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天，热播剧《亲爱的小孩》引起了不少关注与争议。
很多人指责《亲爱的小孩》的理由是贩卖焦虑，但几乎没有人认为它贩卖乐观。事实上，你很难找到一部比《亲爱的小孩》对人性更乐观的剧，它竟然试图去理解所有人。
在热搜上吵了大半个月的《亲爱的小孩》终于完结了，但关于它的争议却从未停止。
这部热播生活剧翻拍自一部2007年的国产电影《左右》，讲的是一对昔日夫妻在离婚各自组建家庭后，两人所生的女儿“禾禾”却罹患白血病，遍寻配型无果后，尝试通过与前任再生一个小孩（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来救命的故事。
方一诺（任素汐 饰）和肖路（秦昊 饰）在禾禾生病后不得不重新联系起来。/《亲爱的小孩》
《亲爱的小孩》究竟好不好看？一千个观众大概有一千零一个答案。可按理说，这样一部品相尚佳的作品，本来不至于拥有如此“撕裂”的评价——
论口碑，豆瓣开分8.1分，完结后降到7.9分，在国产剧行列已经属于值得一看的水平；
论热度，开播一天内喜提26个热搜、热播时期央八收视破1、爱奇艺站内热度值超8000，据云合数据测算，平均每集的有效播放量将近2300万，为同期连续剧的第二名；
论班底，有秦昊、任素汐、聂远等有质感、有演技的演员担纲主演，导演胡坤也是2020年大爆剧《隐秘的角落》的编剧之一。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没有不追剧的理由。
继父谢天华（聂远 饰）在陪禾禾剃头。
然而，等到追完全集我才明白，说它“真实”没错，说它“狗血”也没错，是打开这部剧的我有错。7.9分的豆瓣评分，如今看来颇为中肯——低于7.5分好像有失偏颇，但高于8分，又有点对不起追剧时被气到想吐血的自己。
或许，就像一位豆瓣网友所说的，《亲爱的小孩》“好的地方很好，但缝隙里充满了离谱”。
差点拍成的半部《婚姻故事》
回过头再来看，已经很难想象，这部剧给我的初印象竟然是“感动”。
不是被它的剧情所打动，而是被它的叙事手法所触动。感觉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过这种尊重观众智商，选择用镜头语言，而不是对话、旁白来交代剧情的国产生活剧了。
第一集一上来，就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性对着镜子在卸妆。随着棉片的擦拭，女人脸上的雀斑隐隐露出，她接着摘掉耳环，脱下外衣。镜头往远处拉，看到她隆起的腹部，肚子上的妊娠纹清晰可见，她面带伤感，却又对着镜子努力地笑。
开头整整4分钟，任素汐所饰演的方一诺没有一句台词，却将一个新手妈妈的不安与彷徨表现得淋漓尽致。
毫不夸张地说，《亲爱的小孩》甫一亮相，是极为惊艳的，这种惊艳感一直持续到前几集，你很难不被这份克制所打动。
对“丧偶式育儿”婚姻里疲惫感的呈现也颇为真实。在照顾新生儿的方式上，产妇很容易跟丈夫、婆婆、月嫂都有分歧，没办法全然相信任何人，孩子有一点点不舒服就会疯狂责备自己，直到让自己疲累不堪。
对于男方，《亲爱的小孩》也没有一边倒地批判。秦昊饰演的社畜肖路下班后见到妻子、母亲、丈母娘三人的争吵，调解无果后崩溃大哭的时候，你甚至会觉得，这个“专业和稀泥”的丈夫，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哄完大的哄小的，哄完小的哄老的，谁不想被哄啊？”
方一诺休完产假后返岗，提前退休的方一诺母亲负责全天在家看孩子。为了展现夫妻二人渐行渐远，剧中用了对比的画面，在方一诺为自己下班晚了而对母亲和孩子感到内疚的时候，肖路正带着年轻漂亮的富二代女客户“朱珠”翻越马路围栏吃路边摊。
上一次这样的镜头对比，是黄昏时分方一诺在卫生间里孤独地挤奶，另一边的肖路在饭局上陪客户喝酒喝到吐，签下一个大单后醉醺醺地回家，但这时候两个人的心还是一起的。
肖路酒醉回家后紧紧抱住方一诺。

这也是这对怨侣之间的最后一点温情画面。肖路借着酒意表达要努力赚钱，给家人买大房子，请4个保姆。方一诺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无所适从，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唠叨说着他袜子都破了，扔了多少次还捡回来穿，肖路辩解说为了省钱买大房子，方一诺就回怼他：“靠这破袜子呀？”
有观众感慨，后来二人离婚分割财产时吵架的高能场面，像极了《婚姻故事》。说起来，肖路的所谓“出轨”只是最后一根稻草，早在这之前，方一诺已经积攒够了失望的瞬间。
二人吵架的名场面。
就像她后来跟闺密“雷雯”所说的，“我想跟他离婚的那一下，想的根本不是他跟朱珠的那点事，想的全是我们生活中的那些鸡零狗碎，那些细枝末节。都变了，没有朱珠，我们肯定也能走到这一步，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
表面上看，是肖路每一次的动作都太快了。
老婆在医院待产，他要回去加班，让他回家他就真回了；给老婆煮了碗面被嫌不好吃，老婆上个厕所的工夫他已经快把面吃光了；办离婚手续时老婆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他已经把自己的名字签好了……
这一段的镜头很有意思，下定决心离婚的方一诺背着光，未婚的闺密向着光，是什么夺走了方一诺眼里的光呢？

但从实质上看，是两个人的身份没有同步。
如果说方一诺是从怀孕伊始就准备好做一个母亲，那么肖路则是直到离婚后得知禾禾重病，才开始学着去做一个父亲。
“打磨了八年的剧本，就这？”
2011年，导演胡坤买下电影《左右》的改编权，打算拍出一部30集的都市伦理情感剧《爱不放弃》。
从当年流出的海报来看，男主人选传过张译和朱亚文，女主传过马苏和张歆艺，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能拍摄成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胡坤曾表示这个题材已经在心中酝酿很久了，光是剧本就打磨了八年。2020年，他找到了合作的平台和团队，2021年拍摄完成，于是有了现在秦昊和任素汐的这个版本。
导演在剧中饰演老胡面馆的老板，也是这四个好友成长的见证人。
相比王小帅执导的电影版，翻拍的34集剧版扩充了前传（即方一诺和肖路的婚姻故事）和结局，第10集“方肖”离婚，两人各自过上新生活，第14集禾禾被查出白血病，主线正式开始。
禾禾5岁得病，此时“方肖”离婚4年，方一诺已经与暗恋她多年的大学同学谢天华结婚，肖路也与不知道怎么认识的报社记者董帆感情甚笃，准备结婚，直到禾禾病倒，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医生说禾禾是高危型的急性白血病，想要彻底治愈，需要移植造血干细胞，也就是俗称的“捐骨髓”。第一批做配型的是方一诺和谢天华，随后是孩子的外公外婆，肖路以及他的母亲、弟弟，闺密雷雯等人。然而，没有一个人的配型符合需要。
在经历了被弃捐的风波后，医生提出还可以由亲生父母再生一个，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或造血干细胞，有25%的可能配型成功。这让方一诺和肖路相当纠结，不愿面对，毕竟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也许能救禾禾，但更可能一下子毁掉两个家庭。直到他们一同目睹医院里又有孩子去世。
肖路提议两人再生一个孩子救禾禾。
然后就出现了颇为戏剧性的一幕，两个本来准备死生不复相见的“仇人”，背着各自的伴侣相约在酒店，但最终还是没能越过心里那一关。
这一段在播出的时候被观众骂得很惨，指责两人太过自私，没有考虑过各自的现任和那个地位尴尬的“工具人”孩子。
然而，生活永远比剧本更为残酷。2005年，为了挽救得了白血病的大儿子，来自四川的闫女士冒险与已经离婚3年的前夫怀孕诞下小儿子，这个带着使命而来的新生儿却没能配型成功，闫女士的大儿子（也就是禾禾的原型）最终还是去世了。
老实说，我不太理解无论如何都要生孩子的父母，但很能理解千方百计要救孩子的父母。对于患儿的父母来说，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一个纸面上的概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跟你说“妈妈，我不想死”，也会说“爸爸，带我回家好吗？我疼”。
最后一集里禾禾说，“有的小朋友睡着了 ，是再也醒不过来的”，小孩其实什么都知道。
与前面的现实主义相比，《亲爱的小孩》的结尾颇为写意，把“禾禾能否得救”的悬念留到了最后一刻。以至于有观众疑惑地发问：“我们看的真的是同一个大结局吗？”
在前面的剧情里，观众已经知晓了跟肖路存在误会的前老板“老苏”与禾禾的配型相符，经过一番挣扎后愿意为她捐献造血干细胞，禾禾也跟他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其实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叙事就此戛然而止。
接下来，有人看到了大团圆结局，禾禾顺利康复，念到二年级时还烫了头发；有人分析片头动画和剧终出现的小鸟之间的隐喻，认为这在暗示禾禾的结局与现实中的原型一样，没有等到配型就去世了；也有人认为这种暧昧处理，与之前《隐秘的角落》相仿，算“开放式双结局”……
看到这，再坚强的观众，也会在被问到“你会给身边的人推荐这部剧吗？”的时候陷入沉默。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生活剧？
很多人指责《亲爱的小孩》的理由是贩卖焦虑，但几乎没有人认为它贩卖乐观。事实上，你很难找到一部比《亲爱的小孩》对人性更乐观的剧，它竟然试图去理解所有人。
这部剧里面没有一个“坏人”，只有一个个挣扎的普通人——
眼高手低、好吃懒做的弟弟肖旭，败光哥哥存给女儿的十几万元救命钱，突然就悔过自新去送外卖了；插足别人家庭的富家女没有别的坏心思，只是原生家庭太过窒息，想寻找叛逆的感觉；就连弃捐导致患儿白白被清髓的志愿者，也不是自己想毁约，而是打了一天动员针之后被舅舅强行带走的……
朱珠和《隐秘的角落》朱朝阳拥有同款控制狂母亲，不被允许化妆 ，每天被逼喝牛奶。

《亲爱的小孩》似乎想告诉你，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被命运雨打风吹去。它太想要呈现真实，但同时又害怕真实，以至于呈现出首鼠两端的状态。
就拿剧中的人气角色“老谢”谢天华来说，在这部鸡飞狗跳的伦理生活大戏中，他仿佛从古早偶像剧里走出来的深情男二，为了女主不顾一切——
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生病了，他毫不犹豫，卖房也要治；女主要跟前夫做试管婴儿他也同意，“你的孩子也等于是我的孩子”；试管不成功男女主要“来真的”，他知道了以后连阻拦的意思都没有（另一边的董帆至少还表达了反对并实施了阻挠的行为），被观众亲切地称为“大冤种”。
被观众调侃为“火化能烧出二斤舍利子”的圣母董帆（谢可寅 饰），也受不了自己爱人要跟别人生孩子。
老谢的种种离谱行为，根源在于他的人格并不完整。剧本给了他温良的设定又害怕去破坏他的人设，以至于他都不能呈现出维护自己利益的一面，成为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大冤种。
那么，老谢的利益谁来维护呢？老谢的姐姐谢丹，是老谢的另一重人格的外化。
有观众吐槽这个姐姐对老谢未免太过上心，她爱这个弟弟超过自己的儿子、丈夫乃至父母。但如果换成是老谢在维护自己，就不难理解了。
一向高傲的谢丹向方一诺下跪求她不要打掉跟老谢的孩子。

换句话说，老谢和谢丹，像每个人心底的两个“小人”，一个说“我要为一诺倾尽所有”，另一个说“别在那逞能”。只有他们合到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得知方一诺为了跟肖路再生一个孩子，想打掉已经怀着的跟老谢的孩子后，谢丹对着弟弟哭诉的这一段，换成老谢的内心独白并不突兀。
“将来要过一辈子的人是你，一辈子多长啊，你想过你们怎么过吗？你爱她，处处为她着想，那你呢？她替你想过吗？她考虑过你的感受吗？谁想过你呀？”
谢丹（刘威葳 饰）曾在原版《左右》里扮演方一诺。
好在剧中的人物会犯错，也会成长。方一诺从最开始的得理不饶人变得愈加柔软，肖路也从最初的丧偶式育儿的“渣男”变成了一个疼爱女儿的好爸爸，而老谢是直到走出了为维护自己利益而举报方肖是“假结婚”的那一步，他的人格才变得完整了。
就像演员伊能静所写的那样：“戏剧是来反映人生的，在沙滩浪漫奔跑的最后也还是要柴米油盐。越早知道婚姻、亲情都是需要清醒看待，幸福的人反而会越多。”
关于婚姻与爱，《亲爱的小孩》给不了一个标准答案，但谁又能说这种尝试不珍贵呢？

✎作者 | 李路修
✎校对 | 黄思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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