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有一样特便宜但是拥有神奇力量的东西,那就是:
残疾人停车许可证,简称残趴卡。如果你把它挂在车里,就可以在残疾人停车位停车。

残疾人停车位有什么特别?
它们是离目的地最近,最方便的车位,而且从来都停不满。
牛妈刚来美国的时候不知道这个蓝色小人儿的厉害,但很快就被教育了。
牛爸没有反应过激。美国人对残趴标志是绝对的敬畏,你经常可以看到满满当当的停车场,无数车辆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找位置,但是出口处一排残趴位就大摇大摆占据着黄金地段,宽宽敞敞空空荡荡。
那蓝色的标志就像符咒,散发出无法靠近的结界。
如果你违规停在了残趴会怎样?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敢以身试法。
但是根据美国人的紧张程度,我猜后果肯定比嗑药打劫严重多了——你的车子会立刻原地爆炸,然后四架无人机把你包围,朝你的膝盖发射小飞镖,最后抓你去流浪汉营地帮人剪指甲。

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大部分时候残趴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在美国走路多难啊,我巴不得挺远一点多走几步呢!

但有的情况,你恨不得当街自断左臂就为了能马上停车。
我还真的当过几天残疾人,那经历让我永生难忘,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讲的故事。 
十年前牛妈还是牛姐姐的时候,和一个女友史黛西一起去科切拉音乐节。
科切拉(Coachela)是全美最大的音乐艺术节,每年4月在加州的沙漠里举行。一共两个周末,每次从周五到周日连续三天。
这个音乐节有多火呢,全世界最最知名的音乐人都以能来科切拉表演为荣,每次几十万张门票一天就全部售罄。
门票是一个带磁条的手链,戴上去就摘不下来
史黛西和她的另外几个朋友一起合租了一个当地的民房。我和她一个卧室,同住的男男女女我虽然都不认识,但大家都是年轻人,一起喝酒聊天,为了将要到来的音乐狂欢兴奋不已。很快就熟络了,相约明天一起出发去会场。

他们说这个房子离科切拉会场不远,“步行可到”。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步行可到”,是江西瑞金到甘肃会宁“步行可到”的意思。
第二天我们从房子出发,走了大概两公里,到了科切拉会场的入口。
真的一点也不远呢!
好多人在这里换存包,换衣服换鞋,吃东西。史黛西买了件她喜欢的乐队T恤穿上,又问我存不存包。
我看了一眼价格,20美金一天,摇摇头说不用了。同住的一个年轻女孩,穿着清凉的波西米亚吊带长裙,上身是松松垮垮的镂空装,里面就贴了两个黑色乳贴。在沙漠这种地方,倒也是很自然好看。
她看见我背着包,就把她的一件厚牛仔外套塞了进来。沙漠温差大,晚上是要加衣服的。
进了大门往前走,一路上看见许多穿着清凉的年轻人。有的奇装异服,有的性感艳丽,有的鲜艳夺目,有的暗黑诡异,但共同点都是赏心悦目,肯定是花了很多心思设计打扮的。裸露的肌肤在像蜜糖一样发着光,人人脸上洋溢着笑,看得我心情荡漾,脚步也无比轻快。
照片来自网络
一小时过去了,我们还在走。
我们穿过了机场一样宽大的停车场,露过小型城市规模的露营地(很多人在场内露营),走完了混着泥土和碎石的小道,翻过了遍地杂草的土坡。
前方还是茫茫一片荒漠。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还要多久才到啊?”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头上了,我的步伐渐渐沉重起来。

“没错,就是要走很远的。接着走吧,快到了。”史黛西说。

我自认非常能走路,而且觉得老美去哪都要开车,走两步路肯定就要叫唤了。但是这天在沙漠里的跋涉狠狠给我上了一课。

同行的小伙伴健步如飞,早已不见了踪影。穿红着绿的时髦人群跟我擦身而过,没等我好好欣赏他们的配饰,就消失在点缀着仙人掌的地平线下了。
不知道史黛西说了多少个“快到了”,我们穿过了大约5个沙漠,越过6座山丘,渡了两个沼泽,躲过了7条鳄鱼,杀死了8条眼镜蛇,被印第安部落追了800米……最终到达了会场。
科切拉的会场地图(只看比例,纯属想像)
不要问为什么科切拉的会场是这样设计的,他们会告诉你这都是体验。
在音乐节从早呆到晚,自然也全都是站和走,激动了就蹦,累了就席地而坐。就这样闹到晚上,狂欢结束,灯光熄灭,人潮褪去。

这时,
你 要 走 同 样 的 路 回 家。
为了臭美我穿了双完全没有支撑的匡威球鞋。那天晚上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就不详细描述了。你只需要知道我11点到家的时候,左脚已经完全跛了,脚踝那儿的骨头肿的像个寿桃。
“亲爱的,我今天还能把外套放你包里吗?”第二天大早,隔壁女孩美丽的脸探进了我们的房间。

“她的脚跛了,没法走路了。”史黛西指指坐在床边一脸沮丧的我。

“哦……那你好好休息吧,祝你早点好!”女孩挥挥手就闪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他们出门的声音。

“你也快去吧,别错过早上的演出。”我推推史黛西。

“那你怎么办?”
“附近有诊所,我可以开车去看医生。”
史黛西叉着手打量我。我连走路都很困难,左脚基本不能受力,移动只能用右脚跳。

“我陪你去。”她说。

我感激得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在诊所里,医生摸摸捏捏,骨头没事。“你这大概率就是软组织损伤或者发炎,多休息,这几天别走路会慢慢好的。”
“不行啊大夫,我是来这里看科切拉的,还有两天呢!我必须得走路。”我一听不让走路就急了。

“这样啊,那就少走一点,慢一点。”医生也知道科切拉。
“不能少走,因为……”我想跟他解释去趟会场就像从东土大唐去西天,我又不会筋斗云。

“医生,您能给她一张残疾人停车卡吗?”一旁的史黛西突然打断我,“
如果她可以停在残疾人车位,就不用走路了。

“残趴卡啊……那个申请拿到需要时间,来不及了。”医生挠挠头,“要不我给你开一张证明怎么样?”

“好啊好啊,有证明也行。”史黛西拼命点头。

医生拿出他的诊断单刷刷就写好了。我一看,上面写着:左腿受伤,建议使用残疾人停车位。
“这个能行吗?要是看门的不放我们进怎么办?”我望着史黛西。

“等等,我还能给你开一个东西。”医生拍了下手,又消失在布帘后。

没一会儿他出来,手里拿着  一  对  如  假  包  换  的——
守门的小哥拿着医生证明左看右看,鼻尖都快碰到纸了。
过了两分钟把它递还给我:“抱歉啊,必须得有残趴卡才能停这里的。”

史黛西呼地一下从副驾抄出拐杖,怼到小哥的脸上。
拐杖真的像令牌一样好用。
停好车我们才知道残趴位有多逆天。
下了车直接从特殊通道进会场,一共只走20步路。
科切拉还有VIP停车场,我们过来的时候路过,离这里有500米远。
残趴是VIP中的VIP,是TMIP( The Most Important Person)。
如果普通人是经济舱,VIP是头等舱,那残趴就是任意门。
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另一辆车,开门下来一大群年轻人,手脚俱全,活蹦乱跳。
“嘿,你们是哪个有残疾?”我问他们。
“是他!”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指着一个微胖的棕发男孩儿。
我有糖尿病!”男孩得意洋洋的大喊。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都笑做一团。身体的疾病,居然成了这么好玩的一件事。
是的,只要一个人有残疾,可以带一车的朋友一起进来。
科切拉,大概是人们最想和残疾人做朋友的地方吧!
我拄着拐杖在科切拉
到了第三天,我的脚已经好了很多,不靠拐杖也能慢慢的走路了。

但是我不想丢掉我的拐杖。因为有好多人看见它会过来跟我打招呼:
You are a trooper!
Way to go!
That's the spirit girl!

……
从来没想过,当一个“残疾人”居然可以是幸福的感觉。
我不知道的是,
最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科切拉的第三天晚上是最精彩的演出,压轴的都是巨星。这场有Muse,Radiohead和Snoop Dogg。
为了占前排的好位置,8点的演出许多人吃完午饭就到主舞台前安营扎寨了,到5点台子前面已经是黑压压人海一片了。

我和史黛西不想错过其他的表演,7点才施施然踱到主舞台来。我们站的位置相当于上海八万人体育场三楼最后一排,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没关系,在人海中随着音乐涌动,那种气氛也是棒极了。
我正张大眼睛欣赏舞台灯光投在夜空的灯柱,突然感觉有人戳我的胳膊,接着一把抓住我。

“谁啊!”我大喊。

人群中先挤出一个脑袋,再钻出一个人,穿着工作人员的黄色制服。
“你!跟我来!”他大声说。

“去哪?”我问。

“残疾人有专门的观看区,我带你去!”黄制服说。

“我朋友可以一起去吗?”我指指史黛西。
“可以,都来吧!”
我们跟着黄制服在人壁里碾来碾去,像泥土里的蚯蚓。钻出来的时候,一个铁架子一样的东西挡在前面。

“就是这儿!”黄制服拍拍铁架子。

我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像拳击擂台一样的东西。一圈铁栏杆围出了6,7个平方米的台子,我脚下有几步台阶通向台上。
偶——买——噶——
在身边的人羡慕和疑惑的眼神注视下,我拄着双拐,拉着史黛西,一步步爬上了“擂台”。

这是什么神仙位置啊!
离舞台近就不说了,我们比周围的人群足足高了一米多!视线毫无遮挡!

简直就是骑在别人的肩膀上看演出!
何止看演出,我们的小擂台和大舞台遥相呼应,根本就是演出的一部分嘛!
我们在擂台上
我和史黛西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黄制服又来了,这次给我们搬来两把椅子。

我们谢了又谢,他微微一笑:“应该的。享受演出吧!”

这时,音乐轰然响起,灯光四射,人群一片沸腾。
我扶着我的拐杖慢慢坐下,就像一个君王。


回家以后,我跟牛爸(当时还是牛哥)唠叨了三天科切拉有多酷有多棒。
牛乱 2022年4月18日 于西雅图


今年的科切拉音乐节上正在进行中呢!周末刚开完第一周,这也是疫情暂停以来头一次举办。你们有人去了吗?

居然看到了王嘉尔,他是第一个登上科切拉舞台的华人,厉害咯!推荐你们去看,很多福利嘿嘿嘿。
最后问一下,明年谁去?那个,有残趴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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