来。这也留给社会一系列思考题:在众生平等的今天,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如何好好和这人世间告别?如何让生命有尊严地谢幕?
  在江西贵溪市,致力于临终关怀志愿服务的彭瑛,用10年时间找到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愿望:帮助人们和世间好好告别
  今年52岁的彭瑛是贵溪市爱在始终养老介护志愿者协会会长。
  她第一次思考临终关怀的问题是在2013年。那一年,她的婆婆因为病痛折磨离世,走时脸上表情并不安详。“入殓时都穿不上衣服,我就拉着婆婆的手,和她不断拉家常、宽慰她,安抚一阵后突然就能穿上了。家人以为我用了很大力气,其实我没有。”
  从那时起,彭瑛说她开始相信生命的神奇,决定要做一件事——帮助人们和这人世间好好告别。
  此后,家庭条件不错、没怎么做过家务的彭瑛,开始了别人眼中“伺候人”的生活。
10年来,彭瑛和她的志愿团队一共服务了121人,每一位都走得十分安详,用家属的话说“就像睡着了一样”。
  彭瑛说,这些服务对象大多被现代医学作出“时日无多”的诊断,但身体和心灵并没有准备好面对死亡。他们在被死亡困扰时,也将困扰带给同样缺乏经验的家人,这才有了家人向彭瑛的求助。
  3月31日,彭瑛遇到一位农村服务对象——50多岁的卵巢癌晚期患者。医院表示无力回天后,家属选择回家保守治疗,并希望彭瑛进行临终关怀。
  彭瑛回忆说,还没进屋,她就听到屋里传来的嘈杂声。进屋后,她和家属简单打过招呼,径直走向她的服务对象。
  不出意料,彭瑛看见病人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两只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通过半个多小时的肢体抚摸和言语安抚,病人神态终于平和下来。
  彭瑛知道,安宁的环境对临终病人太重要了,而这需要家属的高度配合。她接着和家属沟通,用现场安抚的效果以及自己过往的经验,教家属如何让病人在最后的时光过得舒适。
  4月1日深夜23点多,家属致电彭瑛,说病人快不行了。彭瑛又连夜赶往村庄送病人最后一程。
 类似情况经历越多,彭瑛就越感到:专业的临终关怀多么必要。
诀窍:笑着顺从
  为了更好帮助到服务对象,彭瑛用数年时间自学心理学,拿到高级心理健康咨询师证书。“临终病人的苦痛,其实未必全部来源于身体,更有可能是心灵深处的。比如,对生存的眷恋,对死亡的抗拒,对不被至亲理解的委屈……各种情绪交汇在一起,底色是恐惧。”
  在彭瑛看来,志愿者需要读懂服务对象的需要,做到力所能及的,安抚无能为力的。
  3月16日,记者跟随彭瑛前往贵溪市人民医院去服务96岁高龄的张奶奶。
  张奶奶是脑出血患者,她的年纪已不适合手术,只能保守治疗。病床上的张奶奶插着呼吸管,看清楚病床前蹲下来的人是彭瑛后,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彭瑛的脸,又搂住了她的脖子。
  “摸脸表示她喜欢我,这个时候我会告诉她,我也喜欢她,然后亲吻她的额头,给她按摩手臂。”彭瑛说,哪怕临终病人的身体感知能力再弱,也有分辨爱的本能,有温度的肢体接触是表达爱的最好方法。
  这仅仅是彭瑛第二次见到张奶奶。记者注意到,整个过程,老人没有言语。因为疾病,脸上表情也不多,但从不多的肢体语言中,能看出老人对彭瑛的认可和彭瑛带给老人的安心。彭瑛亲吻额头时老人会乖巧地闭上眼睛,喂牛奶时会配合地张嘴,彭瑛蹲在床边时会想抱抱她……
  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彭瑛说用心中的爱包容一切,是她做临终关怀服务的秘诀。
  从事临终关怀志愿服务这10年,彭瑛觉得自己有两大成长。
其一,对服务对象能够做到不去感知他们身上的气味。很多临终关怀对象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彭瑛却能够无视这些气味,通过触碰、抚摸、亲吻等肢体语言安抚他们。
其二,对服务对象不做是非评判。彭瑛喜欢用赞美和鼓励代替批评教育,因为“临终病人处于生命的特殊阶段,需要被理解,要学会满足他们、认可他们,顺从他们,笑着顺从他们。”
感染:最后的旅程被爱点亮
  彭瑛不是“光杆司令”。
  10年时间,她带动了一支有20名成员的专业临终关怀志愿服务队伍。她所在的爱在始终养老介护志愿者协会,还有百余名会员跃跃欲试。“志愿者都是自愿加入的。不同职业、不同文化程度的人都有,个体户、理发师、月嫂、医生、教师等等。我们做这个没有名也没有利,就是大家单纯地齐心协力做好临终关怀这件事。”
  彭瑛说,让她欣慰的是,不少会员是她过去服务过的临终关怀对象的家属。
  1990年出生的志愿者朱小慧是团队中最小的成员。2019年11月,她因为奶奶病重初次接触到临终关怀。朱小慧自小和奶奶一起生活,感情深厚。当看到奶奶因为病痛和恐惧死亡痛苦哀嚎时,她心如刀割却束手无策。
  “当时太感谢彭会长了。我看见志愿者把奶奶抱在怀里,不停抚摸她的头,守在奶奶身边连续安抚了她一个多星期。后来奶奶走的时候平静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朱小慧说。
  从那时起,朱小慧决定跟着彭瑛做这件有意义的事情。如今,她已经做过几次临终关怀服务,心中不再畏惧死亡。
彭瑛的临终关怀服务从不对死亡讳莫如深。“我每次看望服务对象都会给他们讲蝉的故事,离去的过程就像蝉蜕壳,蝉蜕壳的时候会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会有一些疼痛,但也是一种新生。”彭瑛说,当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往往就不再惧怕死亡,能够安详离开。
志愿者明白,他们的工作就是让临终病人安详而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段路。给予与收获是双向的,他们和临终病人彼此照亮,克服死亡带来的幽暗和恐惧。特别是临终病人在生命的最后旅程被爱点亮时,他们所散发出来的善意回馈,让志愿者的心灵得到滋润,从而更加坚定。
  彭瑛说,每次去服务,志愿者都会给服务对象带去一束康乃馨。如果是男性,就摘一朵给他别在胸前口袋,如果是女性,就帮她戴在头上。
  花有花开花落,人有生离死别。彭瑛觉得,尊重死亡是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她要用心中的爱,让更多人在生命的最后感受到暖,让生死别离更安宁。
刊于《瞭望》2022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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