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
我轻轻地关上了那扇标有2109的深棕色木门,如同五年里无数次那样,推着箱子,向着迪拜国际机场走去。只是,以后那扇厚重的门,迎接的将不再是我,而是它新的主人。
登机前,在候机厅外的免税店买了一瓶产自黎巴嫩贝卡谷地的红酒,这是我这个不喜欢喝酒的人比较偏爱的一款酒。本想和一同回国的老张在飞机上一醉方休,但没想到一上这凌晨4点起飞的飞机,浓浓困意袭来,只得沉沉睡去,辜负了这瓶来自经历过战争之地的佳酿。
我的中东生活结束了。
(迪拜的街道)
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早已失去了新鲜感,许多间歇性到过中东,或者没到过中东的中国人,认为这里神秘莫测,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的确,在全球化的今天,中东,也许世界上最独特的一个存在了。
穆斯林女性佩戴的头巾和面纱,神秘感十足,海湾阿拉伯男子全身白袍,异域感强烈;
伊朗大小城市里的巴扎,各种香料混杂的气味弥漫空中,历史感十足,叙利亚中北部城市的残垣断壁,战争感强烈;
耶路撒冷哭墙边的祈祷,宗教感十足,巴格达无处不在的岗哨,紧张感强烈。
这片土地上充斥着中国人不熟悉的感觉,并且非常强烈,彼此交织,使人入迷。
(叙利亚巴尔米拉遗址)
对于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的我来说,神秘感、异域感、历史感、宗教感、战争感、紧张感等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头巾、面纱和白袍,早已不再是异域的象征,成了生活中的司空见惯的装束,在我眼中与帽子、衬衫和裤子无异;
哭墙边的祈祷早已熟视无睹,清真寺每天五遍的宣礼声早已充耳不闻;
霍姆斯的废墟看起来和费卢杰的没什么两样。
(伊拉克费卢杰战后)
到后期,甚至产生了一种出于职业习惯,想把什么都批判一番的态度。
德黑兰巴扎里的熙来攘往成了互联网商业不发达的例证;
阿联酋持证售酒,是制度性的嫌贫爱富;
巴格达和喀布尔的岗哨,阻挡不了恐怖袭击的发生,却徒增交通出行的拥堵;
土耳其三天两头的大小选举,不过是埃尔多安摆布权力的游戏……
当你对一切都已司空见惯,甚至感到厌倦,就是时候准备离开了。
(伊朗伊斯法罕的晚霞)
中国
公交站台上突然飘来一阵茉莉花的清香,转头一看,左侧一位单薄的中年女士,拧开保温瓶盖,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花茶。闻到茶香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回到了中国。因为如果是在中东,站台上闻到的,多半是浓烈的香水。
(北京颐和园)
从中东回到中国,颇有从旧时代穿越到新世纪的错觉。
这里没有战乱、没有废墟、没有岗哨、没有枪声;
没有50度的酷热、没有一个月期间吃个饭还得东躲西藏的顾忌、没有只见黄沙不见树木的苍茫;
到处绿意盎然、鲜花盛开;
随心所欲地喝酒、肆无忌惮地看姑娘的大腿;
出门不用带钱包、生活全靠APP……
(夏日郁郁葱葱的北京)
这大多数中国人习以为常的,久别归来之人却需要慢慢适应。虽然我们驻外期间每年有一个月回国休假的时间,但一月之来去匆匆,与回国定居之全身心浸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是思维方式、工作模式、生活习惯的完全转变,期间种种心理调适、喜怒哀乐,非过来人实难理解,不足为外人道也。
(北京 夏日雨后)
回望中东
狄更斯说,人总是在离开一个地方后开始原谅它。回国一年,再次回望中东,当初那种厌倦之感似已渐渐淡化:
迪拜似乎不再是那个酷热难耐、无聊到爆的文化沙漠,而是每次从周边国家出差后,都能吃到火锅和干煸炒面的容身之地;
伊斯坦布尔不再是那个喧闹不止、骗子横行的都市,而是欣赏欧亚大陆秀美风光和奥斯曼建筑艺术的文化之都;
甚至连喀布尔都不再是天天爆炸、紧张恐怖的战乱之城,而是四季分明、瓜果飘香的宜人之所。
总之,回忆总是带着浪漫化的色彩,正如当初的偏见总是带着批判的眼光。
(黎巴嫩比卜鲁斯)
其实,中东还是那个中东:
马尔马拉海依旧船舰如织、
兴都库什山依旧巍峨耸立、
幼发拉底河依旧奔流不息、
阿拉伯沙漠依旧黄沙滚滚……
(伊斯坦布尔马尔马拉海)
纷乱一如往昔:
阿富汗和平协议签署,和平之路充满坎坷;
伊朗与美国剑拔弩张,未来走向仍受关注;
叙利亚局势总体稳定,彻底止战尚需时日;
伊拉克民众抗议不断,内政治理面临挑战;
土耳其中东北非两战,中东称霸之路难行;
沙特与卡塔尔内斗难解,油价下跌集体承压;
以色列一年三选总理,巴以问题依旧无解;
也门战争打打停停,各方何时停战仍不确定;
阿曼换了新苏丹,巴林科威特依旧默默无闻……
(车窗外的叙利亚中部某地)
偶尔,我对它有点想念:
想念春天贝卡谷地雪山下的滚滚麦浪;
想念夏日傍晚静静流淌的底格里斯河;
想念秋日午后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清风;
想念冬天潘杰希尔河谷一望无际的雪……
只是,它离我,已经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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