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到人生零点的人,越平静,越汹涌。
撰文 | 石悦欣
编辑 | 沈佳音
运营 | 刘欣园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正月初一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身无分文的你打开手机,想找人借500块钱。“你跟谁借,找谁?你想一想。没有一个电话可打。”一个欠债数亿的破产商人说。
访谈节目《和陌生人说话》第四季的最后一集将镜头对准了一群“负豪”——负债累累的昔日富豪。他们经历了过山车般的人生,从巅峰到谷底
葛伟是他们当中的典型。他曾是重庆的一名地产商人。鼎盛时期,他的家有770平米,家里住着5位阿姨。偶尔全家人带阿姨们下个馆子就是四千多、七千多。那时,葛伟的生活从来没有担心过金钱。
而今,葛伟蜗居在不到10平米的出租屋里,妻离子散。3.7亿的债务还剩下一个多亿没还。
衣食住行都是今昔对比的残酷。
从早年凤凰卫视时期的《冷暖人生》到如今腾讯新闻的《和陌生人说话》,主持人陈晓楠最关注的就是普通人的汹涌人生。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人间戏永不散场。”“看见你的暖。”这些是《和陌生人说话》前几季的slogan,它们的核心都指向了时代的每一个个体,个体们汇聚而成的众生相组成了当下波澜壮阔的时代舞台。
《和陌生人说话》已经是第四季了,每一季的豆瓣评分都是9.2分往上。
“越平静,越汹涌”是新一季的slogan.
如果你年过六旬突然丧子,你会选择怎样继续生活?
如果你还有13天就要中考,因失手杀了霸凌你的人而被判刑8年,你还能挺住吗?
如果你上有老,下有小,却身负巨额外债,你会在镜头前扭曲自己吗?或者你会计划怎样东山再起呢?
第四季的每一个问号背后都是真真切切的人生。
我们有多久没有和陌生人好好说过话了?
在这个人们恐惧和陌生人说话的时代,在这个面对面聊天日渐稀少的时代,聚光灯下,陈晓楠牵起了话头,和那些不被理解的陌生人开启了一场又一场深入灵魂的交谈。
每一个游离在时代镁光灯下的陌生人,没有华丽的登场,也没有绚烂的谢幕。他们来了又走,有的留下一些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的宛若一滴汇入海洋的水滴,平静到惊不起一丝涟漪。
“老赖”的罪与罚
葛伟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报社工作,月薪78元,当了一年的记者编辑跳到了广告部,在广告公司赚了600万。
之后的几次,葛伟都迎上了挣钱的浪潮,广告、下海、股票、地产、别墅......精准预判抓住机会后,葛伟每次都能赚到盆满钵满。
但并不是每次都是好运的。他一系列的错误决定把自己推向深渊。
2014年7月14日,盛夏的重庆,38.5度,太阳不带任何感情地炙烤着脚下的雾都。
弧型落地窗户的办公楼外,一切都被热掉了精气神,车挤着车,耷拉车头着缓慢前行,人倒是走得很快,行色匆匆地逃离这片热浪。
办公室里,葛伟来来回回踱步,看着窗外的一切,点起了手头已经戒了16年的烟。他反复地问:“为什么是我葛伟?”
自从2006年开始向银行贷款起,葛伟前后的十几笔债务共涉及5家银行,3家小贷公司,38位私人贷款,债务总金额3.7个亿。资金链断裂的前两年,他每天要平分15万元的利息,中间的4个月,在纠结是否要做这个决定时,一千六百万又飞走了。
在那一天,葛伟决定停止支付各类借款利息,正式宣告企业资金链断裂,这也意味着灾难正式降临在他的头上。
“凌迟死,不如一枪毙命。”葛伟在他发表的文章《“老赖”罪与罚》中这样写道。
葛伟说,最痛的不是失去金钱,而是失去尊严。
破产后,那些风头正盛时天天交往的酒肉朋友和商业合作伙伴,一下作鸟兽散。从此他们的世界,变成了不会相交的平行世界。
葛伟的孩子从小就过着富足无忧的生活,成长了许多年后,突然有一天变成了负二代。2016年,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离他而去,他的内心只有数不完的亏欠。“家庭不是港湾,罪人没有港湾。”
葛伟的抽屉里涵盖200万、150万、50万不等的借条,共310张。有的债权人是他的同学、公司员工,他们省吃俭用,拖家带口地借钱给葛伟。在面对他们一张张无奈、叹息甚至愠怒的脸时,葛伟也只能一次次地低头,说“对不起”。
和葛伟一样的难兄难弟们,因为种种原因,同样成为了失信人。有人迫不得已只能求助自己患癌的小学老师,直到老师去世也没能还得上这笔钱。“情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为了赎罪,为了东山再起,为了找回荡然无存的尊严,葛伟想尽一切办法“分心”并重启。爬山、看书、俯卧撑、写文章、在太阳下暴晒,给五金店的老板递根香烟,天南地北地聊天,又去写公众号,开抖音,分享自己的失败经历……
打开他家的冰箱,里面是几个洋葱和快要坏掉的番茄。葛伟跟陈晓楠感叹:“番茄鸡蛋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穷人的美食。”
葛伟说,这样的生活很清贫,但也很真实,很接地气。
过普通人的生活,这几个字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很难很难。
“我是一个没有青春的人”
“刺死霸凌者”的陈泗翰本来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正常上学,努力备考。但一切都因为那天早上在食堂发生的口角,变得不再普通。
“你为什么踩我?”
“喜欢踩。”
当天上午第二节课后,李小东一下子叫来一群人,没说几句话,冲上来又是一顿暴打,将陈泗翰从五层台阶处一路打到女厕所门口。
那时距离中考还有一个多月,陈泗翰不想惹事。
2014年4月30日下午,悲剧还是发生了。在贵州瓮安四中旁边的巷子里,李小东挥着拳头上来就打陈泗翰的头,陈泗翰挡了一下,手里的同学递给他防身的美工刀就划到了李小东。急了眼的李小东挥着刀向陈泗翰后背戳去,随即,陈泗翰两只手抓住刀捅向了李小东,接着他捂着伤口,转头就跑。
受了重伤的陈泗翰昏迷醒来之后才得知,身后李小东追出几十米后,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之后,与陈泗翰同校的55名初三同学写了一封联名信请求法院轻判。当地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陈泗翰有期徒刑八年。这场校园霸凌以一死一狱终结。
从此,陈泗翰变成了一个“没有青春的人”。
本可以和好友们一起拍毕业照,一起穿新校服,一起迈入理想的大学,迎接新生活。但这一切,都从那一天起离他远去了。
陈泗翰的青春被困在了高墙电网中。只有好友们的狱外来信成了灰暗生活中的一束光,点亮了他与世界脱轨的岁月。
陈泗翰 
“致老陈,当中考的考号发下来时,上面有你的名字。当同学们都问我你在哪时,我都没有讲你现在的遭遇。老陈,你要坚强,如果你认我为兄弟的话,请好好对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千万别做傻事。给你看看我们的毕业照,上面没有你,这实在是我不想看见的,所以我闭上了眼睛。”
“时间又过了这么久,你还过得好吗?其实我知道这句话很多余,你不好也会说好。还记得上学时,每次被人欺负你都会替我说话。只有跟你熟悉的人,才知道你的好。”
“亲爱的老陈,思念一阵阵在心中抖动,想起了你,曾经的同桌,就因一次事故就把我们分离,再也没有见面,至今还不能忘掉你。那些我们一起的照片,是多么的美好啊,是多么的浪漫。太想回到过去,不愿意接受现在的结局,以照片上的美景,按结果,不是现在这样啊。”
……
中考结束后,陈泗翰从父母的来信中得知了昔日的好友以优异的成绩,很多人都成功考取了一中,陈泗翰高兴地向监舍的人炫耀“你看我的同学考了多少多少分”。
但开心的同时,也难掩他的失落。一中是他和朋友们约好要一起读的高中,如今却只能看着朋友们穿着一中的校服的照片,只缺一个自己。
“后来的很多合照,就缺一个我。”陈泗翰笑着对陈晓楠说。
陈泗翰又笑着说:“我是一个没有青春的人。”
我看得泪流满面。
就这样,这些信在一个少年和一群少年中一去一回。少年们分享自己的学习、恋爱、生活中一切琐碎的日常,直到高考结束,步入大学。
少年们的青春步履不停地向前,而陈泗翰的时光只能虚掷在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刑期里。
陈泗翰反复回味2014年和朋友的那次郊游,以及那张在夕阳下的合照——
陈泗翰和朋友们在夕阳下的合影
大家一路走,一路笑,一路畅想,一路快乐。抬头正好看到圆滚滚的橙色夕阳,余晖伴着友人们的说笑洒在他们的头上、肩上、身上。
大家举起手机,每个人都映衬着夕阳留了影。这一幕也为陈泗翰定格住了他仅有的,极致而美好的青春。
在狱中,陈泗翰不断让母亲寄来好友的照片,每次收到照片便不厌其烦,反反复复地看。
“他说,我就是老在想象我们过去的那个样子,所以得看到照片将大家具象化。”陈晓楠说。
陈泗翰总说自己是幸运的,在狱中他认识了重新给他希望的陈警官,狱外是为他能够改判而不停奔走的父母,按时按点写信绝不放弃他的挚友,以及之后给过他很大帮助的律师。
陈警官对陈泗翰说,8年的刑期很漫长,但是如果陈泗翰愿意将时间用来学习,那么这段刑期也可以变成一个学期,否则刑期就真的是刑期了。
陈泗翰开始教狱友读书认字,自学吉他、萨克斯风,成立乐队,并报名中专和大专的课程,他还被选为新犯区组长,前后管理二三百名犯人……
2020年8月因在狱中表现优异,陈泗翰带着这100多封信于去年8月提前假释出狱。
那100多封信,每一封都是他的无价之宝。
出狱后的陈泗翰,跟着律师来到北京,在他的律师事务所实习。
他重新回到了普通人的轨道,但这条路,他走了很多年。
“没有人是怪物”
除了葛伟和陈泗翰外,《和陌生人说话》还记录了很多普通人的故事。
每个普通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在乎的人。
在浙江北下朱直播村的街上,有很多吆五喝六的人。他们面前都竖着一部手机,用极度夸张的方式叫卖着眼前的商品。
用陈晓楠的话说,他们都是“被推到人生零点的人”,很多人都背负着巨额债款,在这里努力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
北下朱直播村现场
51岁的英姐放弃自己卖了半辈子的红薯,从东北远道而来;曾是畅销榜作家的王延平,因生活所迫也走上了街头带货的路;遭遇了严重经济危机的王殿明和“源头哥”等人,都守在手机前,没日没夜地直播……
同时还有因为直播再次回到人们视线的乔任梁父母、被欺骗者拯救逃离组织的“杀猪盘”本人……
当人们用猎奇或狐疑的眼光去看他们的故事时,是否也想过,他们也曾是普通人?或者他们更想做回普通人?
每次持续四五个小时的对谈,陈晓楠谈着谈着,头都不自主地探出去,身子不断前倾,还跟周边的工作人员说“让我俩离得近点”。慢慢地,这些陌生甚至有些防备的面孔,逐渐卸下武装,打开心门。
陈晓楠现在经常跟女儿讲的道理就是多一些同理心,多一些理解,多站在他人的视角去看周遭的世界。
如今的时代让“信任”这个词变得奢侈,网络的连接让人们的判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都快。“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黑和白,完全没有中间的混沌地带。”陈晓楠说。
但人与人的羁绊总会因为相似的东西而连接,比如人情。在倾听陌生人的故事时,我们会愤怒,会流泪,会被治愈,会得到某种力量。
世界上不会有完全的感同身受,或许人类的悲欢真的并不相通。“但只要我们愿意多理解一点,你会明白他的道理,因此我觉得大家都是可以被理解的,没有人是怪物。”陈晓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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