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你不去主动承担这些风险,你不生产,公司的农户和员工怎么办?外面要吃菜的老百姓怎么办?”她无奈地说,“所以我们只能拼命对接渠道,用各种方法去激励员工闭环在公司生产,合理地、安全地使公司正常运作。
上海一小区的工作人员正在从运输车上卸货。受访者供图
文丨新京报记者 周思雅 冯雨昕
实习生丨雷欣谣
编辑丨陈晓舒
 校对丨张彦君
本文4339字 阅读7分钟
从3月28日起,每天早晨五六点,一棵棵蔬菜离开土地,历经加工、包装后,由持有“绿色通行证”的司机与车辆运送,从上海市崇明区发往上海市内成百上千的街道与社区。再由社区志愿者分发,最终到达市民的餐桌上。
崇明区一直担任着上海本地最大蔬菜供应基地的角色。
崇明区农业农村委员会(以下简称崇明区农委)副主任王树人告诉我们,封控前,上海九个涉农区的农产品供应总量达上海市需求量的十分之一,这其中,拥有大小经营主体近千家的崇明区的蔬菜供应量占到三分之一。封控后,区内的大多数经营主体停摆,区农委确立十六家蔬菜保供企业。
疫情之下,如何让蔬菜走出崇明?我们联系了四位蔬菜保供企业的负责人。我们发现,上海封控以来,蔬菜企业的生产销售模式发生了变化,人手短缺、运力匮乏是各企业面临的现实问题。面对市民们巨大的蔬菜需求量,仍在运转的崇明蔬菜产业的齿轮不得不加快转速。
崇明区一合作社的蔬菜基地。受访者供图
千分之十六
3月27日晚10点,上海市崇明区某农业合作社董事长王波正在车间监督蔬菜包装,村委会传来崇明区即将封控的消息。与崇明区农委沟通后,王波的合作社获批成为保供企业。
“崇明区一直是上海最大的蔬菜基地。”崇明区农委副主任王树人说,封控前,拥有大小经营主体近千家的崇明区平均日供蔬菜500吨左右,占据上海地产蔬菜总量的三分之一,生产的蔬菜以菠菜、青菜、空心菜等绿叶菜为主。
上海封控后,区农委共计向上级单位报备十六家保供企业,以期在封控期间承担向全市生产、配送蔬菜的责任。企业供应链的完整程度是重要考核标准,同时拥有生产基地、包装流水线及物流运输能力的企业会被优先考虑,“以免外包导致的防疫风险。”
供货压力几乎全部倾注到这十六家保供企业上。
“保供企业的每日出货量基本都翻了一倍。”王树人说,初步统计,4月1日至14日,崇明全区农产品上市供应量为8000吨,其中对上海市区的供应量保持在每日400吨以上,与封控前的日供应量基本持平。
依据保供防疫政策,所有参与生产的员工必须闭环管理,“吃住都在公司或基地,封闭式管理,每天上午测一次抗原,下午测一次核酸。”王树人说。
因此,人手短缺成了问题。
3月27日当晚,王波提出,愿意闭环的工人的日工资将从100元提升到300元。最终,三十余人决定留下。“我们一共100多个员工,留下的不到三分之一。”
在过去,工人们上午收菜,下午种菜,傍晚到车间开始包装。而今,各环节的人手都少,“收完菜就赶着去包装了。”王波说,目前合作社甚至没有时间下种。
“闭环见不到家人,有些员工即使工资翻倍也不愿意留在公司。”同为崇明某保供企业负责人的许灵说,闭环以来,公司的采摘工人流失五分之四,常出现“有菜没人采”的局面。
然而,来自全市的订单源源不断地流入。
4月15日凌晨,王波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他声音嘶哑地说,合作社的工人们每天至多睡四五个小时,“白天黑夜地做。”
在张杰任董事长的某保供公司中,工人们常常在早晨五六点就起床干活,有时,日工作时长超过20小时。张杰作为统筹者,需协调公司的订单、产线与物流,最忙时,“一天接了360个电话。”
最直观的结果是,公司的员工少了一半,出货量却暴增两倍还多,从日均15吨发展到日均40吨。
“有个企业负责人两天两夜没睡觉,还有个快一个月没刮胡子了。”崇明区新闻办工作人员龚媛媛对此印象深刻,“我有事找他们,打电话过去20秒就说再见。”

自崇明区封控后,张杰一直在办公室打地铺休息。受访者供图
“人、车、证”
菜在生产基地收完后,经历分拣、包装,被装车发往上海各个角落。
王树人介绍,上海进入防控状态后,只有持“绿色通行证”的司机与车辆可在市内流动,且“人、车、证”必须绑定在一起。
封控开始前,林婕负责的某农业科技公司的产品运输主要依靠快递,“非夏季的时候,整个江浙沪都能配送。”封控初期,快递停摆,每天采下的新菜都运不出去,只能暂放进冷库。获得保供资质、拿到区农委为其申请的“绿色通行证”后,林婕的公司终于能够启用一辆冷链车,在上海市范围内配送团购订单。
封控前被广泛采用的“点对点”的运输模式也改变了。“点对点”,张杰解释,即司机将蔬菜运送至市内各大商超,再由千千万万的外卖骑手进一步配送至餐厅、市民等消费者。封控开始后,骑手数量骤减,拥有“绿色通行证”的企业车辆不得不承担起“一点对多点”的运输,去往一个或多个行政区的街道、小区交货。
许灵打了个比方:“原本是一环扣一环,现在,许多环断了。那么我们只能够把唯一没断的环拉长,替补那些断掉的环。”
张杰的公司有12辆车,但只有10位与车、证绑定的司机,只好“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原本,每个司机每天出车一两趟。封控后,为应对成倍增长的出货量,每个司机每天出车三至四趟。
王波本人有“绿色通行证”及与证绑定的车辆,为“证尽其用”,他自己充当司机。4月14日,他拉了一批蔬菜去上海市区,共经过三个检查关口,需出示通行证、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并测量体温。此外,路况堪称畅通无阻,他一路疾驰,“从奉贤到外滩,原本要开三个多小时,我实际只开了一小时。”
此外,依据防疫政策,参加保供的运输司机们,一旦出货,全程不准下车,吃睡都在车上,不可与任何“外人”接触。张杰说,司机出一趟车,送十几个点的货,来回短则五小时,长则要七八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一天跑三四趟,中途都不能下车。”
张杰举例,公司的出货范围覆盖上海市区约35万人口,司机们“一点对多点”,把货物送到上海市的机关、医院、街道、小区门口,由社区志愿者卸货、分发。有一回,他的一个司机去市里送货,下午一点就到达目的地街道,但无志愿者对接卸货。为遵守防疫政策,这位司机只能坐在车里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第二天早上才来人帮他卸掉。”
王波回忆,前两天,两个司机晚归数小时,一问才知道,连轴转地送货后,他们在返程途中困意难挡,靠边停车睡着了。
保供起初,许灵公司的配送备货是每包五斤蔬菜,“后来发现,同一个客户,五斤蔬菜可能每两天就需要配送一次。”便改成了每包十斤蔬菜,约莫每四天配送一次。为最大化节省成本、减轻司机的辛劳,许灵最希望做的是每包二十斤蔬菜,但并不太现实,“蔬菜不能存放这么久。”

张杰企业的蔬菜摆放在静安区安心坊社区商业服务中心门口。受访者供图
“他们对蔬菜的需求非常急迫”
张杰向我们展示的菜单显示,一套团购价128元的“家庭抗疫套餐”中,含有包括菠菜、芹菜、青菜在内的6种、约8斤“崇明本地田头菜”,此外还有手工豆制品约6斤。
根据公开的保供套餐菜单,崇明区不同企业配送的蔬菜包大小不一,有的含有“时令新鲜蔬菜8斤”,每份72元,有的含有“8种有机蔬菜”,一份250元。部分企业会对每份蔬菜包加收运费及30元的包装费。配送至上海市区的订单多为一个收货地点50份或100份的起订标准。
要想买到保供的蔬菜,有数个渠道可以选择:在团购群、小程序、各种生鲜平台,抑或是直接拨打各大政务平台发布的保供企业联系方式。
张杰说,自己公司会通过区农委、经委会和互联网平台发布销售信息与渠道。上海各机关、平台、居委会或者小区“团长”收集订单并交予公司工作人员后,公司再依据订单配菜、装车。不出意外的话,订货后的一天到两天内,蔬菜就可送达。
在部分企业主们看来,上海封控以来,保供是供不应求的。
参与保供之前,林婕的有机蔬菜公司定价高,蔬菜二十多元一斤,实行会员制度,“有多少会员需要,就种多少蔬菜,会员需要什么,就种什么蔬菜。”
如今,成为保供企业后,大量非会员的订单涌来,公司在册会员500人,但每日实际收到的订单量远超500份。据林婕说,公司根据收成情况,自行以四个果实菜、四个绿叶菜为一个包裹,每斤价格不变。日供量和封控前一致,最多1500斤,“消费者只能先到先得”。
在过去,许灵所在的合作社只供应蔬菜给平台与商超。三月底,上海市的封控开始后,大部分平台和商超关停,成为保供企业的许灵的合作社开始直接对接社区与“团长”。
许灵介绍,从前他们通常白天作业,深夜送货至下游销售点,以保证蔬菜在第二天零售时仍然新鲜。与消费者对接后,他们仍然在半夜送货,起初顾客们多有怨言反馈,慢慢就习以为常了,甚至愿意熬夜等待蔬菜的到来。
“这说明,他们对蔬菜的需求非常急迫。”许灵说。
许灵对目前的产销模式有自己的考量,她不避讳其中的风险:驾驶员疲劳驾驶在路上有风险,工人们连轴转地工作有风险,他们所在的村镇若出现“阳性”,对公司也是一种风险,“是不是生产活动就全部不能进行了?”
“但如果你不去主动承担这些风险,你不生产,公司的农户和员工怎么办?外面要吃菜的老百姓怎么办?”她无奈地说,“所以我们只能拼命对接渠道,用各种方法去激励员工闭环在公司生产,合理地、安全地使公司正常运作。”
4月14日的采访中,崇明区农委带来两个好消息。三月底封控前后,区农委组织一批种植主体“抢种”了2400亩菜地,以生菜、青菜、杭白菜为主,从播种到采收的周期约为一个月。也就是说,即将到来的4月底、5月初会迎来一大批蔬菜收成。且自4月13日起,上海各区划分“防控区”“封控区”及“管控区”三区,大部分中小规模的种植及经营主体已逐步复工、复产。王树人认为,届时,市民们对蔬菜的需求压力、保供企业们的产销压力或都将被有效纾解。
封控过后,某农场工作人员正在收割蔬菜。受访者供图
在闭环、高压的工作环境下度过二十余天,40岁的张杰很久没有睡好觉了。两天前,他囫囵睡了两三小时,清早被一个调配资源的电话吵醒。放下手机后,他忍不住又闷头睡了一小时。一醒来,“多了三十多个未接电话。”
但也不乏令他内心震动的时刻。有天晚上,工人们忙到凌晨一点钟才收工,张杰前往车间,见一群人拿着废弃的泡沫箱洗衣服、洗袜子,甚至泡脚,气氛欢快。“我当时想,大家封闭在一起,生活设施不足,就苦中作乐——这是怎样一种难得一见的生活方式呀。”闭环的二十多天里,包括张杰在内,好几位员工过了生日。张杰让食堂烤了个蛋糕,由大家分吃,希望能稍稍缓解紧张的工作氛围。
 4月13日,许灵本打算让公司停工休整。但订单不停,公司仍然运出了十吨蔬菜。晚上近十点,公司的驾驶员送菜归来,“我们要去吃晚饭了。”许灵匆匆挂掉电话。
(林婕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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