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世博方舱隔离了11天之后,美食博主@zhuyi 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他犹豫了。
“听说外面菜很难买,在方舱至少一天三餐是不用愁的。
等他回到自己的床位,上面整整齐齐码放了舱友们囤的蛋糕和牛奶——听说他要回去了,怕他没吃的,舱友们为他准备了食物。
在方舱的11天里:
有理发匠带着工具进舱,在这里当起了tony,生意红火;
有人倚靠在床上公放短视频;
还有不少壮汉,边泡脚边打扑克。
更多的人,在无所事事中等待:
什么时候做核酸?
核酸结果什么时候出?
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这些天,@zhuyi 看到了他不曾见过的上海。
我叫@zhuyi ,是一名美食博主,也是在上海世博方舱生活了11天的无症状感染者。
我先后在两个地方隔离:
瑞金北院伙食差,但有淋浴;
世博方舱伙食好,但没法洗澡。
吃一顿好饭和洗一个干净的澡,不知道哪个更重要。
别说洗澡了,我身上这套卫衣和运动裤,已经10几天没换过了。有人忍不住用冷水洗头,那时候气温才10来度,我实在不敢效仿。
在方舱的第9天,当看到天气预报显示“今日最高温度27度”时,我打算勇敢一试,结果还是被冰冷的水温劝退。
我很庆幸,在春节前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剪掉了,不然现在更难了。
大家洗漱的时候也是千姿百态。
有位光头大哥,每次在洗漱区偶遇,都能看到他赤裸上身,露出腱子肉。我一直以为光头洗头就是随便冲冲,谁想到大哥一条毛巾别在腰后,边给光头搓出泡泡,边刷牙。
有一位“小心哥”,他是这么开水龙头的:
先倒握牙刷,用刷柄末端将水龙头把手向上轻轻一挑,打开一注涓细水流;
接着冲洗接触过把手的刷柄,再正握牙刷开始刷牙;
最后又倒握刷柄下压水龙头,用杯子里的水冲洗刷柄。
这位大哥这么小心,但还是中招了。
不能洗澡,大家只能打湿毛巾擦拭身体。但湿巾是更好的擦背单品,因为薄荷能让我享受片刻凉爽。
世博方舱里不缺基本生活物资,在护士台可以领取。
图为医护人员正在分取卫生巾、小包装湿巾、洗衣粉、口罩等物资。
在方舱的特殊场景之一,是看一位“tony”老师在舱里做起了生意。
这位理发师在隔离前带了理发的家伙什儿。他挨着床位巡回,逢人推销,一次20元。后来上门生意络绎不绝,客流好像就没断过。
我猜,大家找“方舱tony老师”剪发,不仅是为了洗头时图个方便,也可能是为了转换一下心情。有位舱友,不光理发,还修了鼻毛。
毫无疑问,会一门手艺,在哪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进舱前,我以为自己只会在瑞金北院隔离几天,所以行李准备得并不充分: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外加电脑、ipad、降噪耳机等电子用品。
根据我的apple watch显示,在瑞金北院的10天里,我的每日睡眠时间大约在7个半小时,而在世博方舱的10天里,则降到5个小时,心率也比之前差了不少。
因为方舱里24小时不关灯,生活不分昼夜。所以,住方舱没带眼罩是件麻烦事,我都是用口罩代替。
我所在的这一层容纳了将近1000人,每两个床位之间一道不足一人高的隔断。偌大的空间里,不一样的作息、鼾声、手机声,难免打扰睡眠。
在方舱其他的都能忍,就是没地方跑步让我有点受不了,以前我每天都跑5公里。所以我逐渐摸索出了一套“方舱健身法”。
“患者活动区”就是我的健身房。每天上、下午我会分别做一组10分钟不到的hiit,然后来回走上6000-8000步。
我这算正常的,方舱里的锻炼方式其实千姿百态:
有大爷倒着走路;
大妈外放音乐独自跳舞;
还有个小年轻原地踏步;
……
1、2、3,木头人——患者活动区的“鱿鱼游戏”
有位大哥的运动着实让我崩溃:早晨不到6点起来跑步。这也就算了,但能不能不要穿塑料拖鞋!
我周围的床位,住着不少卖菜、卖肉、卖水产的大哥大姐。
在我始终搞不清自己在哪个环节被感染时,水产大哥帮我一顿分析,最终基本确认,我是为了一顿蚕豆鲷鱼炊饭,外出买菜时中了招。
就是这条鱼。在方舱里没事干,我还在我的公众号“HomeBistro”上更新了这顿饭的做法,好歹是不辜负我为了它进了方舱。
作为一名四川人,我很感谢一位重庆肉贩。遇到他后,我难得可以在方舱里用四川话聊天。不过他认为我们只是半个老乡,毕竟川渝已经分开了,这让我心里略觉苦涩。
但我还是在他那里了解到很多买肉知识:
“有尿骚味的猪肉是没有被阉过的公猪,我们一般是不能卖的。”
“上海市场上大多数黑毛猪肉,不一定是真的黑毛猪肉,只是品相好一点的猪肉。”
他还特别补充:“我不会说自己卖的是黑毛猪来骗人,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在方舱的一天通常是这样过的。
清晨6点左右,我会从1米宽的铁架床上醒来,打开手机刷刷新闻,等待护士发放当日的早餐。
这里的床都只有个硬木板,我一般会把被子对折,把自己塞进去。一半垫在身下,另一半当被子来盖。
在享用过小猪包、花卷、馒头等碳水后,我会来到全方舱最受欢迎的地方——卫生间。
上午9、10点,在这排蓝色的移动式塑料厕所屋旁,头顶会有大片阳光洒进来。这里是全方舱唯一能直接看到阳光的地方。舱友们都喜欢在这晒晒太阳,享受片刻“户外时光”。
在合成了10分钟维生素D之后,接着就是午饭和晚饭,都是两荤两素。
但方舱生活可没有“吃饭睡觉打豆豆”这么简单,隔离不代表放假。
作为一名自由创业者,我虽然不用为别人打工,但是也需要和外界同步,不然在这里很容易和社会脱节了。为了出方舱时重新“踏入社会”,我得刷刷手机、查查资料,给出舱后“再就业”作准备。
在方舱的生活,你能看到不同的人,过着不同的生活方式。
8区产生点纠纷,驻舱警察都来了,结果都是鸡毛蒜皮的小破事;
孩子们坐在小板凳上,床为桌,各自上着网课;
隔壁床位的小伙们还组起了牌局,不知道是谁还想着带来扑克。
方舱里虽然条件简陋,但人民群众的生活智慧是无穷的。
有位程序员小哥,在方舱里也没放弃“人体工学”。为了能舒适地站着办公,他在木板床上摞起板凳,被子一卷,电脑一放,梦回大厂。
口罩带子勒得耳朵痛,那就垫一张卫生纸,这是方舱里最流行的通用解决方法。
黄色的医疗废物垃圾袋在方舱里无处不在,很大很醒目,用处颇多。它可以展开作为帘子,也可以拧成一股作为绳子。
为了增强床位区的私密性,垃圾袋成了门帘;
为了晾衣服,垃圾袋成了晾衣绳;
为了防止掉落的电线伤人,垃圾袋又成了保护套。
我甚至在收到出舱通知后,向护士要了一只垃圾袋作为纪念品,折叠好放进行李箱。
小镇化的方舱继续进化下去会变成怎样?
等我出去后就不得而知。
在方舱里,有些人是真的不愿意离开。
比如做装修的工人,干这一行都是睡工地,工地被封了,他们出舱去哪儿住?
网络上,每天都在讲“上海抢菜难”,我进舱前没机会囤货,也没体验过团购大战,而且习惯了舱里每天的“饭来张口”,反倒是回家后要为了买菜做饭焦虑。
听说我要出去了,朋友们还给我发了一堆团购的链接。
所以,在问我出去后是酒店隔离还是居家隔离的时候,我还犹豫了一下。
后来我看开了,人生就是从一种hard模式,切换到另一种hard模式嘛。
还是回家好。
“马上就能回家”的错觉每天都有,因为做一次核酸就是一次可能“转阴”的机会,就是一次新的希望。
终于,在方舱的第10天,我收到出舱通知。虽然当时满脑子都是“我要走了,我要走了……”,但我心想:
如果九点半还走不了,
那我还去厕所晒晒太阳。
得知我可能要回家了,邻床的青浦大哥帮我多要了一份早餐,怕我回家饿着。
舱友们给我“集资”了太多早餐。所以就算回家之后真碰到了“极端情况”,我打算午饭也吃早餐,晚饭也吃早餐。
在方舱的第11天,我终于出舱了。
我和其他出舱的人一起,被安置在舱外广场中的一大排塑料凳子上。面对漫长的等待,心情很放松,但我告诫自己:
只要没坐上车,都不算能回家。
11天前来到方舱的时候是在夜里,看不清周围情况。现在我才看到世博展馆周围巨大的空地,一堆堆小山般的物资:矿泉水、泡面、面包、蛋糕……整个世博方舱要容纳7000多人,确实需要海量的物资。
有人问工作人员能否拿一些广场上的物资,怕回家没得吃,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我一开始还死要面子,但看到周围人喜气洋洋地拿着泡面,我动摇了:
万一回去饿肚子呢?
体面还能当饭吃吗?
随后我的行李里多了泡面和核桃露。
原本作为纪念品的垃圾袋,变成了装物资的包装袋
4月9日晚上11点15分,我终于到家了。
🏠
@zhuyi 终于顺利到家,开启了他的舱外生活。
就像他在舱内计划的那样,回家先来一遍大扫除:
检查桌面、地面、沙发表面,不像有人来消杀过,还好他爱惜的家具没有遭殃;
接着对行李箱狂喷酒精,洗掉全部衣物;
换掉床单被套,再去洗澡洗头。
他还去院子里兜了一圈,走之前开满的梨花已经落光,现在都是郁郁葱葱的叶子。
最后,他终于睡上一个安稳觉。
不过他还没有抢菜,因为家里的冻肉、居委会的“礼包”、朋友的慷慨赠送还够他支撑一段时间。
而方舱里的故事还在继续上演。
@zhuyi 说,世博方舱是最早一批建设的方舱,设施相对完善。但后来仓促扩建的方舱,实在很难让人正常生活,他看着都揪心。“进方舱就像是开盲盒,希望不幸中招的人能开到好的那个。”
出了方舱以后,@zhuyi 开始非常焦虑。这一切像是才结束,又像刚刚开始。方舱里,方舱外,都是揪心,也都是生命的顽固与顽强,所有人都在期待上海痊愈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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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大宝
图片 ✎ 受访者供图
编辑 ✎ 阿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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