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光亮    思想的天空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亲历带故障飞行
文/ 青禾
八十年代末,我和同事到厦门参加一个海峡两岸的文化交流活动。活动还没结束,单位通知有急事,要求飞机返回。
那时武汉还只有一个很小的民用机场,临时买票根本没有可能。幸亏举办方在军用机场有关系,弄到两个加座。那时,许多军用机场开始转民用,但归属和管理还在摸索之中。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深层背景,反正能上飞机就行。
计划是中午起飞,但一直到下午两点,仍未通知登机。找工作人员询问,说是飞机有故障,还在修理。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登上飞机了。这才知道军用飞机长啥样。大概是二十多个座位吧,我们的加座在尾部,是安在仓板上的一个条凳,翻下来勉强可以坐两个人。不过,感觉已经很幸运了,那时出差,买火车站票是常事,一站几个小时,熬不住的时候就坐地上。
飞机却还是没起飞,最终,空乘人员说飞机没修好,当天飞不成了,得等第二天,有急事的可以退票,等待的由机场安排住宿。我们权衡再三,选择了等待。
第二天一早,就从宾馆来到机场。又是漫长的等待。从候机厅的大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停机坪上那架正在修理的飞机,等待的人时不时就在玻璃窗前站成一排,焦急眺望。
“这飞机到底咋回事啊,修了几天,还敢坐吗?”同事是个大姐,敏感心细,又特别容易犯愁。我那时却似乎有点傻,没啥心事。于是安慰大姐,要相信他们,尤其军用飞机,安全系数更高。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终于说飞机故障排除,可以登机了。小小的候机室,一阵骚动,这才发现,其他旅客,每个人都抱着一尊妈祖塑像,神情肃穆。我俩顿时被感染,收敛了有点轻佻的欢欣,却又满心疑惑。
没有料到的是,这次登机,我们居然有了正式座位。肯定是有人退票了吧,至于是否有急事,还是对飞机的安全失去信心,不得而知。总之,我们是受益者。
飞机很快就起飞了,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架经过改造了的军用飞机,座位和服务远不能跟民用相比。即将降落的武汉王家墩机场,也是刚转民用的军用机场。不过,当时根本就不懂,飞起来就成。
坐定了,才慢慢发现,除了我俩,那二十来人基本全是老人。而每个人请的妈祖像,也依然恭敬地抱在胸前。惊讶间,尝试着跟旁边的老人聊天。
老人看上去一脸严肃,但一聊起来,即刻变得活跃。他介绍道:“我们都是台湾人,祖籍都是福建,信妈祖。相约了好几年,今年终于约了一个团队。这不,前几天去了湄洲岛,隆重祭拜妈祖,又每个人请了一尊妈祖像,带回台湾供奉。”
同事虽不信任何宗教,但她信奉神明,立即双手合十,面向妈祖,虔诚施礼。
大叔被感动了,心理上的某种隔膜立刻融化。问了许多大陆的问题。最主要的,他们这是个旅游团,要去长江三峡,西安等地,他们很担心各种服务不到位,还担心内地人会不会有某种情绪。我们热心地跟他一一解释,社会治安肯定没问题,更不存在某种不良情绪,风景也特别美。最麻烦的可能是交通,但如果有旅行社接待,也应该安排有序。
大叔连连点头称谢。又主动说到他家的情况。本来开着公司,有一份不错的家业,可儿子不愿做生意,找了稳定的工作。俩老只好把公司卖了,趁还走得动,打算到世界各地去走走。他这次一个人到大陆来,就是拜请妈祖保平安的。
说着,老人有些失落。看来,台湾的老一辈还是丢不下老传统,可年轻人却已然挣脱束缚,自主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而大陆那时,所有的人都还在为找钱慌不择路。如果有一份家产可以继承,怎会放弃呢?看来还真是有了不小的差距。记得我有一次去上海出差,问了三次路,都是给两元钱,才肯告知的。
聊天中的时间过得很快,虽然飞机因为只能在大约五千米的高度飞行,一直在重重云雾里穿梭。加上正值春夏之交,天气变幻莫测,飞机颠簸得很厉害,发动机的噪音也特别大,但都在可忍受范围。两个多小时后,飞机飞临武汉上空,穿过云层,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长江汉水,以及被两条大河分割的武汉三镇。
鸟瞰武汉长江  图源网络
可就在这时,飞机突然一会儿拉升,又一会儿下降,不停地在武汉上空盘旋。人们开始疑惑,也开始担心,毕竟这飞机修理了两天啊!找空乘人员问询,他们也说不清楚情况。
这时候,飞机又不停地拉升,下降。坐在我旁边的同事大姐,已经不淡定了,一双手紧扶住前面椅子的靠背,两眼紧闭,大声地哇哇叫着。
大概过去十几分钟,空乘人员终于说,飞机出故障了,起落架打不开,可能要做迫降准备,也就是说,飞机有可能直接落地。机舱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在大家焦虑地注视下,空乘人员讲解了有关直接落地的各种可能后果,以及相关的逃生方法。让大家保持冷静,他们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果然是出了故障,原本还在猜测的乘客,面对即将发生的后果,心乱如麻。
会落在哪里呢?如果落在坚硬的跑道,说不定飞机会直接散架,甚至爆炸。落在水面也许好点吧,但江上来往的船只如何躲避?而我,最担心的是落到我家所在的地方。我家离机场才十来公里,飞机就一直在那一带上上下下地盘旋。
大姐更紧张了,颤抖着跟我说,她头天晚上做了个恶梦,梦见开追悼会,她觉得这次一定是在劫难逃了。她感到很后悔,应该早跟我商量,改用其它方式回家。
我一边劝她,一边也绝望的闭上眼睛,我真的不愿意飞机掉到我家所在的地方,总不能让我们一家都毁了吧!那时,心里已然没了恐惧,只有疼痛,心疼我幼小的女儿,她还是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啊!
又是漫长的半个小时,飞机依然在上下盘旋,见它一会顺长江飞行,一会又飞到我家的上空,我的心,被反反复复的蹂躏成碎片。机舱里,不时也有人在嘶声叫喊,释放着内心的恐惧。那真是在地狱边上行走啊!我们旁边的老人,则一直在闭眼祈祷,打鱼人许是经历过太多风浪,相信妈祖每一次的救赎!
终于,飞机缓缓下降了。空乘人员说,起落架打开了,正在飞往王家墩军用机场。一颗被死神搓揉了近一小时的心,终于安定。机舱里却没有人鼓掌,全是老人,都还没缓过气来。
王家墩军用机场老建筑  图源网络
轮胎着地的那一刹那,摩擦的声音尤其尖利,但慢慢就缓和下来,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切似乎很顺利,到拐弯处了,拐过去,就是最后的停靠点。
可就在这时,飞机却并没按正常拐弯,竟一直朝前冲去,冲出跑道,冲上草坪,然后屁股一翘,机头直插草坪。
只觉得猛的被摔出去,身体被前排座椅撞得似乎炸裂。旁边的老人还紧护着妈祖像,面色立刻苍白,大汗淋漓。稍缓一下神,连忙帮老人解安全带,问他伤着了没有,老人说肚子很疼,估计是护着雕像,伤了腹腔。
前面,已经有老人在给妈祖行礼,嘴里念念有词,感谢妈祖保佑。
这时,救护车尖利的叫声已经响起,从窗户望出去,只见好几辆大客车也停在旁边,看来,地面上早已做好了救援准备。
我们按照救援的统一安排,缓缓地跟在最后,毕竟我们年轻,没有大碍。老人们则统一由旅行社安排到医院检查。
等我们从飞机上出来,孩子爸和单位派来接机的司机,已经站在机舱口。他们说,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差点吓死了。我说,我倒不怕,只担心飞机掉在我家屋顶上。
路上,我还在后悔没去看一眼扎到草地中去的机头,那一定更恐怖啊。司机说,扎进去一米多深,得亏是小飞机,又滑行了一段,要是大飞机,要么断成几节,要么爆炸。司机也是部队转业的,他懂。我不禁又是一阵后怕。
是啊,人们都说,飞机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就是起飞和降落。我们明明降落成功了,却在最后一刻冲进了草坪。
回单位后,跟单位书记说起事故过程,他忧虑的说,这军转民,还不适应啊,如果部队那严格管理,哪会出这样的事故。他曾经是空军飞行大队长,复员到我们书店任书记。
惊魂一小时,差不多两年都不敢坐飞机,第三个年头,要到海南开会,火车时间太长,还要转车转船,下决心坐飞机。临行前,把一应家事交待给孩子爸,整个就是诀别的架势。
音乐家朱亦兵,刘子钰演奏《圣母颂》致哀东航空难遇难同胞,愿逝者安息。

作者简介
青禾,退休70后。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the end~
更多往期精粹
热文:李泽厚陈冲野夫空中医生安阳王刘擎硅谷医生西南联大田晓菲俞敏洪
大家:黄永玉巴金王小波 齐邦媛白先勇钱锺书史铁生王安忆余华
天空之友:严锋黄灯余耕邓晓芒菊子杜欣欣刺猬风吹沙大嫚愚石绿风青禾小仙三少爷二湘更多
“二湘的天空之城”关小黑屋,新号刚刚开始,欢迎广而告之。
投稿点击此链接记得公号加星标
平安是福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