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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晓燕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王晓燕,1980年生于打拉池,一个地处甘肃省与宁夏回族自治区边界的小山村。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教育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生。现就职于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2003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伤痕》《妈妈小时候》《走向教育家》等著作。
在没有缝纫机之前,妈妈的针线活儿果真是靠着一根针和一根线完成的。每年春耕结束,村庄將一把一把的种子扔给黄土地,扔给期盼中罕至的春雨,和干山枯林上灼热的太阳,然后就进入了漫长而焦心的等待——等待种子的发芽以及一场或有或无的收成。
每年到了这样的空档期,妈妈总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她把之前糊好的胳布贝子(一种用面糊把碎布头粘在报纸或硬纸壳上晾干后形成的硬衬)拿下来,铺在地上,比着全家人脚的尺寸,剪成大大小小的鞋底和鞋帮子。鞋底要厚实和耐用,因此要摞好几层胳布贝子,用结实的麻绳纳成鞋底,叫做千层底或毛边鞋底。鞋帮子也是要用胳布贝子做的,只不过需要把胳布贝子藏在两层布的中间,一层露在外面做鞋面,一层藏在里面做里子,需要用整密的针脚把面子、贝子和里子缝在一起。
鞋面的布料选择很重要,不仅要结实耐用,还要好看。一双布鞋一经做成要穿三五月,或小半年,大人小孩穿出去既是一件新物件的展示,更是各家婆娘针线活儿的对比和较量。但是在乡村,鞋子的结实耐用还是最重要的。妈妈平时很留意收藏一些专门用来做布鞋的布料,她给爸爸和哥哥做鞋,就尽量用厚实的平绒布或是呢子布,颜色选择能藏脏的黑色或藏蓝色。她和我的鞋嘛,就选择用鲜亮一点的颜色,如果是纯色的布面,妈妈还会在鞋口的地方绣上两朵花,或是蝴蝶什么的,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动人。
但纳鞋底是一件费力又要磨性子的事情。五六层干硬的胳布贝子需要紧密地叠在一起,再用麻绳把它们一针一针地缝起来。为纳出一双结实耐用的鞋底,必须得有一把针头锋利的锥子,和一团搓得紧密均匀的麻绳。
妈妈总是在饭后,安顿完家里的猪啊、狗啊、驴啊之后,就开始坐下来纳鞋底。就像在地里一行一行地种庄稼,她先是用锥子在鞋底上钻出一个针眼(也就是一个针线能过去的小洞),然后将穿着麻绳的针从那个洞里准确地穿出来,再用手掌狠狠地拉直拉紧,接着又钻下一个针眼。两个针眼形成一个针脚,一行一行的针脚排满了才能完成一个鞋底。
妈妈总是不慌不忙地钻着锥子,拉着麻绳,锥头不锋利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在头皮上刮一下针头,让它变得很光滑锋利。有时候,几乎整整一天,妈妈都在纳鞋底。一般这样的时候,我总喜欢团在妈妈的身边,一边看着她用缓慢的节奏做着这样重复简单的动作,一边拨弄着摆放在她跟前的针线篮子:剪刀、捻麻绳的铁陀螺、布头、各种大小的针,也会帮她捋捋待捻的麻。妈妈一直纳鞋底,从傍晚到半夜,我睡一觉醒来发现她还坐在炕头纳鞋底。屋子里的灯昏暗暗的,只剩下麻绳从鞋底穿上传下的声音,“嗖”—“嗖”,有力且有节奏,是寂静夜里的催眠曲。
相比起做布鞋,我更喜欢看妈妈绣花。绣花需要用更细更小的针,需要各种色彩的线,还需要一个圆圆的把绣花布绷起来的绣绷。妈妈有一本绣花书,里面夹满了各种各样的丝线和花样。
每次要绣花的时候,妈妈总是小心地翻开这本书,先选出一个花样,用一张复写纸搁在中间,轻轻地把花样描在要绣的布面上,然后就自己设计颜色和绣法,一点一点地将丝线绣上去。妈妈不是直接拿起丝线就绣上去,而是会拿着不同颜色的线在花样和布上面比来比去,看那种颜色更好看,哪几种颜色搁在一起更和谐。而且绣在不同物件上的花样也会有极大的讲究。例如,绣枕头就选石榴花,中堂的桌裙上面绣富贵牡丹花,送给新媳妇的嫁妆被套绣一对戏水鸳鸯,电视机的罩子上绣一个可爱的胖娃娃。妈妈绣花时的表情总是谨慎和凝重的,她的身体和神气和针线紧紧地拧在一起,下针脚是总是专注而又果断,拉线时也是均匀流畅,确保绣出的线在布面上是平整和光滑的。
妈妈很爱惜她的绣花书,在我的记忆里,它像一本秘籍,总是压在她收藏宝贝物件儿的一个木头箱里。我也喜欢妈妈的绣花书,乘她不在家的时候,经常偷偷拧开木箱,摸索出那本神秘的书。打开花样,那些活灵活现的动物,比如蝴蝶、鸳鸯、喜鹊,那些充满富贵寓意的植物,比如石榴、葫芦、仙桃,以及那些未曾经见的花朵,比如荷花、桂花、芙蓉,一一显现,像是一种魔力,将我深深吸引。当这些动物,这些植物,这些未曾经见的花朵,被妈妈一针一线绣到布绢上时,那各种的美好才能不言自明地显现出来,散发出神奇而又超现实的美感。
后来,妈妈有了缝纫机,是她积攒了很长时间的钱才托人买来的。妈妈像爱一样宝贝一样地爱着这架缝纫机,总会拿一块抹布轻轻地擦拭它,还专门给它做一件漂亮的防尘罩。那是一个立式的木箱,和我的个头差不多一样高,下面是铁做的支架和踏板,上面的木箱正中有个盖子,掀开盖子,从里面掏出来铁做的锃亮的机头,仔细看其实就是一个皮带滑轮转动带动针头和线动起来的机器设备。每次要用它干活儿的时候,妈妈总是用手旋转机头右边带皮带的滑轮,滑轮转动立马带动台板上的针头上下运动,她就赶紧用手往针头下喂布片,同时双脚需要使劲地、有节奏地踏木箱最下面的踏板,带动布片下的一片铁板,把已经缝合好的布片送过去。看起来操作缝纫机真是一个需要全身动起来的事情啊。但这对于妈妈来说一点也不算难,她每次都从容地坐在缝纫机前,转动滑轮,给针头下喂布,脚踏踏板,那种专注和满足看着就让人觉得幸福。
妈妈是个极其乐观开朗的人,缝纫机使她对生活燃起了更大的热情。凡是可以在缝纫机上摆弄两下的东西,几乎都被她重新折腾一番。爸爸的鞋垫起毛边了,她就再蒙一层新的边子在缝纫机上缝上去,而且还要在整个鞋垫上一圈一圈地跑针线,让鞋垫变得更硬更结实。哥哥个子窜得太快,裤子没几天就变短了,她就找来原来做裤子的布料,丈量好尺寸后,在裤管的地方新接出一截来。为了让新接的裤管看起来更自然些,她就专门设计出一个翻边来,很像是匠心设计的一种新潮流。
但要说有了这台缝纫机后最受益的人,当然要算我了。因为前面有两个哥哥的缘故,我从小穿的衣服几乎都是他们退下来的旧衣服,不是蓝色就是军绿色,而且样式都是四口袋的军便服,这让从小天生臭美的我总是感到难过。自从有了缝纫机,妈妈就有了为我改制衣服而大显身手的好家当了。她把需要改制的衣服洗干净,重新拆成一片一片的布,再把这些布东拼西凑地合在一起,按照自己设计的样式为我裁剪做衣。因为这样,每次我穿出去的衣服都会得到左邻右舍,几乎所有人的赞赏和羡慕,虽然布料还是旧的,颜色也还是哥哥们衣服的颜色,只因为妈妈的精心改造,就完全变了模样。
妈妈真是一位能把生活大变模样的魔法师啊。
小时候我们过得日子不好,妈妈经常说,穷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干净,要周正。尤其每次出远门或参加一些重要的场合之前,她都要把我们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当被人夸赞的时候,我心里总是美滋滋的,有这样的妈妈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啊!
也许是受妈妈的影响,我也喜欢她的那架缝纫机。只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总是学着她的样子去捣鼓缝纫机。可是对于我那样一个孩子来说,要能玩转缝纫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我的身材实在是太短小了。如果我坐下来,双脚是根本不能踩到脚踏板的。但如果站着,又不能用双脚去踩踏板。所以我就只能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弥补缺陷:一只脚站在地上用来支撑身体,另一只脚搁在踏板上准备随时发力,当我用一只手迅速转动皮带滑轮的同时,搁在踏板上的脚就要立马踏脚下的踏板,同时呢,另一只手还要马上把需要缝合的布片从针头下从进去,还要把它推到后面去。真是全身器官同时启动的一场大运动。
即使这样我也不嫌累,反而觉得好玩极了。我能像妈妈一样缝制东西了,那种喜悦和自豪真是无以言表。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乘妈妈不在的时候,才敢偷偷摸摸动她的缝纫机。我静悄悄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全身心投入地触摸玩弄缝纫机,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我和“缝纫机”,真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美妙感觉。这其中更有意思的事情是,我果真像妈妈一样做了很多像模像样的衣服、包包。虽然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洋娃娃,也没有芭比娃娃,但那些做出来的小小的、各式各样的小衣服,让我对服饰的设计美感,对身体的线条和轮廓,都有了朦胧的感觉。以及手指触摸各种布头的那种温暖的感觉,久久地、久久地留在了记忆的深处。
可惜的是,我当时偷用妈妈的的针线啊、花布啊、纽扣啊、剪刀啊,都是专门按照成年人的标准设计的,而我自己当时的那两只小手,怎么能驾驭和控制得住这些大家伙呢?这中间,最让我为难的就是,每一件设计做好的小衣服,都没有能够匹配的合适大小的纽扣,所以我只能在妈妈的针线盒里找最小最小的那几个纽扣,按照纽洞缝上去。即使找了最小的纽扣,还是难以匹配,几乎一个纽扣就能占据我做的小衣服的所有面积,模样十分滑稽。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能设计做成一件衣服已经是让我足以幸福的事情了。
这是比玩其它任何东西都更让我回味无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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